作者:痣鸽
元幸走进了一步,面不改色,语气平淡:“都跟你说了不要动了”
他伸手,指尖捏住纯白的被角,帮着元红铭稍稍往上提了提:“你看现在疼了吧。”
洁白的光芒动窗外投射进来,照耀在元幸的发顶,翘起的发丝根根分明地被镀上白色。
元幸穿着件白色的T恤,站在纯白的病房里,皮肤和指尖也是白色的。光晕围绕着他,像个小天使一般。
然而他话语的腔调也和那心电图的仪器一样,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起伏。
“你别再动了。”元幸帮他提好被角后,又后退一步,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元红铭惊恐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这间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也只有他一个病号,此时他全部的希望都在元幸身上。
“元幸,元幸。”元红铭长大了嘴巴,呼出的气体急促地将呼吸器内部变成白色,“元幸,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元幸看了看他仅剩的半截左腿,目光又挪了回来:“你的左腿截肢了,右腿好一点,吊几天应该就可以了。肋骨有三根都断掉了,具体内脏哪里破损了我也不太清楚,身上皮肤大面积的擦伤。”
除去这一大段话外,元幸又淡声了说了好多关于元红铭的症状,都是他从医生那里听来的。当时元幸也只听了一遍,没想到此时居然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一个又一个病症砸在元红铭的身上,在他那本就遍体鳞伤的躯体又徒增万吨的伤害。
大多是心理上的。
元红铭听得清清楚楚,也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他的余生只剩下这张病床和无穷无尽的痛处了。
元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色的变化,终于牵动了一下嘴角。
“我就是来看你醒了没有的。”元幸低下头,转身朝门口走,“你好好休息吧,有机会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眼看元幸要离开,元红铭急忙开口,试图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言语里掺杂了十分复杂的情绪:“元幸!元幸别走!你,你留下来陪着爸爸好不好?爸爸只剩下你了!元幸,别走!爸爸错了,爸爸跟你道歉,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爸爸错了”
听到这句话的元幸身形一顿。
在元红铭看不见的地方,元幸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后这才说:
“不好。”
接着就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出门左拐,没迈出去两步,元幸就主动栽进一个怀抱里。
王愆旸一直在门外等着他的小元幸,刚刚元幸在屋里说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听他一句一句一点都不口吃的话,背靠着墙面的王愆旸微微便一直笑着,等到关门声响起后,双臂一身,就将他那勇敢的小元幸给抱紧怀里。
在王愆旸怀里时,元幸又褪去了坚硬的外壳,说话也变成了那个可爱的小结巴:“开,开心先生。”
走廊人少,王愆旸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低头,伸手碾了碾元幸的发丝,温声问他:“怎么了我的小结巴元元?”
“我,我有点害怕。”元幸闭着眼睛说。
“我怕,怕他真的会死掉的。”
他还是被那两个但是给绊在路上,无法向前行。
他是恨元红铭,恨不得他去死,但他从来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元红铭被截肢,甚至面临着精神智力障碍的风险。
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超出了他的认知。
王愆旸垂头看了看他,碾着发丝的手指松开,改为将手掌覆盖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别害怕,他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死的。”
这句话有两重含义,一是单纯地让他活着,不让他死,另一层便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死掉。
但元幸可能理解不了第二层的含义。
元幸在他怀里点点头,小声说:“但是我,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第二次重复自己害怕时,王愆旸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害怕。
元幸害怕,害怕是自己害元红铭变成如今的模样。他的善良和他的仇恨就是那两个但是,但是他善良,但是也恨元红铭。
可他也不能被称之为优柔寡断,因为他是那个善良的小星星。
“我,我昨天晚上。”元幸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之前在,在老家的事情,梦到了妈妈,奶奶,还有,只有之前养的小猫咪……”
王愆旸轻轻摸着元幸的后脑勺,安静地听元幸讲着自己的梦。
“……甚至还,还梦到了,坏……元红铭。”
“他好像也是,也是冲我笑过的,但是他,他打的我和妈妈的多,我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但是现在我很,很怕他死了。”
家中走过的路,经过儿时种下的小树,经过那条已经变成河流的小溪。那里的一草一木,所有曾经的欢声笑语,都让他魂牵梦绕,都是他过不去的坎,都是他放不下的东西。
“我,我我……”元幸我了好几句,没我出下文,只好抿抿嘴唇,抬起头,“我说完了的。”
“说完了啊。”王愆旸冲他笑了笑。
刚才在元幸说话的时候,王愆旸也考虑了很多。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距离他们得知元红铭出车祸后已经近一周了。
元幸虽然傻乎乎的,但心思却细腻得很,在这一周里他的小脑瓜肯定一直在胡思乱想,想家想妈妈,回忆过去的事情,害怕元红铭真的会死。
或许只有再次仔仔细细地回忆那些,或者只有再次见到那些,他才能摆脱那两个“但是”,彻底摆脱元红铭和过去,真正开始新一段的生活。
这般想着,王愆旸伸手捧住的元幸的脸颊,轻轻揉揉脸颊上的肉,问他:
“小元幸,你想不想回老家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老王:把元红铭给我调到十人的病房里去
渣爹篇明天结束~开心地咕咕咕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幸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 名字里带着花, 名叫晚棠村,只因村口有几棵高大无比的海棠树。风一吹,红白色两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欢迎着来者。
看起来岁月静好, 实则整个村子里的暗流早已翻滚不息。
从京市来的警察在上个月已经来过数次,挨家挨户地盘查, 几家欢喜几家愁。没有参与过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的家庭自是无忧无虑,剩余的则生怕会元红铭会牵扯到自己。
所以当元幸回到这里的时候, 村民们的眼神俱十分复杂,纷纷关上了自家的大门。
就像他们来的时候没有飞扬花瓣的欢迎,这里的人同样也不欢迎他们。没有将他们赶走已经算好的了。
元幸是在22年前降生在这个村子里的。在他头18年的记忆里, 晚棠村一直很破败, 大家主要靠种田养殖为生,到后来他大了些时,才有几户人家的男人和孩子外出打工, 近几年的时候有些聪明的人家会用农家乐的方式来给自己带来额外的收入。
只不过赚钱的方式一直在变, 愚昧的思想却好像根深蒂固在他们的灵魂中一样。
元幸四处看了看,抿了抿嘴唇。
他心里头实际上有些害怕,有近乡情怯, 更多的那种接近于“害怕元红铭死掉”的情绪,复杂到他无法名状。
在来晚棠村之前。他已经从张明星口中得知他家之前的房子已经被元红铭给卖掉了,门锁什么的全部都被换掉了,墙壁上也做了防护。
这个带着一个院子的家是他此行最想去的地方,但眼下显然是进不去的, 加之每家每户都对他们壁纸不见的,元幸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他有些迷茫的时候,王愆旸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没事的小元幸,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元幸看着他眨眨眼睛。
不待他说出下半句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是不一样。”
两人纷纷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一家村民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头顶悬挂着一个晃晃悠悠的灯泡,昏黄的灯光在傍晚里十分温暖。
一名抄着双手的男子斜斜依靠在门框上,年纪和元红铭相仿,上了年纪却一脸痞气,额角上一道疤痕格外明显。
那人仔细看了看元幸:“都长这么大了啊。”
听他的话应该是认识元幸的,说不定还是看着元幸长大的,但元幸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看着他额角上可怖的疤痕,元幸有些发憷,他抿了抿唇:“那,那个……对不起我,我想不起你是谁了的。”
“我是张明星的爸爸,张勇。”男人站起了身子,抄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进屋坐坐吗?”
说完后抛下两人走进了院内,只留下影子。
王愆旸和元幸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张勇家的院子极大,种了不少花草,入目一片苍翠,想来张明星会去京市卖花也可能遗传了这点。除此之前,还有一只黄色的田园犬,冲着元幸不住地咬着尾巴,“汪汪”了两声。
“明星他跟我说了你们要回来。”张勇给两人都倒了杯水,“没想到你们到的这么晚。”
王愆旸接过水,将温热的那杯递给元幸,抬头看着张勇道:“您是专程等我们的吗?”
张勇点点头:“是啊,想你们肯定没地方去,正好我儿子和你们关系看上去还行,我等等你们也行。”
元幸喝了口水,小声说:“谢,谢谢叔叔。”
“谢什么呢?”张勇又端上来一盘点心,“我谢谢你们才对。”
将盘子放下后,张勇抬头朝门外看了看,似乎是在环视着整个村子:“看看这乌烟瘴气的,好不容易清明了一点,难道不是得谢谢你们吗?”
元幸有点没懂这话的意思,傻乎乎地咬了一口绿豆糕。
王愆旸倒是明白这话的意思。
在之前同张明星的交谈中,得知晚棠村里虽然有许多村民都参与了人口买卖,但毕竟还是有洁身自好的人存在。
比如说张勇一家。
在京市,张明星曾经多次帮助元幸。在晚棠村,只有张勇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父子俩都用自己的行动表示了自己对这种事情的痛恨,但迫于往事的阴影,也避免惹祸上身,在生活中只能睁一只眼闭只眼。
在元红铭被调查之后,晚棠村也受到了殃及,那一拨一拨从海棠树前经过的警察就是最好的证明。
痛恨人口买卖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头应该还是有些大快人心的。加之现在只是调查阶段,到后续说不定能将那些团伙连根拔起,救出所有被夺去了人生的人。
所以张勇才会说感谢元幸。
感谢他一切的所作所为,感谢他的勇敢。
一块绿豆糕吃完,元幸嘴边全是碎渣渣,王愆旸见状,伸手将他嘴边的饼渣给拭掉。
张勇眼瞥见这一幕,见怪不怪,转头问元幸:“绿豆饼好吃吗?”
元幸点点头。
张勇看他那副模样,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出现了柔和的笑意,额角的疤痕也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了:“吃吧。”
元幸说虽然一直在吃着绿豆饼,但是心中却是反复品味着张勇刚刚的话。
谢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