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这份谢意不止是张勇一人的,也包含了其他人的正义感以及被拐卖来的妇女儿童的感谢。两个字看起来轻飘飘的,实则有千斤重。
他看起来像是没理解这句话,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中背负了这份好意,并且背得稳稳当当的,一丝一毫的好意不都会掉下来。就像他正在悄然成长一样。
元幸吃着一块又一块的绿豆饼,王愆旸和张勇谈论着关于村子的现状问题。
一盘绿豆饼吃完后,夜色也搬上了天幕。
张勇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候不早了,你们有住的地方吗?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家。”
王愆旸起身,婉拒他的好意:“不用了,我们已经预定了镇子上的宾馆了,谢谢您。”
“嗯,那我也不强留你们了。”张勇将二人送到门口,递给元幸一盒绿豆饼,“拿着吃吧小星,叔叔也没什么礼物能给你,就这个当谢礼吧,要好好长大啊。”
两人离开村子,搭乘最后一班开往阵子的车离开。
镇子上有且只有一家宾馆,条件比不上京市和港城,不巧的是还只有一间大床房了。
还好床足够大,两人睡也不会多尴尬。
王愆旸在那边忙着铺自己带来的床单,元幸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盒绿豆饼。
四四方方的纸盒,上面印着绿豆饼的图案,包装十分朴素,一如张勇本人那般淳朴。
最后张勇和元幸说了一句话,喊他“小星”。
这是因为元幸最开始的名字是叫元星,村里人一直都小星小星地喊他。
只不过,从张勇口中说出的“小星”,元幸总觉得有些耳熟。
他伸手抠着包装盒的边角,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拼了命地回忆。
外面传来几声犬吠,元幸猛然抬头,心里头最深处也传来两声汪汪声,像是他很早之前就听过的那样。
像是小时候的清晨,牵牛花上还有露水。他被奶奶抱在怀里满村子地走,走到张勇家门口,一只黄色的小奶狗冲着他汪汪了两声。
张明星和张勇都站在家门口,比元幸大几岁的张明星好奇地戳了戳小元幸粉嘟嘟的脸颊,张勇一边喊着“小星要勇敢,小星要勇敢地保护妈妈,小星要勇敢地长大”,一边逗着他开心。
彼时的那句“小星”和刚才听到的“小星”一模一样。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接受着他们的鼓励和勇气,从那时起,这家善良的人就在一直帮助他。
这是元幸的记忆,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四年前,大雨滂沱的六月初。被囚禁了人生的女人,在一个额角有疤痕的男人的帮助下,成功逃离这个噩梦地,成功地夺回了自己的人生。
元幸拆开那盒绿豆饼,捏了一块咬下一小口。
清甜的味道蔓延在口中,元幸眯了眯眼,大概也懂了张勇和她们的感谢。
不过仅凭元幸一个人的话,只是蚍蜉撼树罢了。这个结果,是每一个和元幸一起努力的人奋斗而来的,是每一个曾经鼓励过元幸的人,是大家的心念和力量凝聚而成的。
这份感谢不止属于元幸一人,它属于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正义,善良的人。
想通后,元幸觉得手中的绿豆饼也更甜了。
因为车程的原因,两人今天到达晚棠村时已是下午,所以只在张勇家留了一会儿就天黑了。
而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自然计划也比较多了。
老家的宅子是进不去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元幸必须去做的。
那就是去给奶奶上坟。
元幸自从得知是奶奶从人贩子手中买回妈妈后,心情就十分复杂。因为在小时候,奶奶是除了妈妈外对他最好的人,有时候甚至比妈妈还好。
但有是奶奶一手促成了妈妈的悲剧。
元幸不知道到底该用怎么样的心情去给奶奶上坟。
王愆旸似乎看出他的忧虑,半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元幸,过来。”
元幸放下手中的绿豆饼,乖乖地爬上床,身子一扭,把脑袋搁在王愆旸的胸前,小手也搭上去。
“嗯。”元幸闷闷地应了一声,“我还是很,很矛盾,就像害怕坏蛋元红铭会,会死掉一样。”
“那我问你啊元幸。”王愆旸伸手揽住他,问,“你看到妈妈回归自己的生活时,开心吗?”
胸前的小脑袋蹭了蹭,权当点头了。
“那如果你看到更多的人,因为你的勇敢,从而脱离了煎熬的生活,你开心吗?”
小脑袋又蹭了蹭。
“那不就好了吗?”王愆旸拍拍他的脑袋,语气一转,“其实,我们国家的人是相信‘因果报应’这个词的。”
“意思就是,那些曾经做了善事的好人,一定会有个好结果,而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也一定会得到报应。”
“元红铭呢你也已经见到了,他的下场对得起他曾经做过的恶,你是没必要同情他的。而奶奶呢其实有些复杂,奶奶不能完全称为好人,因为妈妈是她买回来的。但奶奶也不能称为是完全的坏人,毕竟他没有打骂过我们的小元幸,对妈妈也很好。”
“所以她的结局不好也不坏,她虽然逃过了众人的谴责,但依旧没有逃离因果呢。元红铭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部分是拜她所赐,所以相应的,她也因元红铭的不孝和不作为,没能安享晚年,最后在病痛中去世。”
元幸眨眨眼看着王愆旸,似懂非懂。
王愆旸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我一直都清楚你很纠结,你纠结的是害怕自己的选择和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对不对?”
“嗯。”元幸这才应了他一声,“我,我的确是害怕这个。我害怕我有一天会,会后悔。”
“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后悔呢?”王愆旸做起来,和元幸面对面,双手捧着他的脸,“坏人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同时那些即将因此获救的人感谢你,你还有什么纠结的呢?”
“你说是不是小元幸?”
闻言,元幸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带你回老家来,也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因为你,即将重获新生。你所有的选择,你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坏人死了是他应得的报应,而我的小元幸一直很棒,很优秀很勇敢,他不能被这些不相干的东西绊住了脚步。”
“他应该迈起步子,大步朝前奔跑才对。”
窗外又传来几声犬吠,元幸沉默着思考,垂着眼睫一言不发,王愆旸也没松开手,一直将自己话语里的凉凉传递给他。
好一会儿,元幸抬起头,方才游离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万分。
他说:“我知道了,开心先生。”
次日是个阴雨天,南方的秋雨丝丝入骨凉。
王愆旸买了黄纸和贡品,在张勇的引导下找到了元幸奶奶的坟地。
算元红铭还有点良心,将元幸奶奶安葬在祖坟里,只不过坟包光秃秃小小一个,看着格外的凄凉。
元幸蹲在王愆旸在帮助下点燃了黄纸,接着在纷飞的纸灰里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元幸的膝盖上满是稀泥,黄纸也即将燃尽。
“走吧元幸。”王愆旸在一旁伸出手想拉他一把。
“等一下的。”元幸还跪在地上没起来。
只见他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枚五角钱的硬币。
这是他从奶奶包的饺子里吃出来的,他从老家带到了京市,又从京市带回了老家。
现在他要将这枚硬币埋进泥土里,将这枚硬币还给奶奶,连带着那些养育一起,还给奶奶。
坟包前面多了不起眼的小土堆,下面埋着元幸对奶奶的所有情绪。
“再见啦,奶奶。”元幸小声说。
因为下雨的缘故,王愆旸不打算在晚棠村久留,只带着元幸去给张勇道别。
离开村子势必要经过元幸家在祖宅,不过现在这个老房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房子和昨天见到时一样,巨大的锁头和墙壁上的防护将他们挡在外面,将元幸的思绪也挡在外面。
王愆旸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势,说不定可以翻墙进去。
“想进去看看吗?”王愆旸问。
元幸摇摇头:“我们还是,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再继续呆了。”
王愆旸便带着他回到了镇子上的宾馆,火车票是下午三点的,中午两人就在一家面馆解决午饭。
元幸在进面馆的时候有些恍惚,因为这家面馆就是他刚出事后打工的那家。
也是在这里,元幸听到了一个员工说在京市看到了妈妈的消息,这才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元幸看着店内尚且熟悉的摆设,又抬头看了看身旁的王愆旸,最后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他之前是从故事的开始离开,现在是从故事的开始,重新开始。
开始一段全力奔跑的,崭新的生活。
夏天,彻底结束了。
回到京市后,元幸没再去看过元红铭,生活又回到了康复中心上班回家的模式中。
秋末十月。
元红铭的案子也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执法者们顺藤摸瓜,牵扯出一桩跨越多省的人口贩卖大案,目前已经锁定了好几名目标嫌疑人,一经抓获,立即判刑。
而不知是谁将事情的始末放到了微博上,引起了众多网友的关注,一时间各种舆论迭起,网友们个个都义愤填膺,希望执法者能彻查此事,将那些被偷走的人生还回去,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作为导火索的元红铭瞬间就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使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依旧没有获得大众的同情。众人反而希望能尽快将他送进监狱,让他余生都在铁窗泪中度过。
舆论推动着案情发展,没过一个星期,官方发表声明,元红铭因犯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罪,qiangjian罪等,被判处三十年有期徒刑,缓期一年执行。
此举一出,网友们纷纷叫好,大快人心。
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内,警方抓获多名涉嫌人口拐卖买卖的犯罪分子,解救多名妇女与儿童。
一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涕泪横流地感谢着警察同志,感谢着所有为此事做出贡献的人。
元幸又看了几眼电视上的女人,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将已经成一根光杆司令的惊喜花挪到了一旁,贪婪地呼吸了一下窗外的桂花香。
看着眼前落叶时的秋意盎然,元幸突然就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楼下响起停车的声音,是王愆旸将车停到了楼下。他站在落叶间,抬头冲元幸挥了挥手,元幸立即绽开一个比刚才更甜美的微笑,挥手同他打招呼。
“我这就上去了。”王愆旸笑着说。
“我,我去开门的。”元幸离开窗前,跑到门口。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元幸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往下一摁就打开了门。
看到手里拎着一袋蔬菜,正朝这边走来的王愆旸时,元幸突然想到在几个月前,从老家回京市的火车上,王愆旸问他后不后悔没能进老家的宅子看一眼。
当时的元幸沉默了一下。
很快他就抬起头说:“不后悔的,因为我,我已经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