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 第40章

作者:阿漂 标签: 近代现代

对方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迟疑和不确定地,还有些失落似的,时郁还是觉得心软,只好说:“收到了的。”

厉逍便也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好像一时有些口拙,几次张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几乎有些自暴自弃似的,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收。”

时郁心想,那倒不会的,他不舍得。

但是厉逍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厉逍觉得自己会这么做,而之所以厉逍会这么觉得,可能是因为当年厉逍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那些他曾经送出的花,可能和他给出的一颗心,以及很多的其他东西一样,统统石沉大海,对方看也没有看一眼,当然也就谈不上回应。

两人面对面站着,时郁低着头,听到厉逍说:“这几天你不在,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我总是想告诉你,想让你知道我爱你,但可能我一心想着要让你听到我的声音,反而一直忽略了你的想法 。我过度关注自己,有些事情不愿意和你说,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但其实你很在意,是不是?”

时郁想说没有,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但莫名喉咙发痒,又觉得鼻酸,说不出话来。

厉逍的声音温和,并不强势,像是终于肯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走下来,弯下腰,低下头,平等地和时郁说话。

他对时郁说:“我们再谈一谈,好吗?”

这时候叮的一声,青年边从电梯里出来,边兴冲冲地对时郁说:“时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走——”

声音戛然而止,肖翰阳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厉逍,厉逍也抬起眼皮,看向了他,那目光硬生生把肖翰阳剩下的话给逼得消了声,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然而等他意识到自己有一瞬是露了怯,想要重整旗鼓,找回门面的时候,时郁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他脸上很平静地对厉逍说:“不好意思,我已经约了人了。”

时郁和肖翰阳到了餐厅,里面灯光昏黄,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新剪的白玫瑰,前方台上还有一架钢琴,音乐缓缓地从琴键中流淌出来。

时郁来之前倒没有料到,这家餐厅是这种情调,难怪肖翰阳不好意思一个人来了。

肖翰阳看来确实对这家店很有兴趣,来之前也做了一番功夫,张口都是店里很有名的招牌,时郁也就放心地把点菜的权利都交给他,自己则捧着水喝,他不怎么说话,比平时还沉默一些似的,好像在出神。

听到肖翰阳叫他,时郁还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地,说:“什么?”

肖翰阳觑着他的神情,说:“没关系吗,我们就这样走了。”

时郁这下明白过来了,一下有些顿住地,他说:“没有关系的。”

“确实是先和你约好的,而且,”时郁又说,“我们已经分开了。”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肖翰阳一下被惊住了地,他张大嘴,说:“什么?”

时郁看起来却没有再重复一次的意思。

肖翰阳一时神色很是复杂,不由脱口问:“不会是因为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事情吧?”

不等时郁回答,他自己倒已经先坐立不安起来,像做了坏事似的,说:“其实上次和你说了之后,后来我自己有反思,是不是太冲动了,毕竟我只是听到一些传言,又看到他们在一起吃了个饭,但真实情况怎么样,我其实不太了解——”

时郁却摇了摇头,打断他,说:“不是因为你,和你没有关系。”

“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时郁说,“是我们不合适。”

说这话的时候,时郁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容反驳的事实,但脸色却不由控制地,微微有些发白。

肖翰阳一下不说话了。

这时候菜上来了,两人都有了借口不再说话,时郁是本来就很寡言,但不知道怎么,连肖翰阳也变得沉默起来,但又不是无话可说,反而频频显出一种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忍住似的。

两人都食不知味地吃完饭,肖翰阳这次也开了车来,一定要送他回家。

时间确实也已经很晚,公交都停运了,车也不好打,时郁只好麻烦对方一趟。

报地址的时候,肖翰阳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说:“你确定是这个地址吗,我记得你家离公司很近来着。”

时郁顿了顿,说:“那不是我的家。”

肖翰阳一愣,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时郁的意思。

“我现在已经搬出去,不住那里了。”时郁又说,“现在的地址是有点远,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虽然是问的语气,但时郁似乎已经是这么认定了,并且不打算等肖翰阳反应,直接准备下车了。

结果右手才碰上车门,左手就一下被按住了,肖翰阳急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像被污蔑似的,肖翰阳急上了脸,又有种看见了一丝机会的急切,他脱口而出地说:“我怎么会觉得你麻烦?”

这话一出,车厢里整个静了一下。

肖翰阳脸色变换,一时又红又白,一瞬间有种暗藏的隐秘心思被戳破时的羞耻感,同时还有一种终于不用再掩饰的如释重负感,他紧紧地盯着时郁。

时郁完全没料到地,他瞪大眼看着肖翰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然后才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热度,几乎被烫到似的,时郁猛地缩回了手臂。

他那种下意识的回避态度多少有些伤人,肖翰阳眼中火焰不自觉地黯淡下去一些,但他神色一沉,仿佛下定决心地,他说:“时工,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清晰,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心,迎头击中了时郁,连想当作误会都不成了。

时郁脸上的震惊,不可思议,慌乱无措,种种混在一起,他只能从喉咙里憋出一句:“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肖翰阳看起来比他更紧张,鼻尖上甚至沁出一点汗意,他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

时郁一下说不出话来了,半晌,见肖翰阳仍然一脸严肃,绝不是心血来潮地开玩笑,他脸上混乱的情绪逐渐褪下去,褪成一片空白,他露出一种茫然而费解的神情,说:“…… 为什么?”

好像他从来没想象过会有人爱他,以至于听到有人说喜欢他的时候,比起其他的情绪,他竟然更多地只觉得惶惶不安,又难以理解。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会有值得被爱的地方。

肖翰阳说:“我喜欢你很久了,难道你一直没有感觉到吗?”

“我第一天来公司,刚好是你带我,你给我讲要干的活,你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每说完一样,你都会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有没有哪里不明白。你穿着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上,手臂肌肉线条很流畅,我看见你的手指又长又直,血管微微从手背上浮起来,画图的时候手指一动,看起来非常地漂亮,你不知道那天我看你画了一下午的图。你看起来冷淡,和谁都不说两句话,但是收到实习生离职前送的小礼物的时候,耳朵却会偷偷地发红。你品行端正,认真努力,工作的时候认真又严肃,说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却连说起对方都会声音发软,连下班回家给人做饭都是满脸的开心……你以为这些可爱是藏得住的吗,难道别人会看不见吗?”

“如果有人因此喜欢上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肖翰阳看着时郁睁大眼睛,一脸“你在说什么你说的人是谁”的震惊表情,羞恼之余,又简直有些生气了起来。

他说:“难道你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吗?“

肖翰阳的车一直开进小区,停在了时郁的楼下。

车子在楼下待了一会儿,然后时郁从车上下来,没多久肖翰阳也跟着下车来,他叫住时郁,两人面对面,像是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最后是时郁先说:“再见。”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地,走进了楼里。

时郁从电梯里出来,一边掏钥匙,一边走向自己家门,一抬眼,脚步便顿住了。

他看到门口蜷缩着一个人。

对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抱着手臂蹲在地上,脸埋在手臂里,像是睡着了,对方身材高大,这样缩手缩脚地蜷在那里,几乎显得有种可怜。

时郁停了停,放轻脚步,走上去,轻轻地推了推对方的肩膀:“厉逍?”

厉逍动了动,然后他抬起头来,眼睛受不了走廊里灯光地微微眯起,他醒了。

他说,声音有些哑地:“……你回来了?”

时郁看着对方,隐约觉得这一幕也有种熟悉,他喉咙上下动了动,嗯了一声。

又问:“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厉逍没有说话,只是撑起自己,像是想从地上站起来,但是大概蹲得太久,脚已经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晃了一下。

时郁伸手扶住了他。

后者靠在他身上,像是失去了力气,时郁没有办法,只好一手扶着人,一手开了门,又问对方:“要进去坐一会儿吗?”

厉逍这次倒是没有装听不到,很快地回应了他:“打扰了。”

时郁把人扶进门,也没有换鞋,直接把人扶到沙发上去躺着,然后直起身,想要离开。

手腕却被一下拉住了,时郁垂下眼睛,看见厉逍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声音闷闷地,说:“你现在才回来,是和他在一起吗?”

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时郁点头,嗯了一声。

厉逍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们一直待到这么晚吗?”

时郁也没有反驳。

随即,他感觉到自己手腕传来一阵疼痛的感觉,厉逍握他握得太用力了,像是怕他从中溜走似的:“是因为他吗?”

时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厉逍声音发紧,却又强撑着似的,不肯让自己显出弱势,他说:“难道你不是因为那个小子,才决定和我分开的吗?”

时郁一愣,还没明白他们之间的事情,怎么又扯上了另外一个人,但对方那提及别人时刻意摆高的姿态,以及对自己的擅自揣测,已经先让时郁皱起了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而时郁的皱眉,却好像令厉逍更受刺激地,他脸上简直显出一种刻薄的神色来,说:“他哪里好,年轻,幼稚,热血上头,做事不经大脑,从不考虑后果,还自以为厉害地洋洋得意,他这种人哪里值得喜欢?”

这话里厌恶和针对的意味就太过直接而明显了,饶是时郁,脸色也不由冷了下来,说:“一个人值不值得喜欢,并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肖翰阳他很好,知道体谅别人,尊重别人,知道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着想。他知道喜欢一个人要对他好,在对方遇到麻烦的时候,会第一时间主动站出来想要帮忙,虽然年轻,却足够真心。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值得被喜欢?”

时郁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胸膛起伏,每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到后面更像是逼问起厉逍来,厉逍脸颊肌肉抽动几下,突然哈地一声笑出来,他尖锐地说:“所以你就是喜欢他,你一直就是喜欢这种人,不是吗?”

“会对你好,为你挺身而出,像个傻小子一样总是围着你转,”厉逍突然咬住牙齿,脸色都微微扭曲起来地,他说,“所以你说喜欢我,你喜欢高中时代那个会帮你出头,总是护着你的我。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变坏了,我总是惹你伤心,让你失望,你再也不相信我,我再也不能讨你喜欢了——”

厉逍声音蓦然哽住,像是因为被酸楚和痛苦的东西塞满了喉咙,堵得他一时发不出声音,他用力地张开嗓子,却只是发出了几句无声的嘶哑哀鸣。

时郁愣愣地看着他,简直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厉逍也会因为得不到,因为留不住,露出这种痛苦万分,又无力挣扎的样子。

他心里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酸楚,却又从中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几乎是无意识产生,却令整个人都要颤栗起来的快感。

他心中想:你真的至少也有一点点,对我感同身受,感受到我曾经的痛苦了吗?

厉逍几次张口,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嘶哑地说:“现在有一个更符合你要求的肖翰阳出现了,所以你想放弃我,不要我了,是吗?”

他的话说得伤心又可怜,眼角也有隐隐的红色,但眼里却显出一种阴沉又固执的神色,他的手指也仍然紧紧攥住时郁,用力地在时郁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好像时郁一旦说是,就要折断他,把他困进自己怀里,再也不让他逃脱一样。

时郁看着面目几乎显出扭曲的厉逍,瞳孔微微放大,好像被吓着似的,整个人动也不动地,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