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ampopo
“不是说跟马老板的外孙女一个月的零花钱差不多吗?”
问话者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感叹:“……日……”万恶的有钱人的生活。
葛乔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脚步一停又退了回来,站定在郑西西的身旁,砰砰敲了两下桌子,问:“昨晚的首映会,你见到铁平他们了?”
一听问到了正事,郑西西登时端坐了姿态,郑重点头:“见过了。”
葛乔接着问:“聊得怎么样?”
郑西西思索一下,就着昨晚的流程跟葛乔娓娓道来:“先是交换了名片,铁老师知道我是您的人之后,就特别照顾我,安排坐在了前排中央位置,还把记者会时第一个问题的机会让给了我。”
葛乔的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郑西西不懂那一套,所以才敢大大方方欣然接受,但这可是个大人情。首映会上不乏真正的报社记者和新媒体记者,郑西西的身份只不过是主演方经纪公司派出的媒体代表,无论是坐在中间还是提第一个问题,对她而言都是受之无用的高帽子。
但对于铁平而言,这可是一个与Hertz娱乐公司再攀一层关系的绝佳时机。葛乔不得不服气,铁平不仅看出了Hertz未来的野心和格局,还一眼就认出了郑西西就是这块“大肥肉”的下一位媒体部掌门人。
虽说其心可昭,但与铁平交好绝非坏事。当年葛乔与铁平的缘分也是始于一场媒体晚会,那天铁平替不知所措的葛乔挡下了三杯酒和至少三位老总的搭讪,哪怕只是出于商业关系上的友好,但能做到这个地步,怎能说是毫无真心?
“表现不错,”葛乔拿出手机,点几下屏幕,“一会儿把你加进一个主编群,这里面都是与Hertz有合作关系的媒体编辑,你能从这里头了解到很多资讯。”
郑西西没有动。
葛乔不露声色地继续道:“群里都是自己人,多跟着那群老师一起学习不是坏事,小圆也在群里,我不久后就去休假,遇上事情来不及回复,你权当是帮帮小圆了。”
郑西西这才磨磨蹭蹭拿出了手机,她偷偷抬眼瞄着葛乔,欲言又止,张了张嘴,点开微信,看到新蹦出来的一个群,有六十来个人,葛乔敲着屏幕发了一条“欢迎我方郑西西加入头秃爆肝行列!”,没过一会儿,后头就跟上了一串“扶额苦笑”的回复。
铁平也出来捧场:“欢迎欢迎,是昨晚上见过的那位小丫头吗?”
葛乔:“是呀,就是她,年轻有潜力,还要承蒙诸位老师的照顾!”
铁平回复:“后生可畏啊!昨晚表现真不错,不卑不亢,沉着得很。想当年跟小葛认识的时候,也就跟西西差不多大吧,还是个小愣头青哈哈哈!”
葛乔:“现在呢?”
铁平迅速打出三个字过来:“老滑头!”
葛乔盯着手机屏幕笑笑,接着抬起头跟郑西西交代:“群昵称都是媒体名加姓名,你有空可以多熟悉一下,以后免不了要跟他们多打交道,另外,有几家报刊媒体可能会有两个人,一个主编一个助理,有事就去联系助理,不要直接找主编。他们那群人硬得很,你不一定应付得来。”
郑西西都懒得掩饰了,满面狐疑地紧盯着葛乔看。
葛乔被盯得不自在:“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啊?”
“大乔哥你有点着急了。”郑西西的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
葛乔一怔。
“是因为阿庆吗?”郑西西又问。
葛乔摇头:“不是。”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应错了话,没想到这个名字带来的一瞬慌乱能让自己钻进郑西西下的套里去了。
没想到郑西西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只是将视线停留在葛乔的眉心与嘴角两秒,接着低头打出一段话:“各位老师您好,我叫郑西西,现在是Hertz媒体部二三小组的组长,非常荣幸能与各位老师相识,请多多关照哦!!”
发送完毕,她又抬眼问葛乔:“大乔哥啊,我以后应该与哪位老师更近一点比较好呢?铁老师人真的很好,但是我现在还觉得和他相处有点吃力,我想再练练……”
葛乔为她指了几位主编的名字,都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觉得很不错的人。
“谢谢大乔哥啦。”
他心不在焉,又担心这个敏锐细腻的小女生再问点别的什么他还没想清楚的事情,于是交代了一些琐碎事情,便匆匆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房门关闭,耳边又响起了郑西西突然抛来的那个直线球般的问题:“是因为阿庆吗?”
就是这句话,葛乔似乎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又弄糊涂了一些问题。
自孔庆山的葬礼结束后,媒体们千方百计终于拿到了他的尸检报告,但是只是在圈内相互通了通气儿,都不需要有人出面施压,谁也没敢把这张纸往外头曝光出去。
那就是一块骇人又烫手的来自地狱的烙铁,谁碰谁就得烧一身窟窿。
孔庆山的这副躯壳藏着太多秘密。长期服用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物已经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副作用,除此之外最令人匪夷所思却细思恐极的检测结果便是穿透性尿道损伤,还有一些与下/体相关的不能说的病。不过这些似乎并非重点,最终,让这群向来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人集体缄默的决定性原因就是——从孔庆山的血液中检测出了□□,且在他的体内发现了多人的DNA,而这些DNA仿佛天外飞来的,根本无从辨别所属。
那个笑靥如花温柔和煦的少年,其实是带着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身体迎接死亡。
这群沉默的媒体人不是出于敬畏,不是出于同情,那张纸带给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恐惧于他们自己成了最后的知情者,恐惧于制造这具残破躯体的那帮人,恐惧于无奇不有的天下竟还有着这么彻底的邪淫之事。
葛乔曾经避而远之、或者说是熟视无睹的那些阴暗故事就以这样的方式摊了牌,它们似乎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选择的余地,就只是从很久很久以前,默默地、慢慢地、一步步地,带着他入了局。
现在来看,明哲保身的计谋还有用吗?这些秘密当然可以随着孔庆山的骨灰沉入海底,就连DNA库都存不起的那些位高权重者当然会保证再也不会有浪花把它们重新翻上来,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孔庆山,大家的日子还是照过,像今天昨天前天一样,但是……葛乔糊涂了,他的脑子里想到了这个“但是”,可他却实在是想不起来“但是”这两个字之后应该填补的字句。
他只想着,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可能就真的不会再有人做些什么了。葛乔不想当烈士,千千万万的人拼了自己的命去做成什么事,这才叫烈士,可倘若就只牺牲他一个人,那顶多叫飞蛾扑火。他也没那个实力争着当英雄。葛乔只是又在心里给自己设了一道坎,做或者不做,他的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正在犹豫不决。
不过他也没有多怕,钟名粲说了,会一直陪着他。
此时钟名粲正从洋楼公寓里头往外搬一个大纸箱,里头装了半箱子书,上头压着三个玩偶,一粉一蓝两只大象,还有一个棕色的小熊。大象鼻子从箱子盖上冒出来,正巧摆成了一个“X”形。
在一个阴雨天里,葛乔正式从沈鄃的楼里搬出来了。
葛乔从此在平京的家只剩下一个。
葛乔跟在钟名粲的身后,他也抱着一个纸箱,装了些杂物,比钟名粲手里的那个轻多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濡湿了纸箱子的皮,也敲凉了葛乔的头顶,他突然告诉钟名粲:“有一位朋友想邀请我加入他创办的风险管理团队,之后会竞标一些……大客户。”
葛乔是在孔庆山的葬礼上见到了传说中那位平京市最出色的心理学专家,马老板请他当了三年Hertz公司的心理咨询师,没想到窦己竟然是孔庆山的舅舅,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窦己淡淡回应了葛乔眼中的惊讶:“很意外吧?山崽从来不会在外面提起我。”
孔庆山的葬礼非常冷清,之前在记者与摄像机前已经办过一次奔丧,路西法成员、Grimm成员、经纪人、粉丝、同事、业内朋友都参加了,人人面色悲痛,如果他们的眼泪可以化作冥币,那么孔庆山在另一个世界绝对可以富甲一方了。但真正的葬礼却禁止记者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