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ampopo
朱赞的嘴贫得很,葛乔没理他,径直走向二楼的卧室。其实公寓里为了彰显奢华高端的气质,还配了电梯,但葛乔觉得就爬个二楼还要坐电梯实在是太浪费资源,哪怕这是这间公寓最与众不同清新脱俗的住房福利,他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况且自己每天在公司那么狂躁,走走路锻炼一下/身体说不定还有机会延长几分钟寿命。结果不知不觉电梯就成了三楼的房东沈鄃的私人所属,也没别人用了。
*
九月是各高校的开学季。
距离开学日没剩多久了,沈鄃上个星期才刚刚收到教务邮件,原本新学期要开艺术学理论课的那位教授准备提前开始自己的“学术研究年”,在考虑了各方因素之后,教务决定这门课就交给沈鄃了。艺术学理论与沈鄃平时研究的戏剧电影学和导演学其实并不冲突,他倒是没觉得有多大压力。问题就是这次要带的是本科生,他三十岁从英国回来,带着独立署名的27篇SCI论文空降到这所算是国内声名远扬的传媒学院当了教授,一进来就只带研究生,平时跟手上三四名弟子纪律松散佛系随缘地相处惯了,突然告诉他新学期还得去面对一屋子黑压压的求知青年的脑袋,他就有点怵。
越琢磨越觉得心里没了底,毕竟教研究生跟本科生不一样,因材施教术业专攻在这种时候可行不通了。这么想着想着就有点良心不安,觉也睡不着了,于是他这一周以来每天凌晨一点都还在台灯下兢兢业业慢慢吞吞地翻看往年的本科教材,以往十点睡、六点起的完美作息也就此打破,让生物钟强制“倒时差”的结果就是那张在学生之间十分“德高望重”的俊脸一下子遭了殃,眼下爬上了缕缕青中带黑的阴影,加上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显得特别颓靡。
今天也不例外,他备课到深夜。
所以一点半左右楼下葛乔传来的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卧槽,这水他妈的怎么这么烫?!”葛乔的哀嚎音量可一点也没遮着掩着,“烫破皮了都,今天犯了什么冲,怎么这么倒霉?!”接着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咋呼声倒是小下去了,“这破管道该换了吧?”估计是葛乔在往哪儿踹呢。
好像管道是该换一换了。
他又转念一想。算了,有点麻烦,能凑活一天是一天吧。
沈鄃合上课本,站起身,准备去睡觉了。
*
周末的日子总是那么怡人。
厨房吧台上的简单早餐,三个手工三明治,三杯牛奶。浮动的奶香,烤箱的缕缕焦味,北方城市特有的干燥气息,竟然混杂出了一种并不令人讨厌的人间烟火。
平京市也渐渐开始有了秋天的痕迹,窗外能看到不远处的槐树的叶子开始泛起金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放出幽香来。阳光锋利却不炙热,清爽而不黏腻,向着窗户割开一道口子溜进来,空气也变得通透了。
朱赞嚼着沈鄃一大早就准备好的爱心早餐,含糊不清地跟刚起床就沉浸在人间烟火氛围中自觉心旷神怡的葛乔打了个招呼,“乔哥,我建议你把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收回来,”对着他挤眉弄眼,“刚才我不小心看了一眼,惊呆了。”
葛乔斜眼:“你又闯什么祸了?”
话说,葛乔一直很满意公寓露台的设计,虽然可能沈鄃买下这栋楼时只顾着形象工程,管道已然经久失修,二楼时不时洗着澡就没了凉水——这种程度的住房问题真的非常腐败,哪有管道坏了反而光出热水的道理?——但葛乔每次看到这个被沈鄃打通一楼阳台与楼前小花园后改造而成的封闭式全玻璃房露台时都会在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这个地方阳光最盛,和二楼那间书房差不多大,也不知道沈鄃用了什么办法,玻璃墙壁和天顶一年四季都保持着透明锃亮的状态,哪怕是前夜下雨,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是那副干干净净平平稳稳的原样。宽敞明亮,摆设简洁,一个小圆玻璃桌,两把黑色铁质椅子,几盆绿植摆在一角错落有致,但最后还是让葛乔搭在头顶的那根白色晾衣绳硬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公寓里的三人似乎都挺青睐这个地方,沈鄃喜欢在艳阳天里搬来懒人沙发坐在这里读那本都快被他翻烂了的《地下室手记》,朱赞时不时跑这里做做伸展运动举举哑铃,葛乔就很不理解这种装逼行为,明明客厅或者他卧室都比这个玻璃房宽敞,但朱赞说了,这里的阳光会让他的肌肉们显得更有光泽,反正葛乔是对此不以为然的,他对朱赞装的所有逼都挺不以为然。而葛乔觉得还是自己表达喜爱之情的方式最为优秀,为了让自己在这间玻璃房找点事情做,他想了个主意,干脆在这里搭了一根晾衣绳,简单粗暴地用不要脸的侵略行为表示自己也有这个封闭式露台三分之一的拥有权。
“这衣服……”葛乔一脸震惊地捏捏手中那件硬得跟块冲浪板似的黑色风衣外套,确认了这个有点难堪的事实,“怎么硬成这样了?”
朱赞嘴含牛奶,听着葛乔这话笑个不停,喘的气都被他笑得一断一断,也不敢张开嘴趁机嘲讽几句,生怕乐极生悲呛着自己,听远处葛乔依旧在难以置信:“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终于咽下去这口被含得失了温度的牛奶,朱赞边揉着肚子边问:“你放了多少洗衣液?”
“两瓶盖,”葛乔相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线条软润的下巴微微挑起,表示自己占着理,“我看了上面贴着的说明,就是要放两瓶盖。”
“人家是洗多少件衣服要用两瓶盖看没看啊我的乔爷爷!”
朱赞对葛乔的自理能力都无语了:“你就洗这么一件薄衣服放两瓶盖洗衣液,能洗干净才怪啊。”带着估计有一瓶盖多的洗衣液残留在玻璃聚光的大太阳底下暴晒两天,这谁受得住啊,还能不硬?
“瓶子上又没写清楚……”葛乔嘟囔一声,虽然还在嘴硬,但到底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声音小了下去。这可真是太尴尬了,虽然葛乔已经不止一次在沈鄃和朱赞面前暴露自己基本为零的自理能力,但他还是有点脸皮的人,遇上这种事总是会觉得尴尬。平时洗衣服这种事情都是沈鄃和朱赞代劳,他只需要把要洗的衣服扔到脏衣篓里面递给他们俩,然后坐享其成就好。顶多就是等洗衣机转好了叫葛乔爬天台上晾晾晒晒,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虽然也不知道倒个洗衣液需要他多少技术含量。
但在这种类似的用量问题上,葛乔一直都跟个弱智一样,怎么努力也学不会。
沈鄃这时从电梯里出来,抱着他那套《艺术学理论》的教材书,款款走向他的早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拿本书的工夫,葛乔已经成为朱赞这一整天的笑点。沈鄃无意中瞥到了葛乔手里捧着形状怪异的黑色“冲浪板”,明显一愣,不明所以:“大乔你手里那是块什么玩意儿?”
这个量词用得非常精妙。不愧是教授。
“……”
葛乔两束幽怨的小目光越过一看就在憋笑的朱赞看向火上浇油而不自知的沈鄃,“那是……我的尊严。”
朱赞到了极限,终于憋不住了,“哈”地一声就笑敞开了。
沈鄃了然地点了点头,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他也读不出梗,就把《艺术学理论》摊开,翻到昨晚睡前看的那一页,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已经有点放凉的牛奶,全然淡定。
葛乔从来没见过像沈鄃这么佛系的成年人,不过也亏得他没什么反应,让葛乔快要触底反弹的尊严稍稍捡回来了一些。他一屁股坐在了朱赞旁边,葛乔现在不想看到朱赞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只好委曲求全跟他坐在同一边了。
“对了,”朱赞终于笑够了,想起来了正事儿,“亲爱的房东,跟你说点事。”
“嗯?”
“我不是营城来的吗,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同校女生现在也在平京,今年她堂哥要来你们大学读博,不习惯住校,想让我帮忙安排一下住宿,你看咱们这楼里一人占了一层也住不满,要么就让他搬进来,顺便跟我和大乔哥分摊一下房租呗?”
“不习惯住校,会习惯跟别人同居吗?”
“她说是因为太好欺负怕被同宿舍的人轮着在地上摩擦,”自己想想也觉得胡式微那个不知道整天浸淫在什么文化圈的姑娘跟自己说的这话很可笑,立刻扭开了话头,“嗨呀,就也没什么别的坏毛病,大概就是不喜欢大通铺,咱们这住宿条件不比你们那学校好个十万八千的?”
“我没什么意见,”沈鄃依旧只是淡淡地翻了一页面前的书,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去之后才接着说,“看葛乔的。”
“我?”突然被点名,葛乔刚准备打开微博迎接判刑处决的手一顿,“我没意见啊,欢迎他来二楼,感受一下奢华背后的腐烂,体验一下没有凉水的开水澡……”
“你可以来三楼洗。”
“呵,”葛乔不懂感激,丢给沈鄃一个冷笑,“一般这种对话下一句难道不应该是‘我过段时间就把管道翻修一遍’吗?”
“你好大胆子,竟然觉得我们的沈教授是一般人?”朱赞夸张地竖起眉惊嗔。
“行,我就等着哪天暴毙浴室了你们来收尸的时候再找你们算阴账。”葛乔点点头,咬牙切齿地。他也无意过多纠缠,纠缠了也没用,就沈鄃那种性格,不等到全坏掉是不会管的。他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熟练地切换小号,登录微博,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直接点开卫林和的微博头像。他其实有80%的把握这事儿能压下去,跟申鸠说的那番话无论是否真的猜中了申鸠的小心思,最后关于违约金的点拨也会让他打出七八分的退堂鼓。一个不惜借由工作室的名号为自己争取热度、着急向陌生人坦白自己跟当红偶像的关系的人,虽然一看就心思不纯,但也应该不会是什么特别难搞的角色。
果然,今早卫林和更新了一条新消息。
@卫林和:我确实没有女朋友,之前一直忙于工作,回复晚了,抱歉。再次重申,我,没有,女朋友。
葛乔先是觉得有些好笑。真是年轻气盛,这满屏的怨气藏都藏不住啊。
接着就理解了这小孩儿的意思。
不是“没有谈恋爱”,而是“没有女朋友”。没有女朋友,可我有男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