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遗孀 第16章

作者:冉尔 标签: 近代现代

  筒子楼半旧不旧,拆迁的传闻街坊邻居口口相传。似乎每一个人都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住,就能靠着拆迁安置费摆脱贫苦的折磨。可年复一年,墙上的“拆”字有了无数个版本,拆迁队却没来,而楼,依然在。

  时栖喜欢筒子楼,筒子楼里有人情味。

  他站在门前,能看见斜对面的胖婶子卷起衣袖煮红烧肉,也能看见隔壁老大爷伸出窗台晾衣服的手。

  筒子楼里有着人世间所有平凡人的缩影,时栖的父母却不愿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大概就是这一类人。

  时栖酗酒的父亲常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有时放学回家,开门声大了些,就会被踹进房间,挨一顿揍,然后在对方短暂的清醒里,收获追悔莫及的道歉。

  起初时栖会原谅父亲,后来他明白了,道歉不过是家长的另一种借口,于他父亲而言,更像是下一次踹人的保证。

  所以十六岁的时栖选择了反抗,他去夜总会洗盘子,好巧不巧,遇见了宫行川。

  他是他惨淡人生中的微光,是他在绝境中幻想的春风沉醉。

  时栖接完电话,走到了停车场,叼着烟,心不在焉地抽。

  他以为宫凯死了,爸妈就会放过他。

  事实证明,时栖把事情想简单了。

  时栖驱车回城,在高架桥上选择了一条陌生的道路。

  他回家了。

  老城区的筒子楼屹立不倒,楼下摆着三四张麻将桌,穿白汗衫的中老年男人围在一起,仿佛苍蝇围着腐烂的肉。

  时栖的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但他没把车停下。他绕着筒子楼转了两圈,踩下油门走了。

  时栖嫁给宫凯后,父母搬到了筒子楼隔壁的新小区。

  隔着一条街,高档公寓的广告贴得到处都是,时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把车开到父母家楼下,戴上口罩,匆匆上楼。

  楼道里散发着水泥沾水后特有的土腥味。

  时栖走得急,满身是汗,连额角都开始滴落汗水。

  他想起黑暗狭窄的柜子,想起沾满冷水的藤条,想起很多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东西。

  最后他停在了一扇防盗门门前。

  不需要时栖敲门,门本来就开着。

  屋里坐着两个兴奋的记者,正在听时栖的父亲高谈阔论。

  砰——!

  时栖踹开了防盗门,震耳欲聋的一脚,把记者们手里的相机都震掉了。

  “时先生……”

  “滚。”时栖扫了一眼记者脖子上的记者证,“今天你们无论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别试着发到网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记者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其中一人像是要反驳,却被同伴抓住了手腕。

  “走。”他不甘心地拾起相机,仓皇离开了时栖的家。

  时栖把防盗门重新关上,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时栖,你……”他爸满面通红,额角暴出了青筋。

  时栖的爸爸叫时向国,在工厂里做技术工人,没什么文化,生气时只会凶悍地握紧拳头。

  “难得,你没喝酒。”时栖似笑非笑地摇头。

  他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小毛头了,不会因为时向国的责骂而退缩。

  “你还知道回来?”时向国暴怒。

  他说:“我不欠你什么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你这辈子都欠我!”

  时栖闭上了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他换了个话题:“妈呢?”

  “你别去烦她,她哭着呢!”

  “哭?”时栖笑了笑,觉得荒谬,“真不知道我和宫凯,谁才是你们的亲儿子。”

  时向国眼底闪过一丝难堪,抬手要扇他的耳光。

  时栖不躲不避,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你今天打了我,我明天就接受采访……媒体问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你猜我会怎么回答?”

  他爸心虚地缩回手,梗着脖子反驳:“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他冷笑不已:“别废话了……叫我回来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我?”时向国又有了底气,从桌子底下抽出不知道哪儿来的报纸,“你和宫行川搞到一块去了?”

  皱皱巴巴的报纸上沾着肮脏的油污,无名小报上满是天马行空的花边新闻,只有这回他们编对了。

第十八章 你要什么资源我都给

  “我和宫行川……你们不知道?”他故作疑惑,托着下巴帮时向国回忆,“三年前,你们不就已经知道我和他上过床了吗?”

  “你……!”时向国的脸再次涨红,巴掌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没打脸,打的是他的脖子。

  时栖硬生生挨了一下,用拇指揩了揩颈侧:“这一巴掌,还有以前的……当我还你们的养育之恩,以后别来烦我。”

  他的父亲时向国和母亲丁欣,用不长不短的二十一年,斩断了时栖对家的向往。

  他扭头就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伴随着防盗门的开合亮起来,时栖的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

  他想宫行川了。

  他抬腿走出令人窒息的家,身后再次传来了嘶吼。

  是他哭得悲痛欲绝的母亲:“时栖!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吗?”

  “……他们说宫凯是宫行川生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们管我干什么?”时栖低下头,咬着牙,死死盯住了自己的影子。

  “你不要脸!”丁欣刺耳的尖叫刺破了他的自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时栖,宫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再和宫行川瞎搞,我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他!”

  时栖猛地顿住了脚步,他漆黑的瞳孔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你试试看。”时栖回过头,望着站在灯光里的父母,一字一顿,“我会在你动手之前,先动手。”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我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你们要一次又一次地逼我?”

  “……就因为我身上淌着你们的血?若是我让你们恶心,又何苦生我?!”

  “你……”丁欣还想再说什么,被时向国用力拖回了房间。

  房门在时栖面前狠狠摔上,里面安静片刻,再次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咒骂。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时栖踩着谩骂声走下了楼梯,他把口罩摘下,呼吸着夏日燥热的空气,回头望灯火通明的公寓楼,一时间竟找不到“家”在哪儿。

  也对,他没有家。

  时栖轻快地笑出了声,吓跑了垃圾桶边上的小野猫。他蹲下来,对野猫招了招手,野猫蹲在垃圾桶上,居高临下地瞪他。时栖与一只脏兮兮的野猫分享了十分钟的寂寞。

  后来宫行川的电话将他拖进了微风徐徐的现实。

  宫行川问他:“在哪儿?”

  “你猜。”

  宫行川沉默了片刻,冷声说:“少喝点酒。”

  时栖先是勾起唇角,继而笑得前仰后合:“叔叔,你觉得我在哪儿?”

  “……夜总会还是酒吧?”

  宫行川还是不说话。

  时栖笑了会儿,觉得无趣,将手机塞进口袋,再一抬头,那只陪伴他的小野猫不知去向。

  他的幼稚,他的逞强,一股脑塞给了宫行川,而宫行川回馈给他的,则是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没有遇到宫行川,时栖宁愿庸碌一生,做芸芸众生中最渺小的一粒尘埃,可命运偏偏让他遇见了宫行川。

  他成不了汇入凡世江河的鱼,他想要触碰灿烂的阳光,只能脱去一身的鳞,一次又一次跃出水面。

  时栖抽完了两根烟,开车去了酒吧。

  去之前,他给陆航打了个电话。

  陆航照样接得很慢:“操,我在片场呢。”

  “进组了?”时栖哑着嗓子笑。

  “明知故问……”陆航嘟囔了声有的没的,“找我什么事?别提火锅,我起码三个月吃不上。”

  时栖说:“不是火锅,别担心。”

  “烧烤也不行!”

  “不是……”

  “小龙虾也别想!”

  “都不是。”他打断陆航的抱怨,“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酒吧,在哪儿?”

  陆航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被他吓着了:“你他妈要去酒吧?什么酒吧,你别开玩笑了,我跟你提过酒吧?”

  “……你不是要吃宫行川的回头草吗?宫行川允许你去酒吧?”

  时栖把手机拿开,不耐烦地挠了挠鼻尖:“小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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