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他站起来,拿书在谢栗脸上蹭了蹭:“我去书房呆一会。晚饭一会有人送过来,你开个门。”
谈恪的背影与其说是走,毋宁说更像是逃。
他拿着书走进书房,关上门的一刻,在谢栗面前一直紧绷着可以维持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表情。
曾经吃过苦头的人只会厌恶回首过往,这种厌恶将一切快乐的记忆压倒。
如果不是这篇序,他几乎要忘了父母间也曾经存在过温情,他妈妈的生活里并不只有独自勉力支撑起一个家庭和抚养两个孩子长大而已。
晚饭送来以后,谢栗终于找到了一个敲门的机会。
门板用料实在,厚而沉,木料像是要将沉闷的敲击声悉数吞咽掉。
“谈恪,”谢栗贴着门,“晚饭送来了,出来吃饭吗?”
里面毫无动静。
谢栗屈起手指加大力度再敲一敲,仍旧无人回应。
他怀疑谈恪是在里面睡着了。
但这个想法着实荒唐 -- 谁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呢?
谢栗推开门,书房没人,但里面的储物间开着门和灯。
谢栗走过去,试探地站在储物间门边喊了一声:“谈恪?”
谈恪这才应声:“我在这,进来吧。”
谢栗还没进过书房里面的储物间,往常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里面有半间书房那么大,没有窗户,开着灯,还有一点驱虫片的味道。
两排木质书架占据了巨大部分空间,从上到下塞得满满当当。
谈恪在里面那架书架后面,谢栗循着声音找进去,才发觉他正在地板上,身边堆了七八本东西。
谈恪抬头看他一眼,拍拍旁边:“过来。”
谢栗走过去,顺势坐下,才发现谈恪手里拿着的是相册。
照片很有年头。
谈恪拿着其中一张给谢栗看:“这是谈忻过十岁生日,这个房子现在已经拆掉了。这是我妈。”
谢栗顺着谈恪指的去看那照片上的女人。大花裙子,云一样的头发。
旁边还站着一个年龄相当的男人,谢栗没忍住问了出来:“这个是谈教授吗?”
他仔细看看,又觉得很不像。
“不是。” 谈恪说,“我爸没给谈忻过过生日。那个是我姑父,已经和我姑姑离婚了。”
谢栗感觉他总是一不小心就精准地问到那些不该问的问题上,只好愣愣地噢一声。
谈恪又往后翻了好多页,才找出一张照片来:“看,这个才是我爸年轻的时候。”
他好像忽然翻出了兴致,开始拉着谢栗看照片。数谈忻的照片最多,从小时候的满月照,一直到上高中的毕业照,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时段。
这些照片里,都极少出现谈启生的身影。但有他出现的那几张,谢栗注意到,谈恪的妈妈笑得也很开心。
“谈恪,” 谢栗看着一张又一张照片,终于忍不住开口,“有没有可能,也许你爸爸对你妈妈,并不一定是你看到的那样?”
谈恪翻着相册的手停住,恰好停在了一张他父母的合影上。
第81章 仙女座 十二
谢栗靠过来, 一只手横过来抱住谈恪的腰,亲密地贴在他旁边, 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胳膊滑下来,钻进他的手心里。
他像是要试图安慰谈恪,轻轻扣起手指, 与他持着相册的手交握在一起。
不能言说的亲密在两个人间悄然滋生。
“我小时候挺恨他。” 谈恪合上那相册,忽然对那些照片失去了兴趣。
他原本想要找找那些他几乎不记得的回忆, 然后才发现根本是徒劳。
他按一按谢栗的头, 示意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尤其是在我妈一个人活得吃力的时候,谈忻生病了, 幼儿园学校又有什么事,家里老人需要照顾,保姆要请假,她自己还要上班,一样一样加起来, 日复一日的, 我爸就像个摆设。但有时候连摆设都不如, 好歹摆设不会说话。”
谈恪自嘲地一笑。
谢栗想象不出来家庭生活会有多少麻烦, 但一个人要照顾三四个人,想来也知道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谈恪的语气让他觉得心疼,还更心疼起那个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老师。
谈恪伸手, 在谢栗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谢栗扬起头看他。
“你想让我和我爸低头和好,是不是?我猜我小姑把这本书给你,也是想借你的嘴来说这个吧。” 他又笑了笑, 笑得非常无奈,“毕竟你看到了,会忍不住说出来。”
谢栗这会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他只是觉得可惜,尤其是当知道谈启生已经重病在身。
“我小姑总不明白这一点,总以为我爸生病了,事情就不一样了。”谈恪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话挑明了。
不挑明了,就总令人觉得还有机会能周转。
“不可能的。哪怕要说是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这样,但我妈她吃过的苦存在过。那些事情是忘不掉的。”
谈恪捏着谢栗的手,语气轻淡地讲着残酷的话:“我爸做这些事情,不过是他想让自己活得自在点。”
他说的是那本书。
谢栗听明白,也不忍再听下去。
因为那场地震吞掉了一个人,所以这个家庭里的一切就跟着无可转圜地崩塌了。
谈启生失去了补偿妻儿的机会,谈恪也失去了原谅父亲的机会。
谢栗在这一刻觉得谈恪格外可怜,他忍不住半坐起来,伸手抱住谈恪的肩膀,把他搂进自己并不宽阔厚实的怀里。
他再没什么好说或是好劝的了。
他只想着他自己 -- 他想他绝不能留下这样的遗憾,出国求学顺或不顺,他都不能在外面遥遥无期或毫无计划地待下去。
谢栗的手指穿过谈恪的发丝,擦了一点定型产品的头发有一点点发硬。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情讲清楚。
“谈恪,我想和你计划一下出国的事情。” 谢栗说,“我不想在外头呆那么久。我总是要回来的,早点回来在国内的学术环境里扎根,以后更方便些。老师是想让我直接转出去,但我觉得没必要。我只是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用交流的名义出去待两年,扎扎实实地做几个项目,就很好了。”
他预感到谈恪要开口反对,飞快地把谈恪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不让他有机会立刻反驳自己:“你先不要说,你考虑一下我的想法。”
谈恪被一按头,好悬牙没磕上肉。他哭笑不得,闭着眼抬手在谢栗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干什么?觉得我昨天还没吃饱?”
谈恪现在嘴里拐着弯的荤话越来越多,宝相一点都不庄严,时不时地就冒出一句来。
谢栗隔两秒才回过味儿来,这才想起昨天自己被人按着不知昏天地暗哼哼唧唧的画面,立刻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推开谈恪,双手抱胸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瞪着谈恪。
让谈恪一打岔,他刚才想说的都忘了!
气氛也没了,再让他讲那些话,酸死了!
他气恼地指着谈恪:“你故意的!”
谈恪笑着伸手捉住他那根食指,继而捉住他整只手,把他拉过来,夹在两条大腿中间,不许他跑。
“你好好跟我说,到底为什么不想直接转出去?” 谈恪严肃地审视着他,语气却温存,还故意拿夹着谢栗的腿在他果露的皮肤上蹭了蹭。
谢栗一扬着下巴:“你可别觉得我是为了你。” 她歪着头看谈恪,“是我不想过太久异国恋的日子。”
谈恪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被谢栗伸手捂住嘴:“你之前答应过的,你会相信我的决定。我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谢栗的态度坚定。
谈恪向来说一不二,却第一次尝到了被人不容置喙的滋味。
沈之川知道这件事,是在他们去巴西前的两个星期。
谢栗和程光的签证都是沈之川一起拿去办的。学术会议的签证快得很,免费还不用面签,材料寄过去后一个星期就发回来了。
谢栗去找沈之川拿护照,沈之川叫住他,随口问他和另一个团队联系得怎么样了。
谢栗其实根本还没想好怎么和沈之川开口说这事。他只是预感沈之川要发火,所以想拖到从里约回来再说。
没想到沈之川非常记挂进度。
沈之川一看这孩子支吾的样子,立刻阴了脸:“那边拒绝了?”
他一想又觉得不对,拒绝也没有那么快,再说没有理由要拒绝谢栗,于是立刻猜到了另一重可能:“你没联系?”
两人就站在教学楼门口,天热得不像话。谢栗在沈之川面前,汗一重一重地往下出。
“老师,我考虑了以后,决定不转了,只出去交流就行了。” 谢栗捏着装护照的信封,信封都被他捏出了水印。他不敢看沈之川的脸。
沈之川一听这话,火一下子就起来了。他怒不可遏,盯着谢栗那副心虚的样子,一时间竟气得找不出话来说。
直到谢栗觉得自己快要被太阳烤昏了,才听见沈之川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栗深深吸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我想出去交流的时间短一些,时间到了就能回来。要是转出去就是换个老师了,到时候要在外面呆多久,那就说不好了。”
沈之川是真的快被气死了:“你是不是谈恋爱谈傻了?你是来谈恋爱的还是来学习的?这是谈恪的意思?”
“不是的,老师。” 谢栗赶紧否认,“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沈之川伸手在手提包里掏手机:“那我问问他,他是不是也同意这个打算。”
谢栗一听,护照也不要了,丢开信封袋子就去抱沈之川的胳膊:“老师,你别给他打电话,你不能什么事都找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孩子到这会劲儿还挺大,沈之川拽了一下没拽开,气急败坏:“你给我松手!”
谢栗头摇得像不要钱:“老师,就我们两说,行不行?”
沈之川从他的急迫里感到一丝不对头,不由得细细地打量起谢栗,露出狐疑的神色:“你自己的决定?这么说,谈恪不知道?还是他也不同意?”
谢栗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那天谈恪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或反对,谢栗想也许是他需要时间来思考,但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
谈恪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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