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41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祁念睫毛一眨一眨,近距离对着电梯中缝发呆。

  顾飒明站在他身后,肩宽腿长,将他与后面的一堆人隔绝出一个小空间,顾飒明低头看着祁念的发旋,随口问道:“饿不饿?”

  祁念摇头,又点头,接着朝后扭了扭脑袋,发丝刮在顾飒明脸上:“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电梯“叮”地一响,顾飒明推着他的肩膀跨出去,同电梯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是来餐厅吃饭的,三三两两都超过他们走在前面。

  顾飒明按通知的座位位置带祁念穿过在大厅就餐的各式各样的人们。

  他们却是最后到的,唐溪率先看见后热情地朝他们招手示意。

  虽然是一群人一起,但格局还是一张张分开的桌子,俩俩面对面地坐着。

  因为几位随行带队的老师需要提前去接洽明天的事宜,便没有跟着一起吃饭,余下的人刚好可以凑齐五桌。

  祁念和顾飒明因为来得最晚,便临窗落座,斑驳的光影穿过镂空设计的窗扉投下,桌上锥形的精巧瓷瓶上插有两朵粉红色的玫瑰,和橙黄破碎的天光十分相称。

  在等餐间隙,旁边桌的同学说起明天的考试,都表现出紧张的情绪,还顺便拉上顾飒明聊了几句,倾倒着没什么意义的话。

  顾飒明敷衍答了几句,便转头回来:“在想什么?”

  祁念如同梦游般醒来,迅速移开视线,又迅速重新看向顾飒明,煞有介事地说:“我这样可以吗?”

  “可以,”顾飒明面迎着落日,他先回答问题,然后认真地看祁念,又笑了笑,“这都紧张啊?”

  “那明天呢?”

  祁念说:“明天不紧张。”

  但现在很紧张。

  他是头一次坐在这样光鲜亮丽的地方,和顾飒明一起吃饭。

  祁念探手从桌前的木质纸盒里拿了一张餐巾纸,揪在手里,擦了擦汗。

  顾飒明只有些散漫地倾了倾身,几度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穿着白色侍者服装的一个服务人员陆续来给他们上了餐。

  祁念自从被顾飒明逼着和自己逼自己多吃一点后,胃口已经比最开始好了太多。

  只是速度依旧慢。

  旁边的同学们吃完后纷纷上楼,嘴里嚷着“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好几个人包括唐溪走前都跟顾飒明打了声招呼。

  祁念眼睛瞟向周围,发现只剩下了他们一桌,作势就要放下筷子。

  “没吃完今天不许走。”顾飒明在他放筷子前说道。

  顾飒明语气并不凶,甚至面带笑意,但态度一目了然:“我们有的是时间。”

  于是祁念便细嚼慢咽,看似弱小可怜又委屈地一个人吃着饭——而餐厅食物的味道意外很好,祁念吃得并不勉强,顾飒明让他吃,他还挺乐意的。

  除了顾飒明一直坐在对面一瞬不瞬地“监视”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

  最后祁念并没有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晚餐。

  顾飒明估摸着他弟弟的食量,怕太撑了也不好,及时带人离开了餐厅,因为祁念的听话实在令他无奈至极,大有他不叫停,祁念就真的会解决掉盘子里所有的东西。

  俩人没有乘坐电梯回房间,而是顺着酒店门口喷泉边的石子路,去了供给客人休闲的小花园里散步。

  走了没几步,顾飒明就感觉到手背被人蹭了一下。

  ——他弟弟又想跟他牵手了。

  顾飒明没有反应,既没有主动去牵,也做不到收回裤口袋里。

  他以不变的速度下了两层台阶。

  可祁念不再像之前那样犹犹豫豫,而是直接把手往他掌心里钻。

  顾飒明起先任由祁念为所欲为、不带搭理的样子,却在下一秒骤然抓住祁念的手,把他往前随意一拉,反倒吓了祁念一跳。

  “想干什么?”顾飒明问。

  “不行吗?”祁念缓了缓,平静地低声反问,与顾飒明对视。

  顾飒明耷拉着眼皮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走。

  他力气稍大地捏着祁念的手,走入夹道两旁搭着一片紫罗兰藤的藤架下。

  虽然不是正常的花期,但似乎因为有酒店的人为打理,花开得十分茂盛,渐变的紫色由浅入深,簇簇铺满视野。

  “可以。”顾飒明终于开口,声音被昏黑下来的暮色衬得低沉。

  他继续问道:“祁念,觉得我对你好吗?”

  祁念怔然,随即肯定地点头。

  顾飒明停下来看他,祁念还是很瘦的模样,却不再像从前他印象中的那么呆板、乳臭未干和可有可无,而是正在生长发育,可以让人心软又心疼,相貌也实在不能“泯然众人矣”的少年。

  顾飒明说:“祁念,哥哥对你好是应该的,换成其他人,也没有区别。”

  祁念轻声反驳道:“可你一开始并不是......”

  “所以连我也没有那么好,我说的话也不需要全听,”顾飒明说,“不要但凡别人对你好一点就相信他,别那么傻。”

  花草繁密的地方蚊虫更多,它们在祁念眼前飞来飞去,有的还会在飞行途中撞在他的裤子上、手臂上,祁念一动不动地被顾飒明握着手,站在原地。

  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我没那么好”这句话,而此时此刻,面对顾飒明,他脑子根本转不清楚,紧蹙着眉,却会发自本能地,缓慢地告诉对方:“我只相信你。”

  因为他明明记得,顾飒明很多次地用满不在乎的口吻在意过这件事。

  祁念是知道的——顾飒明希望他相信他。

  顾飒明受到过祁念“只此一家”的敌视对待,也独一份地占有着祁念的所有温顺面。

  乃至全部的信任。

  他不只是难以拒绝这样的信任,而是极度地需要这种信任。

  没有人知道,在所有人眼里无所不能的,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的,根本不会有烦恼、什么也不缺、拥有无数人喜欢的顾飒明,需要祁念的信任。

  他曾经用在顾家的十多年,无论是养父母的关爱还是娇生惯养弟弟的依赖,都终于算是掩盖了幼时不甚明朗故而无所依寻的空缺。

  可空缺的缺口刁钻又古怪,它被忽视,被勉强粉饰过去这么多年,在重新遇见祁念后,开始苏醒作祟。

  如果仅仅只到这里,对行事持重而可以拥有很多温柔的顾飒明而言,重新当祁念的哥哥并不困难。

  现实也恰好早已到达了这里。

  却不止到达在这里。

  他们从蚊虫乱飞的花园里回到酒店房间,顾飒明让祁念先去洗澡,说把书包里要用的东西拿出来,祁念便从小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打开书包拉链,把换洗衣服拿出来抱在一只手里,再慢慢地将文具袋和草稿本放在桌上。

  顾飒明站在一边看他磨洋工,故弄玄虚似的在书包里掏了半天,顾飒明朝他扬扬下巴:“就这些了?”

  祁念:“嗯。”

  顾飒明好笑调侃道:“真当是来旅游的啊?还是都已经暗地里准备好了?”

  他并没有责怪和诘难的意思,让面臊的祁念从他包里再拿了一条新毛巾,就放人进去洗澡了。

  祁念洗完清清爽爽换了身新衣服出来,顾飒明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拿了衣服也起身往浴室走。

  祁念一个人在外面,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他把已经摆在桌前的几本参考书摞整齐,然后很自觉地拿了最上面一本,顺着顾飒明做过的笔记看了起来。

  他很容易进入学习状态,或者说不止学习状态,祁念是很容易进入任何一种状态,并沉落下去。

  不过唯一让他有些分心的便是顾飒明在浴室洗澡传来的声音。

  只是普通的水流声而已,祁念却边看题,边仔细听了一路的动静。

  这一晚,祁念像在云城的别墅、二层朝向最好视野最广阔的那间主卧里一样,跟顾飒明并排坐着一起看书。

  到了十点半,他们停下笔,祁念顺着顾飒明手指的方向,睡在了靠窗一边的床上。

  酒店里的种种并不是样样舒适顺意——过分浓重的香氛,华丽得晃眼的装潢,电梯里密集的人群,还有此刻被褥上散发出轻微消毒水的气味。

  但祁念依然满足,感到奇异而微妙的亢奋与激动。

  光只用想象一下,现在他和顾飒明睡在了一间房里,就足够难以入眠。

  而这一天里,唯一让祁念有些不安的,就是在花园里顾飒明说的那一番话。

  他只听得出字面意思的内容,觉得顾飒明那也是在对他好,但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直觉。

  因为睡不着,还是总体上心情高涨地睡不着,祁念裹在薄薄的被子里翻来覆去,他转向门那边,拉下被子的一角,偷偷想去看顾飒明睡着没。

  他心跳如鼓,试探着轻轻地叫:“哥哥......”

  漆黑一片里,只看得见顾飒明背对着他的头,宽阔的背影一动不动。

  祁念转转眼睛,又叫了一声:“顾飒明。”

  “还不睡想上房揭瓦了?”

  顾飒明这时突然出声,吓得祁念心里一紧,顿时噤若寒蝉,他这会儿不动是因为一动也不敢动。

  顾飒明转身看他,低声问:“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晚上视力不佳的情况下,顾飒明的声音通过静谧的空气传到祁念耳朵里,带着酥麻的电流从耳边炸到心间。

  祁念也坐起来,发不出什么音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睡不着?认床?”

  现在让他答为什么睡不着,那就是浑身躁动得睡不着。

  而祁念对顾飒明的说法回答了是。

  顾飒明像是无奈地说:“那怎么办?”

  他们各自睡着的两张床之间只隔了一个矮小的床头柜,祁念头发凌乱地盘腿坐在被子上,迷迷瞪瞪给不出答案。

  顾飒明叹了口气,揭开被子下床,推着祁念的双肩把他重新弄成躺倒,然后蹲在两床之间的过道里,说:“自己闭眼数数。”

  他停顿了顿,原本觉得以前哄顾飒清那种小学生的方式不太合适,但还是对祁念给出了选项:“或者讲故事。”

  祁念被他不容反抗地按在床上,如果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睡意,这会儿等于睡意全无。

  他硬着头皮选了讲故事。

  顾飒明貌似颇为无语地看了看他,开始讲着粗略而短小的某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朋友,每天都去山上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