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冯美人,赵美人,怎么啦?”
冯美人瞧了瞧她身后的丫鬟,为难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四个小丫鬟们退至了一旁,红素和絮晚却站着不动,冯美人心中琢磨着这应该是陛下吩咐过下人,要皇后防着她呢。放在以前她定要心酸一会儿,这会儿却只略略分了下神,然有更要紧的事当前,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
“求娘娘助我二人。”冯美人拉着侯美人噗通一声跪倒了,拿帕子沾了沾眼睛,凄声说:“娘娘也知道,陛下待我从没有半分亲热。这宫里头这么些人,嫔妾却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守着再多的金银也是枉然。”
唐宛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呐呐说:“那你……也挺可怜的。”
“……”冯美人被噎了一噎,寻思着这人是真傻还是借机嘲讽呢,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一时也分不出来,索性噼里啪啦将自己提前打好腹稿的话说完。
“皇后娘娘可知道,后宫有一条规矩是说入宫十二年未承恩的宫妃可以请旨出宫去,我与侯美人都是年十五入宫,在宫里头呆了快九年了,娘娘能不能发发慈心,早几年送我们出去?”
“啊……”唐宛宛瞠大了眼,连忙摆手,“这事我做不了主啊,你得跟陛下或者太后说,我哪能做得了主?”
冯美人又跪下磕了个头,哽声说:“嫔妾不敢直接与太后开口,陛下更是看见我们就烦,娘娘是个心善的,求娘娘为我们说几句话。”
唐宛宛只得应下,上了肩舆还在寻思这话该怎么跟陛下开口。等肩舆行了一会儿,唐宛宛忽然吩咐抬舆的宫人:“折去初云宫。”
初云宫是关婕妤住的地方,七月份的时候宛宛还跟关婕妤打过叶子牌,她还送来几样小孩的玩具来。后来陛下愈发着紧,长乐宫被羽林卫围成了铁桶,连宫门都少开,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人了。
今日宛宛给太后请安前还以为会碰上关婕妤,结果还是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
红素心里一咯噔,这会儿人多,红素没法与她说实话,只好编了个说辞:“奴婢听闻关婕妤前两天回娘家去了,兴许不在宫里。”
“回娘家总不能住好几天吧,这会儿肯定回来了。”唐宛宛笃定得很,宫规里说过妃嫔每三月能回一次娘家,却不能久住,大多是当天去当天回,除非是请了圣旨回娘家才能住上半月。
红素又笑着说:“娘娘,小殿下们还在宫里等着您呢,看见您不在,他们又要哭闹了。”
“没事,咱们快去快回,走一圈就是了。”
自家娘娘忽然不好糊弄了,红素有点心累,想不出别的说辞了,只好低声坦白:“关婕妤人也不在初云宫,被送去了别的地方,娘娘得等陛下回来亲自问陛下,奴婢不敢说。”
到底什么事啊?唐宛宛微微提起了心。等到晌午时晏回踩着饭点回来了,一进门唐宛宛就问出了口。
晏回拥着她坐下,面上淡淡道:“关婕妤犯了点事。”
“什么事?”唐宛宛心里又是一咯噔。
“私通外男,关到宗人府去了。”
第83章 往事
宗人府负责皇家族谱、宗室婚嫁、教诫与赏罚一类的事, 本该是由宗室王公担任其中要职,然而晏氏子嗣稀薄, 只能由暗卫和一些年纪大了又不想出宫的掌印担任。
宫里头妃嫔犯了事, 不方便人知道,便不让大理寺过问, 送到宗人府按皇家家法悄悄摸摸处理了。故而送进宗人府的都是犯了大事的, 通常要幽禁十几年,不管以前如何尊荣, 这会儿一切吃喝穿用都由宗人府统一置办,遣两个伺候的宫人, 冷冷清清的熬十几年, 熬死在里头的也不少。
如今宫里贵人少, 这几年犯了事就关婕妤一个,还关着两个老太妃,听说其中一个还是太后的庶妹, 当年谋害皇嗣,令太后流了个孩子, 在宗人府熬了二十年也没能出去,已经有点疯癫了。
关婕妤被送到这儿的时候是七月,这会儿已经十月中旬了。
整个殿都显得十分凄凉, 门庭陈旧,草木衰颓,在前头引路的公公脸上也没几分鲜活气,兴许是不常与人相交, 脸上挤出来的笑看着也十分古怪,一点都不自然,他说:“刚入冬那会儿,关婕妤受了些寒,老奴给关婕妤换了一处最向阳的地方,殿里的炉子也生起来了,保准捱不着冻。”
这话谁也没接,皇后娘娘只顾着四下张望,陛下只看着皇后娘娘。老公公也不觉尴尬,推开殿门便离开了。
几个丫鬟先入内收拾去了,生怕关婕妤因没人照料,住的地方会乱糟糟的。唐宛宛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陛下牵了下唇角:“进去吧,朕在外头等着。”
屋子里没分什么内屋外屋,中间隔着一道屏风,把待客之处和床榻隔成了两个空间。关婕妤一看见她就笑了:“可算是来了,我快要在这地方闷死了。”
唐宛宛绞着帕子没说话,把关婕妤细细打量了一遍。人清减了些,精神却挺好,方才那老公公说关婕妤受了寒,却没说请太医了没有,唐宛宛生怕她病得厉害,这会儿见她脸上不见病容,稍松了口气。
“我那事儿,应该知道了吧?”
唐宛宛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你别这么瞧我呀。”关婕妤笑得直捂嘴:“我也没做什么,就情不自禁地抱了他一下,没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说来也怪,以前他教我用火器时趁机摸个小手都没什么,这刚抱上就被逮着了。”
每位妃嫔身边都有暗卫,为保护,也为监视。晏回在宛宛怀上孩子之后尤其紧张,把一群嫔妃看得死死的,如何能不知道?
关婕妤怕唐宛宛不信,还正色说:“要是真的淫乱宫闱、怀上孩子什么的,陛下早把我掐死了。”
唐宛宛被她这话呛着了,忙摆摆手说:“我没那么想你,真的。”
这屋子不大,唐宛宛在她旁边寻了个凳子坐下了,看到关婕妤这么乐观的样子,有点唏嘘,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怕是得愁白了头发。
“你俩……怎么认识的呀?”唐宛宛小声问。
她在这宫里头也呆了一年多了,除了陛下和前些日子守长乐宫的侍卫,就没见过什么别的男子了。再说宫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敢搂搂抱抱呢?
“外廷东边有个校场,就在火器营旁边,平时宫中值巡的侍卫在那处整顿。你也知道我爹是当将军的,我打小也学着骑射,常拘在宫里闷得慌,前几年跟陛下求了个旨,常去那校场射箭玩,就遇上他了——贺知舟,金吾卫士长,你可还记得?当初围场的时候见过,去陕南的时候他也跟着——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那个校场。后来得知他常在内廷值巡,偶遇的机会就越多了。”
具体的内情关婕妤都没说,唐宛宛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是真心喜欢那人的。关婕妤常来长乐宫玩,偶遇陛下的次数不算少,每回看到陛下来了,她就准备告辞,她看陛下的眼神里也没有这样清凌凌的光。
唐宛宛刚要启唇,关婕妤却笑了:“可别劝我,我没怎么后悔。”
唐宛宛没想过要劝她,她也不知道这事能怎么劝,只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话还没出口就被她截住了。
关婕妤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笑眯眯说:“肚子小回去了,宗人府的公公说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前我还备了礼呢,这会儿都在我那宫里放着,男孩的女孩的都有,你有功夫了记得去拿。”
唐宛宛悚然一惊,这怎么听着跟交待临终遗言似的,颤着嗓儿问:“你要做什么呀?”
“瞧你这样子!哪儿像是当了皇后的人?”关婕妤嗔了她一句,又慢悠悠说:“刚被关到宗人府的时候,那时候我着急呀,想着索性抹了脖子算了,只求陛下放我爹娘一马,也别为难他的家人。至于我俩的命,肯定是留不住的。”
“陛下却跟我说了一番话,那会儿我太高兴,陛下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犯下这事本该是死罪,不过陛下不待见我,又念在咱俩关系亲近的份上,放我一马。该怎么处置我二人,权等你生完孩子,看你的意思。”
“咱们好歹姐妹一场,你怎么会要我的命呢?那会儿我就知道我没事,在这安安分分住了三个月。宛宛你快去跟陛下请个旨,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唐宛宛呼吸一滞,眼眶蕴着的泪滚了一串下来。这乍惊乍喜百转千回的,她一时没能转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