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这棋盘之上可包罗万象, 运变无形。你瞧瞧,这会儿还是朕占优势的,可你若往此处行棋,这叫象步飞,随后冲关一路紧气,十子之内便能扭转乾坤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唐宛宛手托香腮,坐在他对面一脸幽怨地望着他,以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晏回脸上笑意一僵,将捻在指尖的棋子扔回棋盒,在她光溜溜的脸上悠着劲儿捏了一把,无奈说:“朕一向没什么乐子,闲暇时念念书下下棋,有时候喝点儿小酒,就是如此了。”
“陛下可真不容易。”唐宛宛唏嘘道,这么多年就靠这点子消遣,换成她她怕是能疯。
晏回笑了笑,确实如此,宛宛入宫之后竟成他最大的乐子了,听她说话是乐子,琢磨她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是乐子,欺负她的时候是最大的乐子,每一天都有新鲜体验。
可唐宛宛明显不这么想,她快要闷得长草了。这会儿被拘在宫里,太后指来的几个嬷嬷天天念叨,唐宛宛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吃这么多呢?饿得慌?奴婢知道您饿,可怀着孩子一顿不能吃太多,得少食多餐才行”;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站到床上呢,万一栽下来可怎么是好?床帐掉下来了?床帐怎么会掉下来呢?您和陛下昨晚上莫不是……这是好事呀,娘娘羞什么,喊个丫鬟给您挂帘子。”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打络子呢?会伤了眼睛的!”
要么是——“娘娘您怎么能赤着脚穿木屐呢?在寝宫也不行啊,寒从足底起,容易着凉的。”
要么是——“大晌午的太阳多晒啊,咱傍晚时候再去御花园溜达。”
唐宛宛心里憋屈,却因为这几个嬷嬷是太后指来的,不好驳她们的面子,只能细声细气地答一句:“知道了。”
宫里这么些年没有贵人有孕,几个孕嬷嬷常被太后指去给宫外的命妇养胎,许多贵人都抢着请她们过府。这差事就是得天天喋喋不休地说,把任何隐患掐灭在萌芽里,不求得贵人青眼,只为求一个稳妥。
这事放在别的大家闺秀身上可能只是觉得唠叨,唐宛宛却丁点忍不了,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笑,连吃喝都得受些拘束,被强迫着修身养性。
传宗接代都是女子受罪,自己这个当爹的却没法分忧,晏回有点过意不去,跑去跟太后取经去了。
太后也是为难得很,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母后怀你那会儿拿个九连环就能玩半天,玩累的时候就去逗逗鸟,偶尔喊你几个表姨来宫里说说话,也是自在得很。”
“宛宛她脑子钝,又没耐性。”晏回无奈说:“九连环她只能解开四个,越玩越生气。”
荷赜姑姑笑着说:“主子那时候还常看钟鼓司变戏法,每个月光是赏下去的银子就得上百两,连太上皇跟您说话您都心不在焉的,一直盯着台上的戏子看。”
“太上皇不高兴了,您俩还怄气来着。结果过了没几天,太上皇自己跑过来,还专门学了几样戏法逗您开心。主子可还记得?”
“那事怎么能忘?自然记得。”太后乐不可支,转头给自家儿子出馊主意:“要不你也跟你父皇学学?”
晏回眼睛一亮,“孩儿去钟鼓司瞧瞧。”
待晏回匆匆走了,太后笑得前仰后合:“这么些年,就从没见过什么事能难住他。以前隔日来我这一次,干坐半天也说不了十句话,如今总算是有些人气儿了。”
荷赜姑姑还是那句老话:“贤妃娘娘是个有福的。”
太后拿着宛宛昨日吃的午膳菜单看了好几遍,指着其中几样笑得直眯眼,“人都说酸儿辣女,宛宛这酸的甜的辣的都吃,才三个多月就这么好的饭量,指不定肚子里怀着俩呢!”
这话荷赜不敢接口,她知道太后只是随口一说,万一她再添几句,让太后真的生出一胎抱俩的心思,将来失望了却是不美,便只笑着应答。
晏回在钟鼓司看了一下午的百戏,挑挑拣拣,好多不满意的地方——唱戏的弹曲儿的宛宛不爱听;跳剑的、叠案的、走高索的都不行,听医女说怀着孩子不能大喜大惊,他怕宛宛看得心惊肉跳的,反倒吓坏了自家娃;在马背上做各种花样的那个也不行,瞧着比朕还英武,模样也挺俊俏,不好不好……
看来看去,当真只有变戏法这么一样能入眼,有几分新奇,晏回便跟那小个男子说:“你方才变的几个戏法是怎么做的?给朕讲讲。”
当晚回了长乐宫,晏回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宛宛气鼓鼓的声音:“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晏回忙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宛宛在跟几个丫鬟逗鹦鹉玩,原来是说那鹦鹉的。晏回松了口气,问:“怎么了这是?”
鹦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唐宛宛从鸟笼缝丢了几颗瓜子到它身上,鹦鹉冷漠地抖了抖毛,把那几颗瓜子抖下去了,充分表现了不食嗟来之食的好品格。
这鹦鹉脾气古怪,没人搭理它的时候能叨叨一晚上,有人逗着玩的时候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死活不吭声。
唐宛宛愈发意兴阑珊,瘪着嘴不想说话。晏回见自家小美人不高兴了,出声啐了那鹦鹉几句:“不识相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让小太监抓虫子给你吃了!”
话落忙让丫鬟把鹦鹉带下去,又把宛宛抱到膝头上哄:“咱大人有大量,不跟只破鸟儿斗气,赶明儿去喂鱼去,不管喂什么人家都吃。”
唐宛宛斜他一眼。
“跟谁学得这白眼?难看死了,再斜眼睛就长歪了,快改回来。”晏回话音刚落,就听到红素絮晚几个站在屏风后头忍笑,晏回心知自己又一回丢了面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个丫鬟呈完膳,又退了出去,两位主子都没有要人布膳的习惯,红素还贴心地把房门关好了。
待吃完了晚饭,晏回又把宛宛拉到桌前,还专门熄灭了几盏烛灯,屋子里变暗了不少。唐宛宛不由好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晏回坐在她面前,微微笑着说:“今日学会了几样戏法,变给你瞧瞧。”他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来,唐宛宛看得眼睛直了——啧,各个都是百两银票。
晏回迟疑须臾,有点尴尬地说:“宛宛你往后退两步。”
“变戏法还有让人离得远一些的?陛下莫不是本事不精怕露馅吧?”唐宛宛语气嫌弃,却听话地站远了一些。
“看好了!”晏回把那一沓银票展成一个扇面给她看,随后将银票合拢,空出的一只手上去一弹,再对着宛宛展开时,一叠银票竟全都变成了白纸,没一张有字的。
“啊呀!”红素絮晚几个轻轻叫出了声,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晏回目露得意:“如何?”
“陛下真是……”唐宛宛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抢过他手里的一沓白纸,翻到背面去,正是那叠银票。原来这一沓分为两半,反面是白纸,正面是银票,变戏法的时候借着一沓纸合拢的瞬间将正面换到背面,再展开时只给人看白纸那面,剩下的银票都藏在后边。
明知道陛下是好心,宛宛还是没能忍住嫌弃,小声嘀咕:“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玩意了?我小侄女都嫌没意思了。”
钟鼓司的艺人都来自民间,晏回不常看,所以瞧着各个新奇;唐宛宛却是打小在市井民间玩了个遍,这些简单的戏法她自己都会变。
晏回默默腹诽:都说女子怀孕不容易,可怎么从没人说过当爹的也不容易啊!弄得他一个皇帝都跑去学变戏法了,即便如此还被嫌弃了个彻底。
唐宛宛跟他一样身子向后瘫在椅子上,满身的颓丧之气,她望着屋顶的夜明灯哀叹一声:“九连环我解不开,投壶我也投不中,丫鬟踢花毽给我看,却不让我自己踢。这才怀了三个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医女说过有孕之后不能忧虑、不能多思,要保持心情开朗,天天垂头丧气对腹中的小殿下不好的。宛宛这都闷了多少天了?
晏回心里一咯噔,琢磨片刻后说:“叫丫鬟准备衣裳去吧,今晚早早睡,趁着明日休沐带你出宫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