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修罗
一向骄傲而独立的牛医生,似乎成了依附他人才能活的蛆虫,他走不出来,灵魂被困住了,糜烂、混沌、连心都将要被熬烂。
只剩老师是他的光了,所以牛可清难以接受,“老师,您平时坚持晨练,三餐健康清淡,早睡早起心态好,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为什么……”
老人不恐惧自己的死亡,倒是心疼他的悲伤,“傻孩子,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
牛可清伏在老人床边,流下的眼泪晕湿了白色的床单,“可我舍不得您,没有您,我以后遇到难熬的日子,该怎么撑下去?”
成年人总是各有各的苦楚,于是他们需要有些寄托、有些依靠,才能打起精神,好好地生活下去。
对于牛可清来说,邓老师就是他人生的一座灯塔、一根定海神针,就是他最大的附着力。
“会有别人来陪你的,”老师柔和地摸着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一定会遇见对的人,陪你走下去。”
对的人?
牛可清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人。
刹那间,他的眼里尽是落寞,像布满尘埃的窗台,说:“遇见了。他对于我来说,是对的;但我对于他来说,是错的。老师,就是那个人让我失去了自我。”
“你很爱她吧?”老人以为牛可清喜欢的是一个女人。
牛可清点了点头,“嗯,很爱,也很讨厌。”
但其实,他更讨厌的是自己。
明明是自己犯错在先,却因为满足不了私心,而不断地钻牛角尖,甚至对那个人产生了伤害欲,把局面弄成今天这境地。
夕阳的余光填满老人的皱纹,他一字一顿地慢声道,“傻孩子,你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但首先,你得爱你自己。”
到了生命尽头,那些旧事总是很清晰,邓老师对牛可清忆起了往昔:“我记得,二十岁的可清啊,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一头铆足了劲儿的小牛。那时候的你,很爱你自己。”
老人想起第一次和这个孩子接触时,印象就很深刻。
这个学生拿着一份满分的作业走进他的办公室,谦逊有礼地问他:“邓老师,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病例还能怎样改进?”
老师看了许久,牛可清写在上面的答案正确无疑,当然有更高效的办法,但不是一个本科生需要掌握的。
他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青年顶着副厚厚的眼镜,倔强地说:“我可以做得更好,我越好,日后就能帮助越多的病人脱离苦痛。”
那时邓老师就知道,像牛可清这样一位学生,哪怕不是天才型的选手,也终有一天会发光。
而如今,那个曾经傲气的青年已然没了锋芒,日复一日,压力和岁月裹挟着他,把他的棱角全都磨平了。
他不会再去苛求一份满分的作业怎样能做到更好,而是只要合格就行了,因为他实在太累,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消耗。
这些,都被他的老师看在眼里。
老人泪眼婆娑,用枯枝老柴般的手抚上牛可清的头发,布满皱纹的下巴颤着:“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啊,最终还是被生活吃掉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令牛可清再也忍不了了,顷刻崩溃。
“老师,我好辛苦啊啊啊啊啊......做成年人好辛苦,努力生活好辛苦,爱而不得好辛苦......”
男人将头窝在老师的怀里,放着嗓子嚎啕大哭,像个寻求保护的孩子那般,肆无忌惮地放声哭泣。
哭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太累,丢掉曾经的自己太心痛,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回应太苦涩。
所有事情挤在一起,就把这个成年人给挤薄了。
牛可清手里紧紧拽着他的那副眼镜,就像紧紧拽住这些年来裹住自己的一切条条框框,“我不该是这样的......老师,我不认识我自己了......”
他何尝不想打破现实,洒脱一点,可生活由不得他,甚至连灰丧和脆弱都无暇顾及,只得竭力地将自己的情绪稳定在一条水位线之上。
现在积累已久的洪水涨上来,越过了这条水位线,就把堤坝给冲毁了。
“哭吧,哭吧,”老人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关系,好孩子,老师在呢。”
牛可清哭得更大声:“我好累好累,好累好累......我、我不想当大人,我快受不了了呜呜呜......”
古伊弗宁总说他是“假斯文”、“假正经”,其实一点也没说错。
牛可清一直将这两副面具当作是保护壳,做一只躲在圆壳里的蜗牛,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规避掉来自社会上的大风大浪。
背着一个壳,多累啊。男人的泪不断地涌出来,像是一种祭奠:“我撑不住了......呜......老师,我真的撑不住了......”
那个活得自由洒脱、肆意通透的牛可清已经死了,死在了生活的劳碌里,死在了人生的无常里,死在了求而不得的爱情里。
老人疼爱地抱着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那般,给这个小孩安慰,“老师知道你很累,辛苦了,我的好孩子。”
牛可清确实辛苦了。
他忽然在滚烫的泪水中明白,这些年自己为什么会不停地约炮,为什么要在爱.欲中放纵自我。
因为只有做.爱时获得的一丝快感,能让他感到生命中依旧存在激情,能给他的生命源源不断地注入新鲜感,好让自己不至于像一具腐尸那样活着。
约炮不好吗?好啊。
他贪恋那种离经叛道的刺激,想要给苦闷窒息的生活一点氧气,他想要靠着荒诞的肉.欲去反抗,好证明自己的生活里还有氧气。
恰恰就是在这个节点,古伊弗宁成了趁虚而入的那根稻草,被他紧紧抓住。
这位有趣与温柔相融的古医生,那是他遇见过最惊艳、最契合的床伴,哪怕温柔是假象,体贴是手段,可这些全都能为牛可清排解掉孤独、劳累和压力,成了他最好的慰藉。
“牛医生,你是我第一个需要哄骗和讨好才能捕获的床伴。”
“牛医生,我是真的挺喜欢你。”
“牛医生,想跟我接个吻吗?”
“我永远不会厌倦与你做.爱的,可清。”
那些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呢?那个英俊迷人的医生,谁不爱呢?
但是,这根稻草是救命的,也是压垮牛可清的。
经历了纠结、挣扎的动心之后,古伊弗宁成了击垮他的最后一击,将他狠狠地磨成一个被牵线的木偶。
那个人甚至能够用几句礼貌体面的话语,就将他碎尸万段,推进死亡的深渊里。
“如果有一天,我们任何一方喜欢上另一方,那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自作多情是大忌,牛医生。”
“牛可清,我忽然觉得......你变无趣了。”
“我想,我们之间需要停一停。”
从此,潇洒自傲的牛医生变成了别人的傀儡,对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轻易将他摆布。
牛可清的世界彻底黯淡。
“老师,我很累。”
“有些人累了会休息,有些人累了还继续往前走,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慢慢想,你还年轻。”
这天,牛可清在他老师的怀里哭了很久,把这些年的眼泪全都哭了个精光,把所有委屈、疲倦、难过也都哭了个精光。
就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去在意,自己的手机里有多少个未接来电。
第56章 我喜欢你,行了吗?
“我控告您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我判处您孤寂终生。”
——萨冈
从老师的家里离开,牛可清直接回了家。
黄昏,如枯叶般的暮色席卷了整座城,暗黄的夕阳像一股绝望的气息,将整片天幕都笼罩起来。
回到家楼下的时候,古伊弗宁又在等他。
“牛医生,”冻得脸色发白的男人走上前来,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拽得死紧。
见是他,牛可清微微意外,但下一刻,又觉得不想面对这个人。
他刚从崩溃的状态里走出来一点,已经无法再透支心情了,“我很累,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最近发生太多事,他心力已然不足。
古伊弗宁却等不及了,他强撑着理智,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冷静的谈判者,“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开始什么?我们已经分开了,”牛可清不想再陷入这个死循环。
古伊弗宁压抑住内心的奔涌,下颚线紧绷着,对他说:“只要我们可以跟过去一样,保持那种关系,我什么都能妥协。”
他以为自己能当一个隔离者,永远地隔绝在情感之外,但现在他踏出了隔离圈,踩进了一个陌生的领域里。
迷路的他为了摆脱恐惧和无措,选择紧紧地抓住牛可清不放。
“妥协......”牛可清疲倦地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你总是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只在乎这个!”
两个人在高亢的争吵声之中,忽然陷入沉默。
他们滞住呼吸,相互对视,眼神像两支尖锐的利箭直接捅进对方的眼球里。
疲乏,孤独,寂寞,求而不得,这些牛可清都可以忍受,唯独爱被利用,他不能接受。
对方不喜欢他,却要继续利用他泄.欲,这难道不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吗?
老师说得对,他该爱自己。
局面有点僵,古伊弗宁首先服下软来,“如果是那晚的事让你不开心,我道歉,那时候我喝多了,所以......”
男人抬起手,想要触碰牛可清的脸,对方却将头一偏,躲开了,说:“别装傻,你明知道不是因为那个。”
他下意识的躲避被对方看在眼里,古伊弗宁用舌头顶起脸颊,识趣地收回了手,目光中仅剩的一点柔和不见了。
“可清,或许对于你来说,爱情是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爱情是种最好没有的东西。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牛医生点了头,又摇头,“能明白,也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