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傲无碘盐
他开始低低诉说,让母亲把他当做一个新生儿来从头认识。
他说云杉哥根本就是无辜的,作恶的人是他,他骗表哥到新家,给表哥下药。他微微低了头看母亲,递烟到母亲唇边,由着母亲被他气得剧烈喘气。裴珏收回烟,吸一口吐出,说血缘这东西好奇妙,妈妈会的我也会,甚至都不用妈妈来教。
“妈妈,如果你没有给爸爸下药,就不会有我了,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了……妈妈,你在怀我的时候想过吗?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想象中的未来特别幸福?有个有出息的儿子,贤惠能干的儿媳妇,可爱乖巧的孙子?”裴珏冲母亲悲哀一笑,缓缓躺在文琪身边,伸手将她的乱发捋顺,给她一个儿子最后的温情。
裴珏枕着自己的手掌,请文琪看着他,因为他还没说完,他还有好多“坏小孩裴珏”的秘密要给文琪诚实交待。
他说自己的差成绩也不全然是因为自己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怒骂的时候可真丑啊,鼻孔怒张、吐沫飞溅,简直比菜场卖鱼的那个歪脸女人还要丑。裴珏等着母亲给他反应,他知道文琪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这一张脸蛋以及今日之前的“小乖乖”儿子裴珏。文琪没能做出很大的反应,她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的手也已被染红。
裴珏又说,妈妈,我实话告诉你吧,五年级那次杨老师怀疑我偷同桌的钱,你不信,你说我是最乖的小孩,其实钱就是我偷的;初中的时候,英语老师长得和你可像了,我又讨厌她又爱她,我跟踪她回家,在她家门口射精,但那时候胆子小,只做过这一次,后来我喜欢云杉哥就不喜欢英语老师了。
讲到在英语老师家门口射精的时候,裴珏的声音兴奋颤抖,他说这是他这短短一生中做过的离打败妈妈最接近的一件事了。
“上高中的时候我骗你说去同学家玩,其实是去了一个性爱party,好刺激啊那一次,每个人都带着面具,一整天都在操逼……”
裴珏将文琪唇边染上的口红擦去,偏不管从她口中涌出的鲜血。文琪依旧瞪着裴珏,眼神已经无法聚焦,喉咙发出的吭哧声也许是想用最后一丝力气训斥裴珏,也许是想向儿子求救。他说:“妈妈,你总说我性格太闷了,不会讲话,其实我在同学之间人缘很好的,你根本不了解我……妈妈……”
裴珏吸进一口烟,再吐出喷在文琪的脸上,这就是他对文琪最后的报复。文琪在这报复中咽了气。裴珏轻叹一声:“唉……好遗憾你再也听不见了——
“妈妈,我好恨你啊。”
裴珏将烟头按灭在文琪的鲜血里,蜷在文琪身边,以婴孩的姿势睡着了。
这时的乔云杉正被段西元用后入式内射,他抱着枕头,咬住自己的手,不想发出声音被人听见。段西元沿着他的脊椎亲吻,当乔老师是高贵又易碎的艺术品。乔云杉不让段西元在他身上留下显眼痕迹,段西元便乖乖听话,放过乔云杉的脖子,专咬他的肩头和大腿。他们在床上混战到黎明,是乔云杉抱着段西元苦苦求饶才换来这饿狼的一点体贴。
第46章
英川师范学院招视觉传达系的老师,乔云杉试着投了份简历。收到回复的那天也收到了文琪的死讯。
电话打到段西元的手机上,是裴丰年的来电。他问段西元到底找着乔云杉没有,他这个外甥怎么总是这样人间蒸发。段西元心里冷笑,心想乔老师如今这样不正是被你害的。恨不得替乔老师把裴丰年这个老混蛋也给教训一顿。裴丰年不给段西元撒谎没找到乔老师的机会,他请段西元一定让乔云杉接这通电话,段西元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老混蛋裴丰年今日的语气实在有些卑微和严肃。
段西元将手机递到乔云杉耳边,嘴型划出“裴丰年”三个字。乔云杉对他皱眉,无声谴责他怎么这么不机灵,不赶紧替自己拒绝。段西元说接吧乔老师,他好像真的有急事。
乔云杉把窝在自己身上的小黑猫放下地,拿着手机进了接待厅的里间。
他便是如此知道了文琪死亡,知道了裴珏弑母。
“大学生弑母案”引起的轰动不算小,乔云杉在网上看到不少新闻。有些记者热衷于去挖掘这位“内向乖男孩”的内心和变身弑母凶手背后的故事,采访了许多裴丰年一家的所谓熟人,得到的反映都是惊讶和难以置信:不会吧!这孩子很安静很听话,甚至有些胆小的呀!
裴珏是第二天主动自首的,在自首前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梳了一个整齐发型,然后骑车到最近的派出所,对警察彬彬有礼地说,您好我要自首,我把我妈妈杀了。
听话的懦弱男孩一夜间成为残忍恶魔。导致他成为恶魔的必然是原生家庭,网友们如此下了结论,并且顺便把裴珏已死去的母亲和正遭受痛苦与各方面压力的父亲都骂了一遍。乔云杉关掉新闻,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一场将加害者慢慢洗白为受害者的狂欢。
只是所有的新闻从始至终都没出现“乔云杉”这个人物。裴珏完全没有提到他。
晚上乔云杉再一次把段西元收留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枕在段西元的手臂上时接到了文娟的电话。文娟这些天已经哭了无数遍,她希望在这种黑暗时刻能有儿子陪在身边。
乔云杉答应母亲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家。
段西元内心不安,怕乔老师回了家之后再次逃跑。他便问乔云杉能否跟着一起去。乔云杉拒绝的很干脆,扭了个身背对段西元,说明早要早起,今晚就不做了。
段西元闷闷不乐回答一个哦字,长手长脚把乔云杉缠住。乔云杉说:“英川师范让我下周一去面试……你不要想太多。”
听到此,段西元明白乔老师还会回来,便亲吻了乔云杉的后颈,对他温温柔柔说晚安。
文琪没有遗体告别仪式,交到文娟手上的就已经是一盒骨灰。文娟每天哭着睡去哭着醒来,见到儿子后更是崩溃。她说她已经和裴家断了往来,裴丰年和裴珏真是一个老畜生一个小畜生,老畜生教不好小畜生,受害的却是妹妹,这事要怎么跟自家老太太开口……文娟又开始哭,乔云杉只能和父亲一起将她哄哄睡着。乔彬将乔云杉叫到客厅,想劝乔云杉回樊州来找个工作,陪着父母。乔云杉苦笑一声,看向父亲:“在这儿陪着你们,然后呢?继续和女孩儿相亲?最后被逼无奈结婚生子,凑合过一辈子吗?”
乔彬低声骂乔云杉都到这种时刻了还不迷途知返,同性恋在中国有什么好下场没有?“你看看你小姨一家!就是被裴丰年给毁了。”
乔云杉叹口气,摸出烟为父亲和自己点上。儿子给父亲派烟的那一刻身份自然就改变了,变成了对等的,变成了老朋友、老熟人。他接下来要同父亲进行一场抛却父子身份的平等谈话。他告诉父亲悲剧来自文琪和裴丰年两个人的错误——文琪不择手段得到裴丰年还怀上裴珏,裴丰年顺水推舟隐瞒自己的性取向,骗了文琪。若要避免这样的家庭悲剧就不能以欺骗的手段和任何女孩结婚。这是害人害己。
乔云杉并不指望这样一番话就能让父亲扭转态度,他接着说:“我应聘了英川师范学院,他们要我了,下周一去报到。”这是一个谎,一个大约有点几率能让他离开父母的谎。这段时间乔云杉已经撒过太多的谎,他在烟雾缭绕中甚至觉得自己的半辈子都是由谎言组成的。可是骗来骗去他的人生一点也没有变好。
乔彬灭了烟,不再同乔云杉讲一句话,回了书房。
乔云杉在客厅一直坐到夜晚。
母亲这一场昏天暗地的疲倦午觉结束于新闻联播的结尾曲响起。她坐到乔云杉身边,声音嘶哑问新闻里都说了什么。乔云杉说没有什么新鲜事,就是主席去了邻国进行国事访问;总理出席了一个什么国际会谈;美国挑起经贸摩擦造成严重影响……文娟听罢又哽咽起来,她说地球照常转动,世界人民照常生活,文琪却没了。
这时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用的,乔云杉安静待在母亲身边陪伴。过两天他就要赶回英川参加面试,他已经想好,若是父母不想在樊州生活,就把锦悦府的那套房子给他们。
这些天他一直没见到裴丰年,也没有和裴丰年联系。他想姨父也许是没有脸面再出现。他的妻子被儿子杀害,自己是同性恋的事也几乎人尽皆知,他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谈论很久。而乔云杉对他一点同情也没有了。
回家一趟容易,想要离开却有点困难。文娟从乔彬那里得知儿子还是要走,并且还是不“悔改”,执意要做同性恋。她在乔云杉面前又哭了好几回,边哭边说自己老了老了怎么落着个这么苦的命:妹妹没了,儿子也留不住。乔云杉任着母亲指责,他低头不语,还和小时候挨骂一样默默承受着。他想,是不是中国的孩子永远都得活在父母的权威之下,裴珏算不算一个反抗者?一个成功的反抗者还是失败的反抗者?
乔云杉在周日答应母亲不走,却在周一的凌晨四点起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英川。
他在微信里只告诉段西元他可能要周一溜回去赶上午的面试,却没说何时能回。段西元等了他一整晚,一直到朝阳升起,听见一阵模糊的汽车熄火声。他跑到院子门口迎接乔云杉,给了乔老师一个结实拥抱。乔云杉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便微微笑:“干什么呢,要被看见了。”
段西元蹭蹭乔云杉的脸颊,说住客们都要睡懒觉,没谁会起这么早。乔云杉便说段西元是傻瓜,在这里住这么久都不知道有许多住客会起早床去江边看日出的。
段西元不情愿地松开乔云杉,请求乔老师也带他看一次日出。乔云杉不答他,去自己屋里取面试要用的材料,吃了两口早餐后匆忙往市里赶。
在他钻进车里之前,段西元又把他给抱住,这次很短暂,男孩只在他耳边说了“加油”两个字。乔云杉对段西元笑,是很久未见的、曾属于南城大学明星教师乔云杉的自信笑容。
段西元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面试自然是很成功的,此时已经临近期末,乔云杉去学校里办了些手续,正式开始上课要等到九月开学。他算是白得一个暑假。
学校给乔云杉分了一小间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单独卫生间、小厨房和一个小阳台,虽然装修陈旧了些,但乔云杉已经感到满足。
段西元帮乔云杉把行李搬到这间宿舍来,和乔老师忙活两天让它有了些人气。他们吃完晚餐后去了江边散步。段西元问乔云杉难道要一辈子就安定在英川这个小城市吗?难道不想回南城吗?乔云杉说当然想回南城,他想念南城的热闹、拥堵的马路,还有那条把城市分割成两块的长江。英川的长江和南城的长江太不一样了,南城因为长江而有江湖气,英川却怎么看都是小家碧玉。乔云杉喜欢带着江湖气的南城,他太想南城了。“可是我回不去了……南城有艺术设计系的大学不多,我的那点‘丑事’估计早就在那些学校里的老师间传开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要我……”
段西元说对不起。乔云杉瞥他一眼,过了许久说:“一年多了,直到现在我有时做梦都会在梦里揍你一顿。”
“乔老师,如果揍我会让你好受些的话……”
乔云杉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乔云杉沿着江边的栈桥走,段西元跟在他身后。英川没有南城那样的江滩公园,因此也没有聚集在一起锻炼或跳舞的老人。整条街路灯昏暗,安安静静,安静中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