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傲无碘盐
他想,段西元这样的脑袋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强奸”,裴珏就让乔云杉恨不能千刀万剐,他段西元却还能在乔云杉身边呆这么久,哪怕他还害自己丢掉工作。
但是……乔云杉转身看他身后的段西元,在心里问自己:我还能爱上他吗?
段西元见乔老师似乎在等自己,便露了一个灿烂好看的笑给乔老师。他快步追上,走在乔云杉的身边。
两个人一路无言,乔云杉方才被段西元的笑容给迷住了一瞬。他在心里默默骂段西元是小混蛋,不知这小混蛋是有意还是无意。乔云杉最最不能抵抗小混蛋的笑容和酒窝。
第47章
入职手续办妥后已经七月,连英川都热起来。
在英川呆了太久,段西元不得不回学校。他在英国取得的成绩统统要换成国内的绩点。换好绩点后又被袁老师一直扣留在办公室里逼着他赶紧开始准备论文。段西元每天晚上趁袁老师下班后在工作室和乔云杉视频聊天。他说南城实在太热了,就算开着空调也那么热。乔云杉笑他火气太旺,一点也不心静。段西元傻傻地笑,他声音低低地说因为我想你啊乔老师,一想你我就热。
乔云杉叫他不要胡言乱语。他又委屈了,微微撅起嘴巴扭头去看窗外。
乔云杉发誓永远也不要告诉段西元,他在看到段西元的下颌和喉结时悄悄咽了口水。
即使已经过了一年多,乔云杉看见熟悉的办公室心里还是觉得难受。段西元告诉他,曾属于他的位置一直空着,系里哪个老师都不缺一张办公桌,所以现在这张桌子和这把椅子倒变成了段同学的临时安顿地。段西元每天在这里学习,思考让他备受煎熬的毕业设计方向。他说:“袁老师经常提起你,说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突然联系不上。”
“下次他再问,你就把我新号码给他吧。”
段西元看着乔云杉不说话,他以为乔老师会永远与前同事们斩断联系。
乔云杉短暂地笑一下:“好多年的同事了,还挺想他的。”
段西元乖乖点头,答好的。
乔云杉看出来段西元这时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学习,而他自己在小宿舍里也有些无聊,便和段西元闲聊。他问段西元怎么还不回宿舍,段西元含糊回答室友太吵。其实段西元遭受的排挤随他出了一趟国后又跟着回来,并且因为老师们对他特别的关爱,让这份排挤变得越发明显越发强大。他的宿舍的确很吵,可这吵闹往往因为他的回归而迅速变为寂静。段西元曾经的受欢迎随着乔云杉的离开一起离开了。
他从不对乔云杉说这些,他明白这是自作自受,他甘愿受着这份罪,甘愿默默赎罪。段西元想,如果落在他身上的苦难多一点能够让乔老师受的苦难少一点,那他情愿一直承受,直到乔老师的人生能再次灿烂。
段西元通过巴掌大的小块屏幕看几百公里之外的乔老师。他忽然想在乔老师怀里哭一场,这一刻他还能这样和乔老师通过视频平和聊天,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乔老师的恩赐;到底该感谢上天还是乔老师,他这一瞬间明白过来了。
于是他开口叫一声“乔老师”,声音哽咽。像一条做错事的小奶狗摇摇晃晃想蹭主人的裤脚。乔云杉捕捉到他声音里细微的发抖,问他怎么了。段西元悄悄做一个深呼吸,又冲乔云杉笑:“没事儿,就是想叫你一下。”
“看来你是闲着无聊,那就不聊了,你看书吧。开学就大三了,你得赶快……”
“乔老师。”段西元打断乔云杉。
“嗯?”
他抿唇傻笑:“我看书了,再见。”
挂掉视频,他给乔云杉发去几个字:乔老师,我爱你!
乔云杉懒得理他。
乔云杉的睡眠智联逐渐改善,想要睡一场整觉已经不算难事。觉睡好了心情自然就好,因此在一个晴朗上午接到母亲的来电时他没有感觉为难,带着一股任何困难都无法打倒自己的精神接起电话。母亲这通电话的诉求很简单,就两点:第一,在樊州待不下去了,想去南城住一段时间。这很好解决,乔云杉已经把锦悦府的房子为父母备好。第二,云杉你不准再搞同性恋,爸妈和你都各退一步,你不想结婚爸妈答应,但是你也不准再搞同性恋。这不行,乔云杉婉转拒绝,说咱们先解决第一件事吧。
他当天下午就回了樊州,帮父母清理些要带到南城的行李。老人的东西比较琐碎,乔彬想带的东西文娟不让带,文娟要带的东西乔彬倒是一点也不管,也不太敢管。
晚餐的时候三人都默契不谈乔云杉的性向,文娟较以前沉默了许多,反应也慢了些。饭后乔彬给乔云杉递烟,父子俩在阳台吹风谈天,乔彬说你妈妈最近过得很难,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乔云杉双手搁在阳台栏杆上看对面楼栋,眼神没个聚焦的点。他觉得好笑,三十四岁,被要求做个听话的孩子。他抽一口烟,想告诉乔彬,没有哪个父亲要求儿子听话时会给他递烟的。所以乔云杉说:“等你们住过去,我会尽量少回去烦你们的。”
和父亲的谈话再一次不欢而散。乔云杉拎了厨房的垃圾,告诉父亲去楼下倒个垃圾。乔彬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乔云杉便出了门。
他倒完垃圾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小区里随意乱逛。有家不想回,只想做暂时的天涯流浪儿。
在几个石墩和灌木丛堆成的“公园”里,他听见有人在轻声叫他。叫第二声时乔云杉看清了那人影,是裴丰年。
裴丰年走向乔云杉,让乔云杉看清他的脸、一夜之间白了一半的头发还有失去精神,憔悴的身形。他对乔云杉露出一个局促的笑。乔云杉问他怎么在这里。
裴丰年说他是想来给文娟道歉赔罪的,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楼,已经在这小区里晃悠了几个小时,一整包烟都抽完也没得到足够勇气,没想到在这里再次碰见云杉。
“姨父……”
裴丰年悲凉地笑:“已经不是你姨父了。”
乔云杉点点头:“陪我走走吧。”
裴丰年随着乔云杉从暗处走出,走在路灯下。在光亮之处的裴丰年低着头,把自己当做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乔云杉告诉他,现在去找文娟赔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好不容易从悲恸中缓过来一些,就不要再对她二次伤害了。
两人绕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裴丰年问乔云杉失联的那段时间去哪了。乔云杉说他那时在进行一场没有目的地的自驾游,最后在英川住下,找到新工作。目前一切都还好,他已经整装待发,向新生活迈进。“你呢?最近过得很难吧。”乔云杉问裴丰年。
“是啊,”裴丰年重重叹气,“我辞职了。”
意料之中的事,乔云杉想。裴丰年一家的丑事让他在南城大学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光是学生、老师的眼神都能杀死他。他说他已经没有未来,年近半百却突然迷茫,前方好像是断崖,他没法往前走了。
裴丰年又说,和文琪过了二十来年,他常常会在看着文琪大笑或者尖叫的时候想她要是能早点死就好了。“是我太坏了,我怎么能这样诅咒她。她真走了,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裴丰年扭头看乔云杉,“真的是我的错吗?”
这个问题哪有正确答案,这场悲剧由每一个小小的错误组成,它们慢慢聚集挤压,最后爆炸。乔云杉也看向裴丰年,他的姨父瘦了好多,眼窝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即使他憔悴疲惫成这样,依然还是好看的。可是从今往后他的好看不再光鲜,他的好看从此灰败。
裴丰年向乔云杉讨一颗烟,接烟的手在轻轻颤抖。他呼出一口烟后说:“云杉,对不起……”
不必问为何而道歉。事到如今,他们都知道,这个轻飘飘同时又沉甸甸的“对不起”概括了他们曾经的那十九年。
这天夜里乔云杉又梦见了裴丰年。他在梦中回到小时候,裴丰年抱住他,说云杉,姨父很喜欢你,你不喜欢姨父吗?小云杉哭了,他不是害怕被猥亵,而是知道姨父就要走了,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他哭着对裴丰年说,我不喜欢你。
乔云杉醒来时枕头潮了一小片,摸摸眼睛,眼角还是湿的。他拿起手机,时间显示03:26。他给裴丰年发了条短信,希望裴丰年好好活下去。裴丰年很快回信:放心,你也要好好生活,等时机成熟了我还是要给姐姐赔罪。
乔云杉安心了些许,却没了睡意。他忽然想念起段西元来,于是在微信上告诉段西元,早上他要带着父母回锦悦府,也许可以在下午见一面。
段西元这时正呼呼大睡,手机没能把他震醒。乔云杉想起这小混蛋睡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段西元早就把留在乔云杉家的行李拖走,给乔云杉带的礼物也已经在英川的小宿舍被规整摆好。因此乔云杉没想到在进家门后会看见茶几上摆了一个精致花瓶,里面插了几枝鲜花;冰箱里放满了蔬菜和各种肉类;桌面上看不见灰尘。是段西元一大早赶来,替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甚至比他做的还要好。
文娟和乔彬问乔云杉什么时候布置的,乔云杉说不是自己做的。乔彬问那是谁?乔云杉不语。文娟便猜了出来,是儿子出柜那天说的“小男友”。她走到茶几前,把鲜花从花瓶里抽出,狠狠甩进垃圾桶里:“不需要!我们不需要这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
花瓶她倒是没砸,文娟发脾气开始有了度。从乔云杉出柜到今天,她本能地重新审视和度量这段母子关系,然后惊奇发现从前的三十四年里儿子的不反抗全是因为忍让。做孩子的忍让父母仿佛是一个顶着“传统美德”美名的枷锁。乔云杉只是在枷锁里挣了挣就引起文娟敏感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