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言
不久前才回来过的小镇,事隔多年依然落败冷清。在这里,他得知了母亲当年的秘密,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想到给傅砚留下的纸条,龙飞凤舞的草书,镌刻着一笔带过的慌乱,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等我回来。
傅砚在等他回去。
第51章
小镇上唯一的酒店,招牌上的红漆大半都已脱落,显露出残破的状态。负责登记的姑娘还是上次那一位,稀罕的是居然还记得夏璟。不过稍微一想便知,这小地方鲜少有外来客,又何况是模样如此出挑的主。夏璟没有理会对方的热情,仅维持着基本礼貌,接过了交到手中的房卡。
他进屋后先洗了个澡,顶着湿漉漉的脑袋从浴室出来,也没擦头发,拎出白天在休息站买的便当,找不到微波炉加热,索性就着热水直接吃起来。跟做任务一样解决晚饭后,躺到床上,翻开了随身携带的笔电。
先前从这里离开后,夏璟托过一些朋友,试着调查那三个名字,然而犹如大海捞针,结果自然也是一无所获。真想要查出些囫囵线索,少不了公安系统里的帮忙,然而师出无名,他没有直接靠得上关系的朋友,也不愿将母亲的那段经历和盘托出。
心不在焉地扫完一遍新闻,手机铃声也在此时响起。夏璟心一颤,手就跟着一抖,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点进了傅砚的微博首页。显示器上页面的主人与他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相映成趣,巧得好似早有预谋。
夏璟坦荡地接起电话,虚心认错,悉听发落。那头傅砚顿了两三秒,才问:“什么时候回来?”语气平稳,听不出破绽。
“这才,让我看看……”夏璟抬起手腕瞥了眼时间,八点刚过一些,都市夜生活刚刚起了个头,对于这个小镇而言却已经到了安眠的时间,“十四个小时不见,想我了?”
“二十个小时,”傅砚出声纠正道,“早上没有叫醒我,最后见你是在昨天晚上。”半分指责半分怨怼,酿成完整的一份想念。夏璟嗤他幼稚,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黏人,印象里傅砚挺傲一男的,跟人调情还喜欢端着几分架子。
傅砚理所当然地反问:“以前我跟你什么关系?”听那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埋怨。夏璟情不自禁摇摇头:“一周后回去。”这就像是一个界限,与其说是告知傅砚,不如说是提醒自己。
通话没有持续很久,夏璟放下手机,视线定格在了电脑屏幕上。傅砚最新一条微博发布于半小时前,仅一张照片,上面一猫一狗,还有主人的一双手。那双手以食指轻点桌面,像是在传达某些指示。手是极好看的,手背骨节突起,筋络清晰显著,手腕折成一张完美的弓,拉伸的肌肉线条中断于白衬衣的袖口,也正好是照片的边缘,留下十成教人遐想的空间。
底下评论早就热火朝天,傅大作家难得发一条微博,通常不是转发作品的官方消息,就是秀一秀家里的“小公主“。但最近多了一只狗,还是上次大动干戈要找的那只,这就顺带牵扯到了那个暧昧对象,不免让人心生好奇,抓住一点线索就想入非非。
——傅老师辛苦了,傅老师真幸福,儿女双全,有机会能给我们秀一秀上次的小哥哥吗?
——傅老师的手舔舔舔!!!
——听说新书是同性题材?傅老师终于要下海了?原型会是老师自己的故事吗?
——之前有说过要去大学城演讲还算数吗?再不来我就要毕业了。
——剧集为什么要改名?《归途不殊》虽然隐晦了点但很切题,改成《回家的路》什么鬼,谁想出来的脑子被门夹过了吗?
——再次澄清一下,傅老师的猫是公的!它真的是公的!傅老师上次视频里有过蛋蛋的高清特写!大家不要再误会了!你们这样它会找不到老婆的!
——狗也是公的,果然基佬家里养的宠物也搞基,不但搞基还跨物种……
——傅老师什么时候能来B市签售吗?每次活动都是A市,全国地区只分为A市和A市以外,A市人也太幸福了QAQ
——新书还会写刑侦吗?还是最喜欢傅老师这类文,话说归途的节奏感觉更适合电影,拍一系列三部,正好对应书里三大反转,傅老师考虑一下吧!
——说起来,我有个护士朋友,上次在医院看到傅老师和那个小哥哥在一起哦。
提到医院,夏璟一阵紧张,幸而话题没有深入,讨论多集中于某些有色玩笑,隐晦但也没有恶意。
他收起评论,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仿佛能通过画面读出傅砚对他留下字条的回复,同样是四个字:等你回来。简洁明了,由此衍生出一股醍醐灌顶般的错觉,所谓原来如此,傅砚或许知晓一切。他的慌乱,他的迷蒙,他想要隐藏的难堪,他正欲舍弃的不甘,它们缠绕着错综复杂的过往,在那个男人眼里彰明昭著、无所遁形。
上一次,傅砚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这里,夏璟没有问过对方打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去向,出于绝对的信任,笃定傅砚不会做出任何有失分寸的事。但是,这么个破地方,精准的定位,想想也知道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儿。如果不是傅砚一早就跟踪他,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猜。
由手机定位,通过公安,或者通过黑客。无论哪一种,都对他调查那三个名字有所帮助。
夏璟挑了一部老电影播放,经典的拍摄手法永不过时,无论看几次都能感受到那种横穿时空的美。不过今天它只能作为背景音乐,为这方安静的空间增添一丝鲜活的气息。
他侧躺在床上,床头灯照亮房间一偶。从窗户望出去,酒店后面是大片农田,白天尚且还能感到方兴未艾,到了晚上只觉得阴森可怖。他的母亲,唐琬被人强暴的那个晚上,就是在这种地方,无论她如何哭喊,都没有人伸出援手,或许曾经有人经过,但没人停下那懦弱的脚步。
蜷缩起身体,头晕目眩,夏璟闭上眼。他身上流淌着犯罪分子的血液,也流淌着欺骗者的血液,由罪恶结合而来的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就这样还不断伤害他人,即便过去不知道真相,他也绝不无辜。
枕边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微信提示,来自傅砚。
【还有六天。】
还真是明晃晃的暗示,赤裸裸的威胁。
夏璟荡起唇抿出一个自嘲的笑,他不否认自己喜欢逃避,就像那部日剧的名字,逃避可耻但有用。缩进龟壳,就能避免伤害。不过现在,他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去见夏维年。如果夏维年不知道真相,那就告诉他,然后替唐琬道歉,如果他知道,那么,好像就只剩道歉可以做。
第52章
第二天一早,夏璟就退了房,在回去之前,他去了一趟舅舅家。
眼前的中年男人似乎比上一次见面又老了几岁,黝黑的皮肤,大半头银发,佝偻着背,脊柱已被生活压垮。夏璟跟着他进屋,空荡荡的房子,灰白色调,陈列着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多余装饰。
他的外婆,只有一儿一女活到成年,唐琬死后,只剩下舅舅唐林一个儿子。印象中唐林膝下儿女有三,在这个家里却完全没有他们的痕迹,或许出去打工,或许不住在一起,谁知道呢,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关心这些亲戚。
拿人手短,唐林在外甥面前总是很局促,对他也有求必应。夏璟先问了家里是否还留有唐琬的遗物,又问了当初唐琬与夏维年的事情。他从唐林口中得知,唐琬对夏维年可以说是一见钟情,费尽心思追求,死缠烂打,但都不管用。但不知为何,某一天之后,夏维年突然软下态度,愿意与唐琬结婚。
个中细节,唐林无从知晓,只是在当时,全家都以为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然而婚后,唐琬与家里的联系越发稀疏,逢年过节,也不愿意回家看看。老人便以为女儿被城市生活迷了眼,看不起生她养她的家人,吵过闹过,抹过眼泪,如何劝说也换不来她的回头,只能当养了头白眼狼,继续挣扎着过自己的生活。
唐琬过世,在他们眼里,大概也是活该。
夏璟从唐林家出来,坐上车,点了一支烟。
当年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仅凭一面之词,很难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唐琬真的讨厌这个地方到罔顾亲情的地步?夏璟小时候回来过,只记得外婆对他和夏维年都不友善,大人暂且不谈,小孩又做错了什么,究竟是恨屋及乌,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再说这次老人病危,唐林为什么越过夏维年直接给他打电话?又是哪来的电话?
种种疑虑,处处矛盾,都宛如助力,催促着他去找夏维年。丢了烟头,夏璟猛打方向盘,掉头驶向回程。
下午三点,夏璟的车子在夏家别墅附近停稳。
进去之前,他给夏维年打了通电话,口气少见的心平气和:“有时间么,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原本打算约在外面,意外的是,夏维年好像早就在等这通电话,直言道:“家里没人,过来吧。”夏璟没再耽搁,挂完电话就下了车,敲开了别墅大门。
两人站在门口,一里一外,对视片刻,心虚或怅然,又很快错开视线。夏维年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去往楼上。曾经针对太久,如今疏远亦太久,夏璟没有勇气上前扶一把,好像这样,显得虚伪又做作。
露台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茶具,父子在此相对而坐,各怀心思地喝了一杯茶。夏璟还在思考要如何开启这场谈话,就听夏维年波澜不惊道:“你已经知道了。”如此笃定,没有疑惑,只是阐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