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老头儿哈哈大笑,忽地长身而起:“活到现在,我只见过一人从恶鬼洞里出来。你们两人明明丝毫不同,眼神倒很相似。”
我急忙问道:“不知那人身在何处,晚辈也可前去拜访一下。”
族长抚着胡子,道:“那人你也见过,他入洞时比你还小上几岁,你那位女伴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她管那人叫哥哥。”
原来如此,竟然是他。我呆了呆,胸中五味陈杂。族长凝视着我:“那人曾如此说道:‘若能生离此洞,便是四肢不齐五感不清的残废之人也必有一番作为。’”
黑眼人说话是比较嚣张,但并不夸张,他都这么说,看来洞里真有玄妙。我嘿嘿笑道:“那人再厉害也是人,况且他杀我两次都没成功,这洞他去得,我自然也可去转转。”
族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今晚准备准备,明日便动身去恶鬼洞吧。”
话说完,族长盘膝坐下,阖上双目,一副神棍做派。
我转身出了帐篷,南宫小艺正等在门口:“怎么说?”
“去看看。”
我答得飞快。
“想好了?”南宫小艺似乎不死心。
“我意已决。”
南宫小艺转身便走,风里似有若有若无的叹息。
第二天风很大。我和南宫小艺站在洞口,我伸头去看,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我侧耳去听,洞中隐有嗡嗡之声,在一片风声中断断续续。我指着洞口顶上的巨石,问道:“这石头是人工放置的吧,有什么用?”南宫小艺淡淡道:“这是困龙石,你进去之后我会开启机关将其放下,一个月内机关锁死,没人能放你出去。若你不死自有办法逃出生天,如果过不了这关,一月之后我来给你收尸。”
我想了想,问道:“食物清水能顶多久?”“最多半月。”
南宫小艺一片严肃,没有半点平日的精灵狡黠,我望着那石头,再问:“那人进去前也放了困龙石?”南宫小艺点点头。我哈哈一笑,将放着食物的皮囊甩在肩后,抬脚便里走。“你···”南宫小艺欲言又止,我没回头,只是很潇洒地挥了挥手。
第42章 悟剑(上)
砰地一声,那是大石落下的声音。外面的光再也照不进来,洞里立刻暗下来。我把皮囊一扔,一个侧滚翻闪到侧壁,之前有南宫小艺看着我当然得表现得大义凛然,眼下即已进洞自然小命要紧。洞窟顶部有个不大不小的孔,其中便有天光透入,虽然眼前迷迷蒙蒙,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视物。我轻轻呼吸,睁大了眼睛去望,洞不算大,横竖十步左右,除了出口便只有头顶孔洞与外相连。
我蹲了会儿,除了隐隐的嗡嗡声也没发现其他特别之处。我暗忖:这里寸草不生,不像有凶狠活物。于是我慢慢起身,绕着岩壁走了一圈,确实别无他物,这下我有点慌神,虽然暂时没有凶险,但我被困在此处,结局仍是一个死字。
“别急,南宫小艺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她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此地定有其他奥妙。”
我趴下,一寸一寸地摸去,生怕漏了什么,可惜,即便如此搜查仍然一无所获,我颓然坐下,心里一片冰凉:肯定是那黑眼人搞的鬼,他生怕其他人从这儿获得好处,所以一股脑把好东西都卷走了,得了便宜还不算,出来了还装蒜,说什么便是废物也能有所作为云云,实在太不地道了!我扑到洞口,一边拍打封石一边大叫:“南宫小艺,搞错啦,里面啥都没有啊,快去找人放我出去啊。”
我把耳朵贴到石头上,果然什么回应都没有。
玩儿脱了。我全身上下连个硬物都没有,撬石头挖地道根本不可能,自天孔逃脱?一来够不着,二来我体积太大,不掰断几根大骨根本挤不出去。原来我的下场原来竟是慢慢饿死,真后悔没带把剑进来,实在忍不下去了还可以自刎来个痛快···不知道咬舌自尽死得快不快,不过听别人说咬舌的人都是痛死的,那还是算了吧···
我坐在地上,脑中胡思乱想,浑不知时间流逝。慢慢的,投入洞中的光线渐渐变弱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耳中的嗡嗡声似乎比起白日大了不少。终于,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我自怨自艾了一整天,眼下却也累了,将皮囊垫在后脑,我便想睡下,可那恼人的嗡嗡声不仅没停歇,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又过了大半时辰,那声音竟然变得震耳欲聋,就算我用手捂了耳也一点儿用没有。“这鬼地方什么毛病?”我翻身而起,心里烦闷异常,只想找件事物劈砍一阵。
胸中闷绝之意越来越重,我一凛:“这声音有古怪!”想明此节,我立刻盘膝坐下,默运流云诀,虽说我大青霄的内功号称道家正宗,于清心静性大有裨益,可我半点内息都提不起来,所谓内功护体不过自欺欺人,到得后来,满脑子都是那要命的声音。我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只觉心下一股无名火起,仿佛世间一切都在与我为敌:同门笑我,长老废我,黑眼杀我,于是我破口大骂,从默公子骂到胡长老,从枪大叔骂到黑眼人,从某个看不顺眼的同门骂到素不相识的路人甲,能想到最脏的字眼我都骂了,能记起的最鸡皮蒜毛的事我都骂了,直骂得口干舌燥,直骂得精疲力尽。 暴躁的喝骂声与那诡异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等到声音沙哑,我才喘着粗气倒在地上。谁害我落至这步田地?是人,是命,还是天?
胸中怒气稍平,一股莫名悲哀忽地涌上心头:害我的人活得好好的,救我的人迟迟不来,现在我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我莫不是那天下第一倒霉凄惨之人?
如此想着,本来黑漆漆的洞里似有光彩流动,若有实质却又看不真切。我用力揉眼,幻象却不稍减,本来漆黑的空中却又多了不少莫名色彩,它们围绕着我扭动蔓延,竟然慢慢组成一幅画面,那场景我刻骨铭心,正是青霄的九霄堂。堂首一老者喝道:“王云木勾结魔教,其罪当诛。”
堂下跪着一名少年,畏畏缩缩,吓得话也说不出,老者走到少年面前,一掌印在少年胸腹···我大吼一声,一拳挥出,却似打入水中,一阵波纹荡开,画面扭曲变形,色彩也混成一团。望着眼前一片混沌,我不住呼呼喘气。
不多时,水面渐渐沉静,却还是九霄堂,不过此时堂内宾客云集,各处张灯结彩,墙上贴着大大的囍字,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男子高大威严,像极了师兄,女子被红盖头遮了脸。一青须男子满面堆欢,朗声道:“小徒云瑶今日成亲,各位武林同道赏脸祝贺,青霄蓬荜生辉···”门外站着两人,一人年长,一人年少,两人衣服皱巴巴头发乱蓬蓬,他们望着满堂热闹,脸上都无欢喜之意。年长之人叹道:“这样也好,缘分强求不得。”
年少之人一言不发,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景象逼真,我已看痴,只觉心里疼得紧,望着那一袭红装忍不住伸手去碰,水波荡漾,红装消散无踪。我瞪大了眼,期期盼盼那道身影再次出现。
涟漪停歇,已是另一幅景象,只见先前的乱发少年跪在一座坟冢前,正将一把纸钱放入火盆。少年身后还有两人,却是先前那对璧人,女子背对着我,看打扮已为人妇,那男子说道:“师弟,师父即已仙逝,留在这里徒增伤感,不如随我们去一区吧。”
乱发少年喃喃道:“我在这里陪师父。”
男子又劝了些什么,少年只是跪在坟前一动不动。男子摇摇头,牵了那女子走了。少年兀自呆在坟前,似有所思,似无所想。
少年望着坟,我望着少年。不知少年是我梦中人,亦或我才是少年梦里所见。
我已不觉时间流逝,正痴望间,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白雾,起先并不明显,而后愈发浓烈,一人一坟被笼罩其中,渐渐看不清了。我站起身,刚追了几步,忽然感到身子一震,前方似有硬物阻路,伸手去摸,坚硬一片,我揉揉眼,发现面前是岩壁,回身,只见一缕阳光自孔洞射入,身旁只有尘土岩石,什么迷雾,什么景象,俱都不见踪影。我感觉脸上很痒,一摸才发现鼻涕眼泪淌了满脸。
好长的一夜,好苦的一夜。
我靠着岩壁慢慢坐下,感觉像经过了一场恶斗。怪声此时已几不可闻,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楚了些,我暗道:洞中幻象来自人心深处,即便武功绝顶也无丝毫用处,黑眼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日无事,洞内一切如常,趁此机会我赶紧休息。可惜白日总会结束,我盯着洞顶,计算日光射入的角度,眼见阳光昏沉黑夜将至,怪声又由轻变重。我暗道不好,立马盘膝打坐,闭上双眼,心里打定主意:不论听见什么都绝不睁眼。不多时,怪声已经响成一片,我强忍烦闷,坐在地上闭目调息。
耳中嗡嗡之声起先嘈杂刺耳毫无规律,慢慢的,我竟隐约听到人声,仿佛有人在闹市中冲我喊话,但混在一片嘈杂中实在不清不楚。我不断告诫自己所见所闻都是幻觉,万万不可回应,那喊话之人仿佛不耐烦了,一边靠近,一边说着什么,说话声越来越大,渐渐压过了周围噪声。我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连忙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我听得脚步声阵阵,那人已经来到身边,我绷紧了神经。下一刻所有声音突然消失,高度紧张之下便是一粒沙掉在地上可能我都听得见,然后我听到了两个字:“师哥。”
那声音酷似云瑶,我一个激灵,心摇神荡,暗道:不可能,不可能,师妹决不可能现身此处,假的,全是假的!我深深吸了口气,口中急颂流云心诀。我如老僧入定,那声音再次响起:“师兄。”
这次多了几份娇憨不满,我万蚁噬心,眼皮不住颤动,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幻觉也罢,就看一眼有何不可?”当然不可,一旦看了,我可没有再闭眼的定力了。于是猛我掐大腿,好歹忍住了。便在此时,第三声“师兄”响起,说话之人仿佛在我耳边轻轻呢喃,语气中满是哀怨。崩地一声,是什么断掉的声音。即便知道危险,飞蛾又怎能抵挡火焰的诱惑?我长叹一声:“罢了。”
还是睁开了眼。
“总算醒了,快点穿衣,准备吃饭。”
云瑶的俏脸占据了整个视野,我懵懵懂懂地坐起来,只见云瑶一身粗布青衣,腰间还围着条油腻的围裙。本以为又是什么凄惨场景,却不想如此温馨。我问道:“师妹你这是?”云瑶柳眉一皱:“睡傻啦?叶初那两口子今天过来,你别装疯卖傻给人家看笑话。不好,我的汤!”说罢,师妹急急忙忙地出去了。我下床穿衣,打量四周,忽然觉得四周莫名熟悉,“这里,这里不是我家嘛。”
自窗口望去,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不是家乡小村又是何处?我深吸口气,闻到了泥土的气息,还有阵阵饭菜香味。
来到厨房,云瑶正在切菜。我走上前去,问道:“爹娘呢?”师妹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伸手按住我的额头,担忧道:“师哥,你怎么啦?二老去世一年多了。”
我一惊,再问:“那你呢?你不在青霄山呆着,怎么跑到这儿来啦?”云瑶忧色更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自然只能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