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跟个土豪斗个鱼死网破,这传出去连师父的脸一起丢。”
我咬咬牙,死死盯着破风而来的斧头,幻想着对手露出破绽,可惜这一斧已成万夫莫开之势,我除了再次赞叹和更加恐惧之外也没啥新发现。我把心一横:你不给活路走,老子也不留余地了。如此想着,手中刀轻飘飘地划向丑恶霸脉门···大概的结局我已知道:我身受重伤凶多吉少,恶霸断腕生活难以自理。
所有念想在一瞬完成,电光火石间,我看到石生花兀自满脸懵懂,我看到南宫小艺的惊呼正要出口,我看到恶霸眼中一刹的犹豫,然后那催命斧顿了顿,这一顿便如千里河堤忽地被砸出一道缺口,本来圆润无暇的一击便生生有了罅隙。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的脑一时难以反应,好在身体很聪明没有和念想一同停滞,刀子依旧柔柔弱弱地飘向敌手,不过准头微偏,刀刃切向了恶霸手指。
形势突然转变,旁人或许看不出个道道儿,我却知道丑恶霸已经败了,他若执意抢攻,对手未伤,自己的手指难保。那人杀伐果断,立即松手弃斧,一个倒筋斗便向后退去,同时高矮打手再次抢上,誓要舍命护主。刚刚才吃了亏怎会再手软?我铁青了脸,弯刀神出鬼没,两打手本就不敌,当下更是左支右绌。高个儿想拼命,反被刀柄砸中了膻中穴,登时脸色惨白,一交坐倒之后便再也起不来。矮个儿大叫一声,双手合围就想来抱我的腰,他这已是街头无赖招法,又如何碰得着我?我在他腰间一托,矮个儿哇哇怪叫着飞出了院子,估计得跌个鼻青脸肿。
失了帮手,刀口很快便抵住了恶霸喉头。除了先前那一招,这人的功夫简直不如江湖二流角色,我很轻松地制住了他的要害。恶霸一脸谄笑:“好汉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我撇撇嘴:“少来这套,神仙斧传人岂会如此不堪?”南宫小艺站在我的身边,还有些惊魂未定:“别信他,这边服软,搞不好回头就是一斧子。”
石生花不停地用手肘撞我:“我的情报我的书!我的情报我的书···”
恶霸眼角已有泪光闪动,哽咽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这人貌似情真意切,我一把提起他的领子,一字一顿道:“刚才那斧你为何手软?”恶霸刚张开嘴,我又补充道:“千万别耍诈,我若察觉你有半句假话,今天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恶霸眉毛一挑,神色倏地宁定下来,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去看我捏住他领子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人虽还是那人,但气质却不一样了,于是我慢慢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恶霸整衣抬头,面上眼泪未干,神色却严肃无比。我看着他鼻孔中淌了一半的鼻涕忽然觉得很想笑,但又觉得氛围不太合适,于是我强忍笑意对着丑男瞪了回去。
“他们在干嘛?”南宫小艺难得的好声好气,“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
石生花完全会错了意。此时那矮个儿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见主子这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那老者捏紧了烟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即便我意志十分强大,但也快忍不住了,便在此时,门“吱嘎”一声开了,屋里传来一个女声:“少侠息怒,余皮虽然粗鲁无礼,但罪不至死。”
趁此机会我赶紧别过脸去,只见一名女子扶着木门,从屋里现出身来。这女子一身粗布素颜朝天,样貌清秀乖巧,虽然不比云瑶和南宫小艺,也当得起一句小家碧玉。
“小慧啊,你总算出来了。这地方太破,你还是跟了我吧。”
恶霸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刚刚才觉得他有点底蕴,突然又是一副登徒子嘴脸。女子也不理他,对我做了个万福:“少侠古道热肠,杜慧在里屋都看见了,小女子先谢过少侠援手之恩。”
恶霸还要说话,却被杜慧冷冷瞪了一眼:“余皮你走吧,我在这儿住得舒服,还不想换地方。”
不等余皮争辩,杜慧却向外一指,这是要赶人了。余皮抓耳挠腮,求助地望向那老者,老头儿反应也不慢,扭头就抽起了旱烟。余皮在当地转了三圈,忽然大叫道:“一心、一意!死了没有?没死就撤!”话音未落便大步踏出了院子,矮子打手闻言扶起高个儿,踉踉跄跄地跟着去了。“两大高手如此威武,居然一个叫‘一心’,一个叫‘一意’?”我在心里大摇其头,一边扯住了想要跟着三人出去的石生花。
三人走远,杜慧却还呆望着院门,或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居然有些不舍?老者干咳了几声,杜慧回过神来,对我们道:“贵客如不嫌弃,不如进屋小酌几杯?”架可不能白打,我抱拳道:“如此就叨扰了。”
石生花小声叫道:“神仙斧,神仙斧走了!”南宫小艺猛瞪了他一眼,石生花就闭嘴了。
进了屋,我们分席落座,老者乐呵呵地道:“杜老头儿别的没有,几壶花雕可是陈酿,这就给几位尝尝。”
说罢便进了内室。我打量屋中摆放,虽然朴素却一尘不染,杜慧为我们布置杯具,南宫小艺微笑颔首:“有劳姑娘了。”
杜慧道:“姑娘哪里话,几位赶走了那烦人精,杜慧做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我胸脯拍得砰砰响:“那家伙我一只手就能打发,就不知那余皮是何来路,会不会迁怒姑娘?”我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抱不平的机会,杜慧却微微摇头:“少侠多虑了,余皮虽然纠缠不休,但也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南宫小艺问道:“我看那人无赖得紧,姑娘何以如此肯定?”杜慧沉吟稍许,轻声道:“此间或有不少误会,也罢,我就把其中原委说个清楚。”
杜慧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道:“我们杜家世代居于渡南。娘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是一名脚夫,整日卖力工作,日子虽然清贫也还凑合着过。可一天父亲搬运货物时中了落石,被送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没撑多久便去了。货主找到门口要我们赔偿,家中却是一文也拿不出来,货主告到官府,官府要我们卖房抵债。祖父年事已高,哪经得起露宿街头的折腾?我苦思无法之下,便将自己卖入了青楼···”
“慧儿可不做那皮肉买卖,在楼子里只是一名清倌人。”
杜家爷爷提着一个坛子走了进来,那坛子积满灰尘,瞧来颇有年岁。老者一边替我们倒满了酒,一边叹道:“可苦了慧儿了。”
我肃然起敬:“姑娘舍身取义,颇有侠道之风。不知此事与余皮有何干系?”杜慧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道:“清倌人在那些恩客眼中与普通风尘女子本无多大区别。那日李员外多喝了几口,非要让我□□,老鸨来劝我,我不肯,他竟叫了家丁要来用强,老鸨收了银子自然不肯帮我。我一介弱女子拧不过他们人多势众,眼见便要遭人糟蹋,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余皮···”
南宫小艺面露诧异之色:“难道余皮出手救了你?”杜慧点点头:“那时我已绝望,却见余皮招呼手下和李员外说了几句,李员外的脸色立马变了,二话不说急急忙忙离开了。余皮上前问了我几句,我那时害怕得紧便胡诌了几句,然后余皮也走了,但没过几日我便被他赎了出来···”
听到这里我心生不妙:难道我首次惩恶扬善就错打了好人?石生花接嘴道:“走了狼来了虎,谁知道他安没安好心。”
杜慧微微摇头:“起初我也这般猜想,但那人除了言辞粗俗了些也没有其他越礼之举,只不过隔三差五都会来这儿滋扰一番,今日却碰巧被各位撞见。”
南宫小艺问道:“既然没有以武相逼,这人倒没表面上那么混帐···莫不是姑娘瞧不上余皮容貌?”杜慧苦笑道:“皮囊色相最是无用,我混迹勾栏早就明白。余皮对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该以身相许,不过,他总是言不由心,我,我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
杜慧最后几句颇为幽怨,我一个激灵:杜姑娘竟像对余皮颇有情意,我此番不会干了件棒打鸳鸯的蠢事吧?
众人听到真情流露,一时无言,杜慧察言观色,自嘲道:“都怪我这笨嘴,坏了大家的酒兴,杜慧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杜姑娘落落大方,和余皮天壤之别,一朵鲜花插在了好大一坨牛粪上。”
我怪月老乱点鸳鸯谱,可回头一想,云瑶和我岂不更加不搭?青霄多少人对云瑶虎视眈眈,要是有天云瑶真能嫁我,旁人对我的形容恐怕就不只是“牛粪”那么温柔了。
之后杜慧转换话题,专拣逸闻趣事来讲,大家听得开心喝得愉快,不知不觉间酒坛已空。石生花酒量不行,拿出毛笔在桌上胡乱涂鸦。我也有些飘,鼓起残存的理智跟杜慧辞行,杜家二人还要挽留,却被南宫小艺婉拒了。我架起石生花,南宫小艺扶着我的胳膊,杜慧将我们送到门口,我大着舌头道:“杜姑娘留步,若是以后用得着王云木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杜慧笑道:“那小女子就先谢过王少侠了。”
别过杜家老小,来到冷清的街边,囊中盘缠已然不多,我正发愁上哪儿找落脚的地方,却见身边的南宫小艺双手合十,低声念道:“愿大明圣主保佑杜姑娘姻缘美满、一生平安。”
话里八分虔诚两分忧伤。她是触动了心结,我不敢接话头,只得木在原地。正是氛围异样之时,只听“哇”的一声,原来是石生花跪在地上吐了一地。
情况不对啊,我得活跃气氛!正在考虑讲什么笑话,街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分辨一下人数还不少。里街如此冷僻,这种时候怎么有人来?仿佛是验证我的猜想,街对头也有响动传来。不好,被包围了!我一把拉起石生花,扭过头对南宫小艺猛使眼色,石生花嘟嘟囔囔,醉意正浓,南宫小艺按住腰间匕首,低声道:“有敌人?”我沉声道:“现在还不清楚,小心为妙。”
我绷紧神经盯着前方,不多时便约约绰绰见到数道身影,来人俱着黑衣斗篷,大半张脸都掩在罩头之下。瞧那帮人步履沉稳,想来都身负武艺,我问南宫小艺:“不会是你哥找上门了吧?”南宫小艺只看了一眼便答道:“神教中并无此种服饰。”
我寻思人家既然有备而来躲是肯定躲不掉了,不如硬气点,于是我朗声道:“不知是那条道儿上的朋友,这般大阵仗,我们可受不起啊。”
无人应答,黑衣人停下步子,前后两队人马正好将街道堵住,我们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四周安静,但闻阵阵悠长鼻息,肃杀之气蔓延开来,石生花憨人一个都不自觉地住了嘴。我咽了口唾沫,酒是完全醒了,心想今晚弄不好要来一出喋血街头,打架我不怕,就怕护不了身旁两人的周全。我们如临大敌,那边总算有了动静,只见人影晃动,二人自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人白衣,一人华服,一人面生,一人我熟,那奇葩的五官只见一面我都记一辈子,更何况还差点挨了他一斧。
好哇,太阳还没落山就带帮手来找场子!他们人多我们不宜正面冲突,这种场景说书先生说了,要“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我一声清啸,冲着余皮冲去。其实我内力未复,眼明的都看得出我步伐虚浮功力粗浅,大概这就是没有黑衣人阻拦的原因吧。眼见就要和余皮撞个满怀,总算有人出手了——两个黑衣人猛地窜出,一人阻我刀,一人按我腰。“嗯,倒比那什么一心、一意宽厚多了,这两下一来没下重手,二来未击要害。”
不过他们大意,我就不敢,看准两人破绽,我稍作牵引,抓刀的手就扣在了同伴的腕上,波地一声,两人一碰即散,即便他们变招很快,也再无余裕阻我前路。眼前只剩余皮一人,我见他伸手入怀,“还想取兵器反抗?”我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弯刀挥洒而出,融合了青霄诸般武艺精华,姿势大气上档次,威力巨大能逆天。余皮拿得出手的就那一下,总体水平大约在二三流挣扎,我这么飘逸的一刀他铁定接不住。
眼见便要得手,突然一柄铁扇横里杀出,扇缘直点刀背,原来是那白衣人动手了。“又来一个不要命的。”
我此番志在必得,当下手腕一转,刀芒大涨,白衣人也上了我的袭击名单。话说我打架总是轻飘飘的,见识差点的一般都会选择硬拼,却不知一旦被我缠住再想跑就难了,所以不得不说这白衣人眼光毒辣,一见引火上身,招式未老,急急变招,铁扇张开护住头脸,同时脚踩七星疾退而去,即便我这一招已趋于完美,也着实拿这种但求自保的没有办法。“白衣服武功好胆子小,纠缠起来不费点功夫拿不下来,罢了,逮住余皮将就一下吧。”
我颇有几分遗憾,弯刀再次顺顺利利地架在了余皮的颈间。
一击得手,我大喊道:“要你们主子活命的就别动,否则别怪刀子不长眼!”“大侠手下留情,我们此番前来绝无恶意,还望大侠看在盐帮的面子上,留我们帮主一命。”
白衣人前来求情,我抓抓后脑,对余皮道:“盐帮是个啥?”余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