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美人 第46章

作者:长安王 标签: 近代现代

刘仲奚心头大定:这般窝囊,此子难成气候。正想奚落两句,忽觉一道影子冲着面门疾飞而来,刘仲奚连忙偏头闪避,只是先前有些大意,身形颇有几分狼狈。暗器走了空,刘仲奚刚想站直身子,却发现归尘剑已经到了胸前,但刘仲奚毕竟跻身一流之境,危急关头腰腹发力,一记铁板桥向后仰倒。饶是他反应神速,额头一凉,仍是被归尘剑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啪的一声,是“暗器”落地的声音,刘仲奚余光扫过,原来是支布鞋。“小子使诈!”刘仲奚咬牙切齿,“掌门在后山所为更加不堪,弟子不过学样有样。”

我嘴上不饶人,手下也不歇着,靠飞鞋神功争取来的先手,怎能不善加利用?归尘剑悄无声息挥席卷而来,笼罩了刘仲奚周身要害。

从认清掌门开始,我便下定决心与他死磕,是以之前的呆若木鸡以及怯弱讨饶都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刘仲放松警惕。现在计策虽然奏效,但刘仲奚武功毕竟胜我一筹,即便他不能先知先觉,刀口舔血的临敌经验也总能让他避过我最阴毒的杀招。我用尽手段,连最恶毒的“仙人偷桃”都使了出来,仍旧被他一点一点搬回劣势。我心中一急,灵台浑浊,武功更是打了折扣,此消彼长,如此下去有输无赢。

不光我急,南宫小艺也是柔肠百结,见我黔驴技穷,南宫小艺把心一横:他若当真不成了,便是拼着哥哥责罚,我也要下场助他。心中打算,手就不自觉地摸向腿侧匕首。黑眼在一旁眼观八方,见妹妹如此动作,如何不懂?黑眼暗道:姓王的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小艺向来眼光甚高,到头来怎么挑了这么个玩意儿?待会儿小艺定要出手相帮,哼,她一动,我就封了她的穴道。王小子死了,小艺伤心一阵也就好了。

场外兄妹蠢蠢欲动,场下局势又有变化。早先我蹬出布鞋惊吓掌门,打斗中一直光着一只脚,酣斗之中一脚高一脚低,粗略看来或许差别不大,但高手比试只争厘毫,掌门又怎会看不明白?刘仲奚看出便宜,剑法变化,专扫我下盘,几十招一过,我被敌剑逼得跳来跳去,姿态酷似耍猴,先手的优势荡然无存。我喝骂连连,刘仲奚充耳不闻,只顾抢攻。我跳得久了,小腿酸麻,斗到酣处,忽地脚踝剧痛,原是落地不稳崴了脚。我连叫不妙,掌门一式“掷地有声”剑光霍霍疾点双膝,我别无他法,单腿发力跃上供桌。脚底板一阵凉风刮过,足下老皮已被削掉了一层。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供桌之上连退数步,只听“喀啦”一声,却是被我踏断了一个灵位。刘仲奚眼角抽搐,喝道:“小贼竟敢亵渎先祖牌位,还不下来受死!”刘仲奚也是糊涂了,他叫我下来我就下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冷笑道:“不就一块烂木板嘛,这儿还剩着许多,小爷一一踩碎给你看。”

话音未落我便用力踏下,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又有三块灵位粉身碎骨。

刘仲奚额头青筋暴起,飞身上前阻止,可桌上全是历代掌门牌位,刘仲奚投鼠忌器,自然施展不开,再者我俩武功本就差别不大,他缚手缚脚,能奈我何?

我欺刘仲奚不敢上来,趁机在供桌上横冲直撞,眨眼功夫脚下已是“尸横遍野”。青霄先祖们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得先被气活转来,然后再被气死。

眼看掌门在地上暴跳如雷我高兴至极,可惜不论青霄派如何年代久远,先人灵位也禁不住我这般糟蹋。我躲过刘仲奚长剑锋芒,眉飞色舞地寻找下个目标,不料长长的供桌上只在尽头处还剩着一个孤零零的牌位。我想也不想,抽身便向那处奔去,即便打不过刘仲奚也要把他气出内伤。其实我知道事到如今大仇难报、小命难保,这般胡闹也有破罐破摔之意。刘仲奚通红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大喝道:“你疯了,那个牌位可是···”看来这漏网之鱼在掌门心中分量更重,我恶向胆边生:不把那破板子毁成木屑,我就把‘王’字倒着写!

我脚下生风,堪堪到了灵位前,忽然颈后寒毛倒立,回头一看,掌门竟然杀上了供桌。此时我右脚高高举起,随时都会重重踩落,刘仲奚怒极攻心,将全身功力贯入剑中,霎那间森然之意大作,在掌门大喝声中一道飞虹向我背心激射而来。

我正全神贯注搞破坏,背后空门大开,刚巧被对手抓住了破绽,正可谓成也踏板败也踏板。我一边感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一边转身还击,同时脚下变踏为踢,一脚将那灵位踹了起来,正好挡在敌人兵器之前。

其时我已慢了半拍,归尘剑招呼不到敌人身上,我就得先被开个透明窟窿。至于那牌位么,我根本不信它能挡住呼啸而来的利剑,它那脆弱的身板儿在碰到掌门铁剑的瞬间就会被剑上内力炸成碎末,是以眼下所为不过死鱼摆尾困兽犹斗,实难改变现状,可以四个字来总结---大势已去。我心中有些不甘:再给多个三年五载,把刘仲奚斩于剑下又有何难?可惜老天爷催命催得急,非要我今天去跟阎罗王报到,难道亵渎亡者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灵牌在半空无忧无虑地地打着旋儿,浑不知大祸已经临头。敌人的剑越来越近,“嗤嗤”的刃口破风声愈来愈响,我落败身死是板上钉钉。胜负已分,在场诸人均变了脸色,南宫小艺惊慌万分,黑眼微微摇头,神色似有遗憾,只有堂首的三清塑像面不改色,仍旧冷冷地注视着一切。我心中有气:身为神祇,受人供奉,却不知庇佑好人,反教小人得势,天理何在?我正怨天尤人,桌上供烛却莫名闪烁起来,老君神像的面庞被烛光映照得忽明忽暗。我眼前一花,似乎觉得那塑像对着我诡异一笑。那一刻福至心灵,我摒除杂念,灵台清明,无形无质的五感灵识如微风细雨般铺散开去。虽然剑未及体,皮肤毛发却有感应:敌人剑锋所指有所偏斜,将将绕开半空中的木板,掌门似乎不愿毁坏这最后一个灵牌。

刘仲奚此举怪异,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太小瞧对手?原本直来直往霸烈绝伦的一招被他硬生生改了道儿,明明有大江东去的雄壮却偏要学那江南水乡弯弯绕绕的调调儿,结果自然势头受阻威力大减。

面对一线生机我心如止水,一切事物在脑中淡去,仿佛又回到了与彭退虎搏命之时,那时的我无意胜负,那时的我没有仇恨,那时的我忘却敌手只有手中剑不舞不快。

归尘剑静静划过空气,在半路上和掌门的剑轻轻擦了擦。归尘何等锐利,轻轻巧巧地在敌人兵刃上留下了深深的缺口。两件兵器一触即分,各自的轨迹却已发生了玄妙变化。此时此刻,便是黑眼也不知谁的剑更快些。

尘埃落地只需一息功夫,对我而言却彷佛过了很久,终于,归尘触到了一堵柔软之物,剑身只是微微一顿,便将障碍轻轻贯穿。我神游物外,只觉兵刃停滞,自然便想用力催动,只是刚刚发力便觉得肩头痛不可当,我“啊”地一声叫唤出来,彻底回过神来。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我吓了一跳:掌门右手长剑只剩半截,剩下半截插在我的肩头。看清楚了,更觉得疼痛,我连抽冷气,退开几步,却发现掌门左手按着腹部,指缝间正正插着归尘,剑身大半没入了身子,人已然救不回来了。我一呆,随后狂喜:三清保佑,老天开眼,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刘仲奚慢慢拔出归尘,脸上迷茫愤怒一齐涌现,最后全盘化为了自嘲:“师哥,我武功不如你,人品不如你,却没想到连你的徒弟都能胜过我,我这掌门当真可笑至极,哈哈···”刘仲奚干笑数声,随手抛开归尘,也不顾腹部伤口撕裂,颤悠悠地拾起那块牌位。这次我瞧得分明,板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这供奉的是哪个祖宗,怎地不书名号?回想掌门拼斗中的表现,我一凛:“莫非这是师父的牌位?”我声音发颤,刘仲奚抱住灵位,并未回答,神色却是默认了。我百感交集:人都被你害死了,还立劳什子灵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掌门身下大股的暗红液体流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当下站立不稳,扶着供桌缓缓坐倒。刘仲奚缓缓扫过九霄堂,似要将每件事物刻在心里,忽地喃喃道:“师哥,我出手偷袭实在迫不得已,若你,若你胜了,当年丑事就会被揭穿。我身败名裂实不打紧,可青霄百年声誉必将毁于一旦,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阻止其发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抓住掌门肩膀连连摇晃:“什么丑事,你说清楚了!”掌门神光涣散,话语变得颠三倒四:“师哥,我错了,我只当青霄掌门好威风,好霸气···可真正坐上掌门之位才发现再也下不来了···踏错一步便只能一错到底···个人事小,青霄为大···师哥别怪我···”

话音落下,刘仲奚不再动弹。我茫然起身,嘴里叨念:“掌门既然敬重师父,何苦又要害他?‘当年丑事’指的又是什么?‘踏错一步便只能一错到底’究竟何意?”我百思不解,默然从掌门怀中拿过无字牌位。木面上沾了掌门鲜血,我用袖子拂拭,可有几点暗红印迹似与木质混而为一,却是怎么擦也擦不掉了。

第56章 鬼木使

刘仲奚已死,我却没有报仇的快感。肩上一痛,断刃被拔落,南宫小艺用一方丝帕按住伤口,脸上神色仍然颇为担忧。我想微微一笑以示安慰,可一来伤口生疼,二来心情也不甚佳,勉强抽动脸上肌肉的结果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见跟自己一母同生的妹妹与别的男子亲近,黑眼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咳咳,连本尊都看走了眼,王云木,你确实是个人物。”

黑眼插了进来,不露痕迹地将我和南宫小艺隔开,“本尊送佛送到西,不妨再送你一个礼物。这青霄掌门之位你可愿上去坐坐?”

我一惊:青霄在江湖亦算得上名门大派,怎么黑眼说得跟自家堂口一样?见我不答,黑眼又道:“刘仲奚本是由我神教一手扶持,此人贪念权势,落到今日下场,泰半是其咎由自取。只要你···”黑眼说到掌门乃是由魔教一手扶持之后,我就没听进他接下来的话,一个想法渐渐成形,在脑中窜来窜去。黑眼还要循循善诱,我突然打断道:“当年魔教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趁青霄派中空虚忽施奇袭,青霄机近覆灭,此后刘仲奚临危受命当上掌门,难道此事与他有关?”

黑眼沉吟片刻,还是回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不错,当年正是刘仲奚通风报信,否则神教又怎能轻易重创正值鼎盛的青霄。”

疑团解开,我冷声道:“想必当年你们也如这般许以刘仲奚掌门之位,刘仲奚权欲熏心自然乖乖入毂。”

黑眼不置可否,我便当他默认。始作俑者还是魔教,胸中怒气渐渐升腾:“你要我像他一样当个窝囊掌门,日后随时听候差遣,稍不如意便寻人代之,是也不是?”黑眼眉头蹙起,沉声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神教助你,你自然也得有所表示。”

我再也按捺不住,指着尸首大声道:“你去问问他,看他如今后不后悔?”“哈哈。”

眼见谈判告吹,黑眼居然并不生气:“很好,你能击败刘仲奚本尊已有三分佩服,现在看来你更不为权位所动,本尊已有七分佩服。既然不愿上位,你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难道是杀人灭口,我连忙捡起归尘剑凝神戒备,黑眼微微一哂:“不必紧张,本尊既已救人,就不会再取你性命。白道容不下你,为今之计你便只能入我神教。本尊许你为本教神使,地位更在五行者之上。这是我最后让步,你莫要再不识好歹。”

这话南宫小艺很久以前就说过了,那时我心底有种感觉,南宫小艺不会杀我,现在呢?黑眼不是南宫小艺,黑眼心狠手辣,话到如此已是对我极大容忍,当下似乎我已别无选择。南宫小艺满脸希冀地看着我,大眼中只传达了一个意思:赶紧答应啊。手心出汗,口干舌燥,我即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我捏紧了师父灵位牌位,缓缓道:“王云木行至今日,大都被势所迫,虽自问无愧天地,但老天爷总看我不对眼,反教我落到这般田地。王云木只是一个小人物,现在却也生气了,既然谨小慎微不得好报,那王云木就只图两个字---痛快。我今日若应了魔主,往后再也不会痛快了,即便留得性命,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这般活着不如死了舒坦···”南宫小艺眼中光彩黯淡下去,黑眼面无表情,眼中隐隐透出杀机。我豁了出去,越说越快,到了最后居然笑了出来:“···再说了,青霄掌门老子看不上,魔教的劳什子神使老子怎会稀罕?”

堂中气氛凝重异常。黑眼蹙起眉头暂未发作。尽管难逃一死,我仍做好准备再做一场。此时倒数南宫小艺最为紧张,她在脑中拟定计划:一,苦苦相求。哥哥铁石心肠,肯定不吃这一套;二,以死相逼。别说自己只是做做样子,便是真要自尽,恐怕哥哥也来得及阻止,到时候哥哥勃然大怒,只怕云木立马得被大卸八块;三,联手杀出重围,这个便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哥哥要动了杀心,谁能从他手上救人?南宫小艺绞尽脑汁苦无良策,急得直跺脚。

正是紧要时刻只听“吱嘎”一声,大门张开,一个大汉闪身进来,在门口单膝跪下,道:“教主,青霄人多势众,再拖下去,弟兄们恐怕难以支撑。”

杜沛书向来懒懒散散,此时倒是严肃无比。见到熟人,我神经一缓,于是大咧咧地打招呼:“赌鬼来得正好,我刚巧有事要跟师妹交代,你帮我捎个信吧。”

老大当前,杜沛书哪有胆子管我,他只向这边看了一眼便又把头低下了。我暗骂赌鬼空自生得人高马大,怎地这般怕事。左看右看只有南宫小艺尚有传话可能,我开始琢磨怎地想个法子让她帮帮忙。

黑眼淡淡回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杜沛书起身退出,随手拉上大门。黑眼眯起眼:“王云木,你实乃武林第一不识时务胆大包天之人,眼下已不容纠缠,本尊···”我在心里补上下句:“本尊决定赏你个痛快,你安心上路吧。”

“···本尊最是欣赏轻生重义之人,也罢,姑且放你下山吧。”

我和南宫小艺同时打了一个趔趄,“如此轻松,你还有什么诡计?”我一不小心道出心声,“若不想走,便留在此处吧。”

黑眼转身便走,我又不是傻子,当即跟上。

外面依然打得热火朝天,魔教之人虽然厉害,久战之下也有不少伤亡。我乍眼望去,除去青霄中人,还有另一股人马与魔教鏖战,想来便是赶来参加“除魔大会”的正道人士。黑眼站在堂口,忽地朗声道:“青霄刘老儿已被神教鬼木使王云木斩于剑下,我神教重出江湖,今夜便拿青霄祭旗。”

声音滚滚,压下其余声响。白道诸人闻言无不身躯震动,魔教中人抽身退开,齐声高喝:“天佑神教,一统武林!”

击毙刘仲奚不假,我啥时候成了魔教的鬼木使了?我心头雪亮:黑眼红口白牙,讲话真假参半,我再无正名可能!但转念一想:反正我早已十恶不赦,再多但一条罪名又怎样?胡长老双目喷火:“王云木,你当真做下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揉揉鼻子:“做了又怎样?姓刘的不是好东西。”

胡长老一口气接不上,指着我浑身发抖。“老友顺顺气,自古邪不胜正,魔教猖狂一时,终究自取灭亡。泰山派与青霄派同气连枝,老朽保证,一定让这厮血债血偿。”

一个与胡长老年纪相仿的老头儿上前宽慰,多半便是那半路发病的泰山耆老了。泰山派既已表态,其余门派紧随其后,各派首脑聚成一团,纷纷建言献策,有人说大家并肩子上,便在此地一决胜负;有人认为跟魔教妖邪不必讲江湖道义,赶紧飞鸽传书,唤来救兵,以多攻少自然稳操胜券;有人觉得此地乃青霄山头,自然客随主便,青霄要稳,咱们相时而动,青霄要攻,咱家人少,大可在后方摇旗呐喊以助我方声威。

众人乱七八糟,拿不出最后决断,我暗自讥笑:黑眼在此,要去要留都是人家一句话,你们叽叽喳喳又有何用?果然听得黑眼喝道:“攻!”魔教教众应声而动,武艺精强的打头,负伤挂彩的居中,摆了个奔袭突击的锋矢阵。“不好,妖人要逃!”“拦住了,一个都走不得。”

“青霄岂是尔等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且问我手中兵刃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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