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美人 第54章

作者:长安王 标签: 近代现代

玉儿这一嗓子不要紧,我惊得脚底发软,蹬得瓦片“哗啦”一响。我有点想哭:这样都能被人发现!要是现在又被师妹看见,传出去后大家会怎么说?

大魔头王云木男扮女装意图不轨,是卑鄙邪恶催动的狡诈行径,还是丧心病狂衍生的丑陋欲望?

我相信石呆子定会图文并茂地大书特书。

或许今天老天对我格外温柔,便在我脚下发出声响时,师妹亦是失声惊呼:“你说什么?”“真的真的,唐门、清凉寺、栖霞派的门徒及首脑被人在脸上写了字,一人一个,连起来读便是‘鬼木使大驾光临,尔等乖乖受死。’”云瑶神色凝重:“被生人在脸上涂抹,各派高手竟无一惊觉?”玉儿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若不是有个唐门的后生半夜解手发现异状,恐怕各大门派的高手们直会睡到天光大亮。下手的人武功又邪又高,还自报家门,狂傲得可以,一定是那厮!”云瑶微一沉吟:“眼见为实,你带我去看看。”

玉儿“嗯”了声,随后便闻衣袂破空声响起,两人倏忽间就去得远了。

二人离开,我定下神来,稍一琢磨,便有答案:自己现在哪敢做出格的事,百分百有人冒充。正教不会如此无聊,那便是魔教了,不过此次魔门出手好像轻了些,若真起了杀心,这些个英雄好汉一个都活不成。

虽然想不清楚,我也知道不能逗留,趁着月色正浓,我偷偷溜回了武友精舍。不远处已传来杂乱的人声,多半就是梦里惊起的白道群雄了,倒是铁脚帮这块儿鼾声依旧,连频率都不稍变,肯定啥事没有。朝窗缝里望了望,明珠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脸上干干净净,我完全安了心,索性在门外山坳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待天明。

“九华英雄会”是白道人士对本次盛会的官方叫法,虽然不乏自我贴金的意味,但以往大会的名字只有比这更张狂,论称号,九华英雄会实属平常;论人数——顶多中等偏上;论质量——比之战时相去甚远;论堪舆风水——据传上古时期曾在昆仑之巅办过一场,那可是华夏的龙脉发祥地,九华山再是钟灵神秀也是比不过的。那次武林大会被后人称为“坐地问天论道正法群英会盟”,且不提有幸参与的古代大侠们都被冻了个七荤八素,这个名字倒的确是我所知的最不可一世的名字了。总而言之,九华英雄会平平无奇,百晓生只会浅浅地一笔带过,可昨夜过后,它无疑担当得起“有史以来最丢脸的武林大会”的称号。别的不提,清凉寺和唐门可是常任主办帮派,居然不声不响地被武林头号通缉犯画花了脸,丢的可不光是门派的脸,连带整个白道都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正教中人始终沉浸在战胜方的优越感中,此番受辱,仿佛被自家养的狗狠狠咬了口,如何不怒极攻心?所以原定午时开幕的大会生生被拖到了申时,主办帮派利用这段时间来遮丑、吵架、相互指责,当然还有全力排查贼人。为示公正,白道特意采用了交叉排检的方式,即让别的主办方来检查自己的“下属”帮派,不可谓不秉公无私,可如此捣腾,着实苦了一干中小门派——要知道各大门派表面亲如兄弟,暗地里不知多少勾心斗角,此番得了机会盘问“敌方势力”,还不趁机百般刁难?

武友精舍鸡飞狗跳,我就无所谓,自己正怕在熟人面前露马脚,这下换了审讯官,真是百利无害,况且来问话的唐门代表刚到门口便一阵干呕,稍一打听入住人士,黑着脸掉头便走。那人心思我懂:魔教再是无所不用,也不会堕落到与丐帮为伍,就算为了打压青霄下属,这伙人早已身处江湖底层,打不打压无甚分别,进屋反而辱没自己身份。

唐门代表匆匆离去,我站在角落忍俊不禁,忽听有人道:“你怎么不在屋里睡觉,躲在这里傻笑个啥?”明珠的头发张牙舞爪,想来刚刚睡醒。我抓了把草间露水,一边帮明珠压下乱发,一边把画脸事件说了。“这么好玩儿的事你都不叫上我!”这妮子不仅唯恐天下不乱,居然还以为真是我做的,“去去去,当我几岁了,还干这么调皮的事?能有如此手段的,十有八九是魔教。”

听到魔教,明珠神色一肃,随即又狐疑道:“各大门派自藏家丑,除了当事人,根本没几个知晓具体情况,若不是你,你又从何得知,难道你发现了魔教行藏?”阎大小姐心思缜密,想来和她老爹大不一样。我念头急转,支吾道:“那个,那个,我和青霄掌门有点私交,这事是她告诉我的···”“骗人,你叛逃青霄世人皆知,青霄掌门只会恨你入骨,哪儿来交情?”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更兼被明珠一口道出实情,心里不由有种被抓现行的恼羞成怒,为了面子,我厚颜无耻地道:“现任青霄掌门是我师妹,她嘛,嗯,从小就很敬重我,知道我蒙受不白之冤,暗中一直帮我洗脱罪名来着···”

话说出来骗人骗己,我真希望实情如自己所说,可一想到那刻骨铭心的十三剑,多的谎话就编不出来了。多日相处,明珠隐约知道我的情况,见我面色难看,还以为我担心正名无望,反而踮起脚尖,吃力地在我肩头拍了拍:“苍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爹爹不会白死,你也不会永远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待到天怒人怨时,九华英雄会终于召开。满面晦气的侠客们齐聚山巅祭天台,怒视着台上念开幕词的司仪。那司仪也是个江湖客,人送外号“剑指天南抽刀断水铁掌开山雁过无痕”,其实就是说他武功学得杂,啥都不行。眼下这人被数百道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早已两股战战,恨不得早点完事,飞回家让两个小妾给自己压压惊。想法不错,可手里的致辞长得惊人,以时间顺序来说是从盘古开天讲起的,司仪念了半天,还停留在挥舞石棒的远古武林时代。台下大多是不通文墨的草莽汉子,本来就心里憋气,此时更是不耐这长篇累牍,当下便有人叫了起来:“念个鸟啊,赶紧给大爷滚下来,该干嘛干嘛去。”

此言一出,引来无数附和。即便山高凉爽,司仪也出了一身白毛汗,干脆将心一横,直接跳到了篇尾,再也顾不得抑扬顿挫,将那最后一段叽里呱啦念了出来。虽然吐字含糊,但台下一片鼓噪,即便字正腔圆,谁又会听他究竟念了什么?

随着司仪狼狈下台,只听当的一声,却是有人敲响了台边的铜锣。群豪精神一振,知道终于进了正题,个个伸长脖子去看,只见四人正缓步踱上祭天台。领头的是个和尚,手持禅杖,面容愁苦,似乎心痛红尘轮回中的芸芸众生,正是清凉寺达摩院首座苦痴大师;紧随其后之人手持拂尘,头顶道髻,面容祥和,道人早已成名,说得上德高望重,但因养生有道,说是四十几许应该也有人信。道士这般优游物外,自然便是武夷剑派的代表,人称“静宁散人”的淮阳子;相比前两位的超凡脱俗,第三位的火气就重多了,只见此人年过花甲,老脸铁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此番上台两手空空,只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鹿皮口袋,凭这装扮,我可以大胆断言这位就是唐门炼器堂堂主——“不怒自威”唐千万;至于第四位,则故意与前三人拉开距离,即便轻纱掩面宽袍广袖,也看得出是名女子。

“听说青霄的掌门是个女子,竟然是真的。”

身边的丐帮大侠开始讨论,“自然是真,我还听说这女子年轻貌美,一直是青霄重点培养对象,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了掌门。”

挑起话头的乞丐大侠只听到了“年轻貌美”几个字,于是凝起十二分的目力妄图看穿面纱。明珠在一旁直翻白眼儿,掉头问我:“你师妹真是掌门啊,我还当你骗我呢。”

我的心思早飘到了一边,讷讷答道:“那还有假?师妹厉害得紧。”

明珠大眼眨巴眨巴,道:“她当真很美吗?”我还未回神,讷讷答道:“那还有假?师妹漂亮得紧。”

明珠“哦”了声,眼神蓦地凌厉起来,竟跟旁边的丐帮侠士有几分神似。

青霄的帮派离台最远,人数也是四个阵营中最少的,没人疑惑为什么哑嬷嬷突然开口说话了,大家的注意都在台上四人身上。苦痴排头,隐然便是武林正道之首,只听老和尚长叹一声:“贫僧有幸主持本次英雄会,实乃仰仗各位同道抬爱,贫僧在此先行谢过诸位。”

苦痴合十施礼,接着道:“众所周知,魔教复出江湖,气焰甚为嚣张,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寺慈悲为怀,本愿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魔教的王施主好生狂妄,便在昨夜···”苦痴神色更加愁苦,正要往下说,却被数声咳嗽打断。“苦痴大师,此事不便多提。各路朋友等得辛苦,不妨直奔主题,老朽提议,即刻选出盟主,集天下豪杰之力讨伐魔教。”

插嘴之人语气肃杀,沧桑中透着烈烈血气,正是那好像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唐千万。

我仔细看了看,苦痴和唐千万面色都有些不正常的发白,想来这二位已遭涂鸦,费了牛劲才洗去脸上字迹。不过比起唐千万的怒极攻心,苦痴则仁厚得多,言辞之中似乎还想息事宁人,但这话也只有他清凉寺敢说,要换了别人早被怀疑私通魔门,接着便要被联名声讨。

苦痴被阻了话头也不愠恼,只是不住口宣佛号以表赞成。群雄早觉无聊透顶,巴不得早早了事各回各家,性子毛躁地更是催促起来。待到台下吵闹稍减,淮阳子才微笑道:“由于情况特殊,本次选举稍有改动,盟主需得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年富力强武艺高强;第二,人品端正身世清白;第三嘛,便是威能服众。能得到在场英雄的首肯,这盟主才当得。”

其实以往推选盟主大约也是这三条,不过顺序掉了个个儿,原先排在最后的考究武艺此番居然打头,而原本是重中之重的拉人气比人阵反而敬陪末席。如此改动,理由很简单:魔教复出,少不了刀光剑影生死血拼,盟主武功差了,随随便便死了,白道的脸儿往哪儿搁?是以武功至关重要。至于考究人品身世,更不必说:短短数年,白道便出了两个大叛徒,一个栖霞掌门,一个青霄高足,要是选出来的盟主也来路不正,那还不搅得武林天翻地覆?至于最后的人气比拼,反而沦落为过场项目。反正有几大门派撑腰,下面的虾兵蟹将即便不服又能怎样?

脑子笨的不明所以,思路清晰的便看到关键所在,当即便有人在台下煽动情绪:“比武夺帅,比武夺帅!”更有人拿出马扎,端出瓜子,看架势颇像戏院听戏。我四下望了望,叫得起劲儿的人多,真正想上的几乎没有,其实大家都明白,盟主的候选人员早已内定,无外乎出自那四个主办方,围观帮派一无实力二无势力,上去也是给人家看笑话。

四大掌门分席落座,默不作声地看着台下热烈氛围。司仪再次登台,扯着嗓子连喊三声:“要比试的英雄,请来在下处登记!”三声过后,喧哗声渐小,大家面面相觑,眼中的意思是:“你去啊,愣着干嘛?”“呔,你才上台打擂,你全家都上台打擂!”总之无人动作,司仪很满意这种安静的状况,心想:你们这群莽夫,之前聒噪不堪,真要上场了怎么不闹了啊?

英雄会冷场毕竟不太好,是以司仪没高兴多久,就听唐千万道:“既然无人啖那头汤,唐某不如抛砖引玉。小亮,出来让各位前辈指点指点。”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人影自唐门阵营掠了出来,一步便翻上了祭天台,当真快如闪电。来人在台上行了四面抱拳礼,这才朗声道:“小子唐小亮,师从唐千万唐老爷子,见过各路英雄。”

唐千万摸着下巴,微微点头,很满意弟子说辞。

唐小亮出列上台,身法迅捷,轻功是很好的,看他两手空空,功夫多半也在暗器上,不过我看这人双目细长,其中精光隐隐,口中客套,语气却殊无谦逊之意,似乎颇为自负,和他师父很是相似。“这人看着就讨厌!”明珠嘟嘟囔囔,“嘘,小声些,台上几位耳力好着呢,小心被听到。”

我传音入密,害怕明珠祸从口出。明珠不以为意,憋着嘴道:“怎么没人上台,难道这家伙一战不打就能当盟主?”

仿佛应着明珠言语,淮阳子微笑道:“唐少侠英气非凡,定是唐英雄教导有方。贫道有一劣徒,眼下正好在场,不如让他也见见世面,还望唐少侠手下留情。”

唐千万皮笑肉不笑地道:“静宁散人莫要自谦,武夷剑派的弟子怎可能是软脚虾?”淮阳子哈哈一笑,并未回答,只是冲着武夷剑派方向招了招手,只见一个道人越众而出,也不施展轻功,只是老老实实拾阶而上,来到淮阳子面前施礼。“小徒邵元音,自小与我学艺,到现在也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式,还请唐少侠批评指正。”

淮阳子是冲唐小亮说的,倒没啥前辈架子。唐千万嘿了声,悠悠道:“小亮,点到为止,万务伤人。”

这话当真傲得可以,似乎自家徒儿已然稳操胜券。

淮阳子恍若不察唐门无礼,只是嘱咐徒儿:“小心些,去吧。”

道人稽首行礼,然后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这人样貌:小伙子年纪不大,应只比我略小两岁,生得剑眉凤目,高鼻薄唇,更兼气质淡定从容,不由让人心生亲近。纯以容貌而论,大可与叶初一决雌雄。在场为数不多的女侠都呼吸一窒,连明珠都有点魂不守舍:“这人肯定比那唐小亮厉害多了···”

明珠只是色迷心窍胡言乱语,我却瞧出些门道:元音虽然并未使用轻功,但他步履沉稳呼吸悠长,绝非庸手,大可和唐小亮一比高下。

台上二人施礼完毕,各摆架势。唐小亮眯起本就狭长的双目,心道:这种小白脸能有啥本事,三颗飞蝗石就能打下去。想是这么想,可对手面带笑容,毫无杀气,唐小亮没来由地有些七上八下。唐小亮定定神,道:“在下暗器都是喂了毒的,虽不致命,却可让人全身麻痹,道长当心了。”

元音摆动拂尘,颔首道:“多谢唐兄提醒。小道拂尘乃是由上好的马鬃尾扎成,抽在身上颇为疼痛,兄台万万小心。”

语气甚是诚恳,似乎真在替对手担心。二人一个意在威胁,一个宽厚和善,境界搞下一望便知,连我也对邵元音心生好感。

两人礼毕,司仪吊起嗓子道:“九华英雄会,第一场比武开始!”唐小亮早已等得手痒,司仪尾音未落,抬手便射出一枚如意珠,堪堪擦着司仪鼻尖呼啸而去,吓得那人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连滚带爬下了台。

暗器来势汹汹,元音口宣道号,拂尘扫过,如意珠就此消失不见,却是被收了去。唐小亮“哼”了声,倒也不甚在意,一招“投石问路”原没想把对手如何。眼见元音脚步微抬,似乎想要靠近。唐门向来不擅近身肉搏,拉远距离乃是第一原则,唐小亮自然晓得,当下想也不想,九枚飞蝗石分上中下三路疾射而去,料想这招“田忌赛马”便是不能伤敌,也可阻其去路。谁知元音这回连拂尘都不用了,袍袖一笼,飞蝗石就此不见,其间更是趁机踏上三步,两人距离蓦地近了不少。唐小亮微微吃惊,双手连连晃动,动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密集的破风声随之响起,无数暗青子或直或环,尽以刁钻角度袭向元音。

我在台下暗暗点头,这唐小亮确有自傲本钱,一手暗器功夫着实漂亮。元音看似轻松,其实也极凶险,只要漏过一枚暗器,便是败北,的的确确胜负只在一招之间。

虽然欣赏唐小亮的功夫,但我心里仍希望元音获胜,更想看看他如何抵挡。只见元音反手将拂尘插入颈后衣领,双手挥舞,如云广袖展开,将周身遮了个严严实实。布袖本不算坚韧,但袍袖之上柔劲流转,暗器打上去如中败革,不仅击之不穿,而且翻滚之间就被收了个干净。

“好个混元不破的‘袖里乾坤’,武夷真是人才辈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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