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我感激地看向云瑶,云瑶却没看我,拉着明珠快步向山下去了,师兄看看我又看看云瑶,终究叹息着尾随而去。生德扛着戴真言还要说什么,我一摆手:“废话少说,赶紧走人。”
天生嘴唇嗫嚅,我作势欲踢,那小子才哭丧着脸走了。还剩一个邵元音,他先望着地上的静宁散人,老道潇洒地挥挥手,邵元音又看我,我无奈地道:“在下真救不了淮阳子仙长。”
邵元音一点都不意外,对我打了个稽首后便追着先离开的几人去了。
黑眼抱着臂膀,看着我们,倒是没有阻挡,也许魔主认为非死不可的只有王云木一人而已,其余的就算离去也无关痛痒。待到只剩二人对峙,黑眼才道:“哦,你以为凭借带伤之躯拖得住本尊。”
我揉着肩膀道:“断后这种事在下颇有经验。”
说话间我偷瞄四周,发现白道中人依旧倒地不起,想必中毒已深,看来不必期待他们突然暴起,然后与我群战魔主了。黑眼又道:“你不怕我在下山路上布了埋伏?”我淡淡道:“有那闲心,不如直接调派人手上来将我们杀个干净。魔主从头至尾亲力亲为,想必教中几位行者都有要事忙碌。"黑眼像个专门为难学生的老学究,接着问道:“你不妨再猜猜,他们干什么去了?”
黑眼最喜这种一问一答的调调儿,当年青霄山脚他就干过这事儿,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显得他文韬武略无懈可击?我当然不愿黑眼神化自己,是以单手支额苦苦思考,蓦地脑中电光一闪,我失声道:“白道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正是诸派空虚之时,他们,他们该不会去攻打各大派了吧?”黑眼抚掌大笑:“好个王云木,居然被你猜中九分。”
我皱眉道:“魔教养得起多少人马,够你分兵几路?”黑眼笑意不减:“此时白道群龙无首,再有派中内应里应外合,你说神教人手够是不够?”
虽然心里信了七八分,我还是嗤之以鼻:“难道武林各派都有个刘仲奚伺机倒戈?”黑眼不紧不慢地飘出一句:“季其钢,出来。”
我往栖霞那里转头,看到季其钢从一堆尸体里站了起来,脸上抹得红艳艳的,绝对都是别人的血。季其钢神色尴尬,不满地道:“尊上说好不暴露在下身份。这时把季某人叫出来,恐怕走漏风声啊。”
栖霞派的人还没死绝,季其钢看着活口的眼神非常不善。黑眼悠然道:“怕什么,全杀了便是,掌门嘛,你大可接着做。”
季其钢点头哈腰极尽谄媚,栖霞门人震惊过后迅速分成三派,一派高声喝骂,一派学掌门装死,剩下一派吐露心迹,表示以后跟黑眼混。
黑眼不管栖霞诸人喊些什么,只对季其钢道:“季掌门,跟鬼木使说说,像你这样的,白道里到底有多少。”
季其钢见我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便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黑眼,黑眼瞪了他一眼,季其钢就豁出去了,闭着眼大声念了起来。
季其钢音调无起伏,说出的内容形式单一,无非是某某派某某某乃我神教中人。“背得如此流利,多半是真的。”
我只听了几句便排除了姓季的胡诌的可能,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季其钢所言不虚,江湖上稍有名气的帮派大都被安插了内鬼。
过了好一会儿姓季的才停了口,我发现青霄派居然榜上无名。黑眼不紧不慢地道:“刘仲奚是神教花大力气培养的一颗棋子,可惜被你拔了去。青霄嘛,目前暂无神教染指。”
我气急败坏地道:“魔主眼中哪里容得下半点净土,说吧,几位行者青霄去了多少?”黑眼不答,过了片刻竟一本正经地鼓起掌来,道:“王云木,你实乃神教第一劲敌。今天,你必须死,否则本尊寝食难安。”
语气这么笃定,终于是要动手了,我调动所有的内力,如临大敌。谁知黑眼狠话说完依然良久不动,只是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山道端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以黑眼之能,收拾区区王云木还要等谁帮手?我心里好奇,身子纹丝不动,两人就这么耗了起来。虽然戏文里常说高手对阵讲究后发先至,但那都是狗屁,后发先至只用于打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我要跟魔主玩儿劳什子“后发先至”,与直接抹脖子没有本质区别,黑眼做事不择手段,也不会有让敌先手的良好习惯,所以最好的解释是我俩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等待。
说实话,我此时矛盾至极,一方面想尽可能绊住黑眼,为师妹他们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却又想赶紧动身,将各派危险的消息传递出去。
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二人依旧僵持,我从没断过这么诡异的后,终于忍不住道:“魔主可是等待行者归来,好一齐结果在下?”黑眼哑然失笑,道:“鬼木使多虑了。本尊的确在等人,不过这等的人却是令师妹。”
“师妹?师妹早已下山,魔主与在下耗时愈久,师妹走得越远,魔主说笑了吧。”
我觉得黑眼是乐傻了,谁知黑眼自信地摇摇头,道:“你我不如赌上一赌,看看青霄掌门是否折返。鬼木使若输了,就把命送与本尊吧。”
我注意到黑眼对师妹的称呼变成了“青霄掌门”,不由迟疑道:“魔主以为师妹会回来搭救无力逃跑的青霄中人?”刚一说完,我便否定道:“不可能,折返不过白搭一条性命,师妹又不蠢,回来作甚。”
黑眼不置可否,指着我道:“青霄余党或许不能让令师妹犯险,但若再加王兄一人,情况便又不同了。”
我一凛,回忆起师妹别时的那股果断劲儿,看似以大局为重,实则带着股决绝的执拗。我出了一身冷汗,兀自强笑道:“王某叛出青霄多年,不算青霄中人。若论儿女私情,在下手刃了刘仲奚,师妹早已与我不共戴天,之前联手,不过为势所逼。”
黑眼凝视着我,道:“鬼木使绝顶聪明,难道反看不透至亲之人?”我心道:你才见过云瑶几面,也敢妄称“看透”?
我面露不忿,便要反驳,忽然一种怪异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盯住黑眼发起怔来,三息过后,我忽地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见到了最滑稽的事物。黑眼皱眉道:“王兄为何发笑?”我边笑边道:“哈哈,魔主好算计,在下差点又着了道儿。”
我顿了顿,接着道:“魔主神功盖世,正面交锋无人能敌。王某不才,倒是自信能拖个一时三刻,即便最终难以支撑,仿佛也有遁走的把握。魔主废话许多,便是要等待援手,确保将在下一举击杀。王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不知可有说错?”
黑眼阴下脸来并不回答,活脱脱的吃瘪的模样,我心里痛快异常,要知道我与黑眼敌对以来,不论武功还是智谋,我总逊了一筹,便是先前黑眼对我大加赞赏,也无非抬高我的同时间接表明他自己绝对的强势。本是红花对绿叶的捧杀,不料被绿叶反将一军,如此来之不易的小小胜利,如何不让身为绿叶的我欢欣鼓舞?我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了,趁着敌援未至须得尽早离开,黑眼还有满地残局需要处理,暂时应该没空满天下追杀我。临走前我不忘憋出三声大笑,表达出自己不加掩饰的嘲讽,然后正式开始实施脱身计划。有史以来,如此嚣张狂放的逃之夭夭恐怕绝无仅有。
脚后跟已然离地,下一刻我就会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迅速在众人的视野内消失,但黑眼浪费了这么多的口水,万分不愿我四肢健全的离去,所以黑眼身形晃动,猛地扑了过来。这种情况我早有预料,当下机智地使了招“孔雀开屏”护住全身要害,同时脚下一扫,踢起大片尘土掩藏身影。做完这些我力贯双腿,向着早就盯好的一条荒僻小路冲去,心想:待我隐入山林便是潜龙于渊,天下谁能把小爷揪出来?
风呼呼地刮着我的耳朵,我只听见了自己破空的声音。“看来一番布置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黑眼根本跟不上本人飘逸的步伐。”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身后一点响动都没有,魔主好像根本没追来。我忍不住回头去看,意外发现黑眼折转方向,向着山道奔去。“嘿嘿,此时再追师妹他们也晚啦。”
我撇撇嘴,嘲笑黑眼死不认栽,便在这时黑眼转过头来,正好与我的目光对上,我意外发现黑眼嘴角上扬,又是那种我最讨厌的“一切皆在本尊掌握之中”的神态。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黑眼曾道:“本尊的确在等人,不过这等的人却是令师妹。”
仿佛应我所想,一个娇柔的身影蓦地闯进视野,堪堪碰上来势汹汹的黑眼。血液全部灌入了脑袋,我在心里大叫:师妹啊师妹,你可害死师兄了!
师妹来得匆忙,手上捏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剑,看神情浑没料到刚一探头就会受到黑眼如此热烈的“欢迎”,饶是青霄掌门眼疾手快,仍是被黑眼占了先机。二人武功本就悬殊,师妹又失利在先,哪里还能讨着好?
第一招,师妹剑折。第二招,师妹吐血。第三招,我大叫:“南宫墨,手下留人,我回来就是!”我一边喊一边没命似的往回赶。师妹白皙的脖颈被一只手捏着,虽然脚还踩着地面,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唐小亮的死状,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离二人丈许之处我顿住身子。师妹看着我,神色竟然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就没那么好脾气,指着云瑶叫道:“打又打不过,回来干嘛,给师兄添堵啊?”师妹望着我,我瞪着师妹,黑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俩,过了半晌,还是黑眼第一个开口道:“本尊‘强援’已至,神使还要挣扎?”我转移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黑眼,黑眼作势欲捏,我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神情:"魔主何苦为难一介弱女子?在下贱命一条,尽管拿去。”
我心中那个恨啊,早该想到以师妹的性子断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独自逃生,恐怕打一开始就决意归来。再说了,若是师妹早来片刻,亦或自己晚走半分,至少也可落个双剑合并再作一搏的局面,虽说生机依旧微乎其微,却绝比眼下情状强上许多。
老天爷,你何苦如此为难王某?
黑眼看着我俩瞪来瞪去,面上闪过几分怅然之色,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当年他若和你一般,她又怎么会死。”
然后又对云瑶道:“你很像她,像极了,可惜她没你命好。”
黑眼两句话提及了四个人,指代的词语大半发音相同,师妹听得莫名其妙,但看魔主神情怅然,似乎没有伤人之意,谁知黑眼感叹完毕,神情蓦地肃穆起来,冲我一字一顿地道:“王兄若真是那有情有义的真男儿,便就此自戮吧。”
我揪了揪自己头发,终于面无表情地道:“王云木死了,青霄掌门会如何?”黑眼毫不犹疑:“令师妹即刻得到神教庇佑,终身无忧。若有违者叫我神教天打雷劈,永世为中原奴役。”
实际上我并无其他选择,我没有眼睁睁看着师妹死去的胆量,就算黑眼临时变卦,在我自裁后害了师妹性命,好歹自己是瞧不着了···生死关头,我宁愿当个自欺欺人的傻蛋。
“魔主本可敷衍了事,却依然发下毒誓,看来也有几分诚信···”说话间我割下半幅衣袖,咬破手指在上面比划几下,随后轻轻将衣袖放在脚边,这才接着道:“···王某死后,还望魔主将这物什交与师妹。”
黑眼郑重点头,多半觉得我这绝笔定是什么彻骨之言,其实布袖不过记下了家乡小村的位置。即便王云木撒手人寰,王小柱家中二老终需有人照料。
身后事处置完毕,我终于把目光移到了师妹脸上,本想把这最后一眼凝成永恒,谁知师妹撇撇嘴,轻声道:“废物。”
我一个趔趄,带着颤音道:“我的好师妹,你就没什么体己话要跟师兄说吗?”我再是悍不畏死也不能在一声“废物”中了结自己吧。
云瑶不再看我,扭头对黑眼道:“王云木今天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