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从来只有剑圣引导别人,哪有人可以引导剑圣?
我有些慌了,剑上没有传来触碰血肉的感觉,“人神共愤”的剑境中似有一处领域无法触碰,不仅如此,领域之中渐渐生出一股吸力,由弱变强,直至难以抵御,本该扫荡四方的“人神共愤”开开慢慢收缩,我激荡内力,竟也不能挽回颓势。
一声钝响,剑境消失。我浑身大汗,抬头去看:归尘正被易云树攥在手中,“人神共愤”被破了。我口中发苦,道:“南宫墨的手套。”
易云树嘴角微扬,掌中吐力,归尘开始发出喀喀的响声。我不愿归尘再被人掰断一截,于是牟足力气夺剑。易云树道:“你如此宝贝师父送的宝剑,师兄怎会横刀夺爱?”说罢,手上一送,竟是放脱了归尘。我借着夺剑的力道后退三丈,随即摆了个“夜战八法”的架势戒备易云树。
易云树慢慢抽出佩剑,口中道:“师弟啊,几年不见,你的武功怎地不进返退?不过刚才那招倒是不错,师弟你看看,师兄这么使对不对。”
我盯着易云树的剑,那是一把好剑,但比起归尘差得很远。我不是品剑大师,我看易云树的剑只因为我不信自己数年钻研的心血可以被他轻易学去。
其实,“人神共愤”天底下就只有云剑圣一人使得,易云树一番说辞不过是乱敌心神,让我心存犹疑待他出手,若是我聪明一些,就该不管不顾即刻强攻。不过我“偷袭”在先,他阴我一道也算公平。
“你这分明是···”话未说完,我已知上当,但其时已晚,易云树占了先手。先手既失,我却不惧,因为易云树使的是我司空见惯的“云河星瀚”,我觉得闭着眼睛都可以化解,可等到真正接上了手,我却发觉大事不妙。易云树的招数表面上是“云河星瀚”,底子里是《魔恸真经》的功夫,意境间没有道家的洒脱自然,倒是有股深不见底的执拗,当年南宫墨和酒鬼师父动手时就是这个感觉。
我想凭借归尘之利断其兵刃,却发现归尘无法触碰对手兵器,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这说明易云树的剑法造诣在我之上。我感到几缕阴风穿透归尘的防御,胳膊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易云树阴测测的声音传来:“师弟曾当着武林白道的面儿缴了师兄的剑,不知现下师兄的剑师弟还缴不缴得。”
说罢,易云树的攻势更加凌厉,我感觉压力陡增,归尘的防御圈越收越小,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对手的剑光连绵不绝汇成一片,我觉得眼花缭乱,招式间方寸更乱。或许是伤口让我神志动摇,那片剑光突然变得忽明忽暗起来,最后竟渐渐组成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景象,虽然感觉烦闷欲呕,我的双眼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去。
第一幕。年少的师兄在不远处练剑,酒鬼师父对年少的我说:“···论内力,你强过普通弟子甚多。云树模仿不了。”
一旁练剑不辍的少年易云树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和失落。
第二幕。年少的我和年少的谢云瑶正在后山居比剑,地上躺着两把被劈断的木剑,我和谢云瑶打得火热,没有注意到躲在屋后偷看的易云树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和愤恨。
第三幕。酒鬼师父、谢云瑶和易云树面对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我的名讳。易云树将一张纸钱投进火里,嘴里叨念着:“师弟你一路走好,师父和师兄已经给你报仇了。你父母的事我们会照顾好,以后我们会常常烧纸钱,你在下面要过得安安稳稳啊。”
烧纸钱的易云树的脸上布满悲伤,可仔细去看还能发现隐隐的喜悦,我说不清是悲伤多些还是喜悦多些。
第四幕。王小柱穿着大红的新服,敬酒之人络绎不惧,大堂中宾客云集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易云树远远地站着,脸上是浓浓的嫉妒和愤恨。
第五幕。没有往来宾客,只有易云树,他穿着掌门道袍,站在一栋土屋前。那土屋我熟,那是王小柱的家。日头已落西山,通过窗户能见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忙碌。易云树仿佛下定了决心,举步上前,抬手敲门,脸上充满浓浓的恶毒···
每过一幕,脑海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我能勉强忍受,王小柱却是不成,这些景象对他而言不啻于最毒的□□,王小柱在脑海深处翻滚哭嚎,苦不堪言。
我虽乐于看王小柱的笑话,却不愿白白承受王小柱压抑不住的攻心之苦,于是我猛地一咬舌尖,口中的血腥让神志一清,随后心中一凛:这是“天魔摄魂秘法”,他竟能化入剑道,而且此类功法比拼的是内息,看来姓易的内功修为也在我之上了。
我的剑败了,“云生结海心法”也不敌师兄魔功,记忆之中,类似这样毫无胜算的情况仅有一次,正是摩天崖上王小柱与南宫墨的一战,最终王小柱摒弃七情六欲重创魔主,好像,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易云树似乎有意玩弄,明明有机会重创于我,却只在我身上留下浅浅的伤口。我的气息乱了,我的剑也乱了,易云树眼中的戏谑越来越盛。我无法可想了,只好对王小柱说:“你出手吧,我打不过他。”
王小柱双眼无神,嘴角流涎,毫无反应。
我说:“你不出手,我们就都死了。”
王小柱依然毫无反应。
我说:“我们死了,天生会死,天德会死,帮我们的余皮会死,明珠会死。”
王小柱开始微微颤抖。
我说:“云剑圣会被说成勾结魔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们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吧,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南宫小艺一定会死,易云树需要她的头颅来当武林盟主。”
王小柱的嘴里开始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我继续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谢云瑶的事我不记得多少,但南宫小艺的事情我一点一滴都记得。你从没把她当作魔教少宫主,你从没把她当作红颜知己,我知道她对你而言早已不仅是红颜知己。所以,我就问一句,她死了,你真舍得吗?”
王小柱抱头大哭,涕泪横流:“你打不过他,我出去也打不过他。”
我一脚踢去,将王小柱踹了个跟头,我恶狠狠地说:“王云木和王小柱合起来才是云剑圣。你是核,我是壳,没有核,壳终究不能独存。我帮你一把,之后我们将变成真正的云剑圣。记着,云剑圣天下无敌,这是我的骄傲,也是你的骄傲。听着,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地当你的剑圣,你要风风光光的,要人人敬畏,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是为了帮你干脏活累活的我。以后别太在意旁人的感受,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如果下次又想哭哭啼啼,不要忘了有个云剑圣是杀伐果断快意恩仇的。”
······
易云树感觉云剑圣的抵抗渐趋微弱,心中升起复杂的情绪,好像有得意,好像有怅然,好像还有宿命达成的自豪,但不管怎样,师弟是必须死的。“若是云木再笨那么一点点,报仇的事情再糊涂一点点,日后易云树是武林盟主,王云木是武林副盟主,似乎也不错。”
易云树被心中奇特的想法搞得有些恍惚,但他的剑一点都不恍惚。只见剑芒暴涨,剑网猛然收缩,剑下的生魂恐怕再无生机了。易云树准备还剑归鞘了,却觉得有什么奇特的气息蔓延开了。
不怪易云树不认识这股气息,他没见识过云剑圣的真正实力,南宫墨倒是见过,可他已经作古,自然无法跟易云树分享经验。易云树只觉对手突然从有血有肉的生人,变成了似人非人的东西,虽有生人的呼吸,却无生人的欲望。这东西的眼神混沌,却并非中了“天魔摄魂秘法”之后的呆滞,更像是巨大的疲倦,这东西的招式懒洋洋的,用力之巧却是妙到巅毫,不论如何攻击都如同打在空气之上。
易云树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他和往日的南宫墨一样不甘心,到手的胜利任谁都不想放开,所以他将《魔恸真经》中的功夫耍得更卖力了。
酒鬼师父曾说师兄的资质中人之上,胜在勤奋刻苦。其实不是勤奋,是偏执,易云树的偏执更胜南宫墨,所以《魔恸真经》于他而言再适合不过,大概南宫墨复生也不过如此了。可是挟魔门百年深仇的南宫墨也只能和初窥忘情门径的酒鬼师父打个平手,人道对上天道终究小家子气了一些,便是把人间的武学功法统统学个通透怕也是不行的。易云树像是对着大海挥舞,对着天空狂吼,除了让自己精疲力尽以外也没有其他用处了。
徒劳让易云树怕了,可他和南宫墨一样不能逃,他是青霄掌门,未来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一旦逃了,颜面扫地,谁还奉他为武林盟主呢?所以他调集了所有的内力,使出了最精妙的剑法。
他要赌一赌,赌自己的竭尽全力能够胜过云剑圣的太上忘情。
当年的云剑圣尚有破绽,魔主赌了,最终还是输了。现在云剑圣无懈可击,青霄掌门去赌,想必也是赢不了的。
酣斗中的易云树只觉胸口一痛,好似被孩童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可这一拳正好打在气息的断点之上。易云树的内息全乱了,野蛮的内劲在经脉间相互冲撞,竟然无法调理。易云树的经脉尽数断绝,七窍也流出血来,然后才看清云剑圣只不过用了一根手指点在了自己的胸口。
青霄掌门望着云剑圣,云剑圣望着青霄掌门。
易云树的视野越来越模糊,王云木的眼眸越来越清亮。一个朽木将逝,一个引新吐故。
易云树望着云剑圣渐渐恢复人性的眼睛,心想:师弟又从剑圣变成凡人了,这个时候再打一架,应该能赢吧。虽然心中存有另一番想法,但易云树是这么说的:“师弟好俊的功夫。”
我回道:“师兄的功夫也不差。”
易云树喘息道:“云木恨师兄吗?”
我道:“师兄是王云木的师兄,也是王云木的仇人。眼下王云木的仇报了,师兄就还是师兄。”
易云树嘿嘿发笑,随后坐倒在地,仰天喃喃道:“师父,弟子是青霄最年轻的仗剑长老,弟子还当了青霄掌门,弟子算不算光大了后山一脉?”
我阖上师兄的双眼,又对酒鬼师父的房间三叩首,然后便是一声长啸,啸声惊动了青霄的上上下下,最先过来的,还是老不死的胡长老。我对胡长老说:“易云树谋害前任掌门,现已伏诛。这掌门之位就由你来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