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经百战
“这一点我同意,”急诊科主任说,“我们各个医院有不同的处理流程。赵医生这一点了解不够,也是病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一个原因。”
散会以后,顿珠安慰他:“赵老师,护士她们只是觉得你有时候有点凶,你以后尽可能语气好一点。不过抢救时候也不用顾及太多,该说还是要说。我再去跟护士长解释一下,你又不是有意骂人,抢救时候急起来,情绪是激动嘛。”
赵彬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等回到宿舍楼,还有C大附院的队内讨论。
“赵彬,你工作没用心。”领队说,“不是没有认真工作的意思,你的专业水平在哪儿都是认可的。你是没有那种对病人付出真心的态度。你看病人,只是在工作,不是在关注一个需要珍惜的生命。其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处理上,没有太大问题,按照在C大附院的标准,够了,但在这里,不够。”
“我还是应该考虑到更多的……”赵彬抹了抹脸。他这一周都没有休息好,眼角都留下了很重的纹路,看起来憔悴得厉害。
“不是这个意思。”领队摇摇头,“赵彬,如果你用心一点,你就不会把这个病人留在急诊科。这里不是C大附院,急诊科夜间留观的是什么病人?是普通门诊输液病人,有住院指征的都收入住院部了。急诊科晚上只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医生还要负责接诊。你如果用心工作,就会考虑到这些问题。为了病人安全,为了同事的工作负担,哪一方面,你都应该把病人收住院观察!我们工作是一个整体,如果你用心一点,你就不会对护士这样大呼小叫。她们是你的战友,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你好好地想一想吧……”
赵彬埋下了头。
周三一早,罗铭遥乘坐飞机前往拉萨。有过一次上高原的经验,这一次他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头一天晚上,赵彬早早就来了电话,催他按时睡觉。在飞机上,他很精神地吃了早饭,下飞机时候,除了感觉空气清新,没有任何不适。
在拉萨市人民医院,和他们内分泌科医生们交流完以后,还有四个多小时时间。人民医院的人推荐他去大昭寺或者布达拉宫走一圈,反正也不远,走走路都能过去。罗铭遥又问了去机场的路线,最终决定就去大昭寺看看。那是赵老师也去过的地方。
八角街,五月时间,是拉萨最美的春天。树枝上的绿叶正郁郁葱葱,晚樱开出一片灿烂云霞。现在算不上西藏旅游的旺季,街上行人不多,窄街上的店铺门口,家养的黄狗向着街对面的一只猫狂吠,店老板拨着念珠,虔诚念经。朝圣的人踩着规律的节奏走过长街,前往大昭寺。大昭寺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藏民在磕长头虔心祈福,转经筒边有人低声念经,绕行转动经筒。
罗铭遥是第一次看藏民朝圣磕长头。他们很多人衣衫褴褛,有些人年事已高,步履蹒跚,他们一步一步地走来,不避污泥水坑。他们严重唯有坚定的信仰,没有迷茫,没有畏惧。他驻足在街旁看着这些人,远远跟着,也来到了大昭寺广场上。
转经筒边的藏人念着六字箴言,他静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在心里和他们重复那些他听不懂的藏语。他和赵彬分开得太久,此时,站在同一个高原之上,这是离他最近得距离,他仿佛就和他站在一起。他祈祷赵彬在更远的双湖县平安,祈祷他一生幸福安康。
离开之前,他拍了几张大昭寺的照片,发在朋友圈。
赵彬最近一个星期都还挺顺利的。经历了肺栓塞的事情以后,他主动做了一次检讨,对急诊科的护士说了几句诚挚的抱歉。藏族人性子都很耿直,听了赵彬道歉,护士们反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后面都从家里拿了东西,又来向赵彬示好。赵彬不暴躁的时候,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显得谦和有礼。很快又让急诊科的人恢复了好感,平时指挥治疗、抢救,护士们都积极配合,整个治疗非常顺畅。
今天赵彬和几个同事一组,开始为期一个月的下乡义诊。双湖县这边,藏民主要靠畜牧为生,乡里人大多都在外放牧,有时候出去一趟几天才回来。义诊之前,县医院先找人通知了当地乡委村委,到时间去,才有人来看病、听宣教。
听说有义诊,当地居民还是很激动的,很多人大病才去一趟县医院,小病一般都忍者,今天听说专家下到乡里,赶紧带着家里人来看病。义诊看了一上午,下午是要去困难户家里随访。有一家桑吉老阿爸,行走不便,只有一个儿子,为了挣钱长时间在位赶牦牛。他是高血压病人,本来应该经常随访的,由于这些情况,每次都是义诊时候才去他家看一看。这都还幸亏了他家就在离乡卫生院只有3公里远,更远的地方,卫生院随访也实在顾不到了。
“桑吉老阿爸这三个月怎么样了?”何平问,他和另外的同事三个月前义诊时候来看过老人家,一边走一边问卫生院的人病人情况。
“我们慢性病的病人,现在是一个月随访一次,也只是尽可能啊。”卫生院的人说,“桑吉老阿爸算是我们随访得很勤的病人了。上个月去,他又没有好好吃药了。他说药太贵了。”
何平摇了摇头。
赵彬忍不住问:“我听人说,牦牛能卖很多钱?”
卫生院的人点头:“养大了,随便卖几头,家里都能修大房子。桑吉家里,以前养的是羊子,前两年,大雪把羊冻死了。他的腿,也是那时候冻伤了,坏掉的。现在养牦牛,牦牛又不能一天就长大。”
赵彬不说话了。一场雪灾让一个家庭落到这样的地步,这是他以前没有听过的事。
还没到村口,路上已经有人匆忙赶过来:“医生!快来!”那边人用藏语喊着,“扎西家的小卓玛,不好了!”
卫生院的人摇下车窗,停车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来的人说,“扎西今天出去了,我们去他家帮忙看孩子,中午去还好,刚刚我女儿找她,说她倒在地上了!我进去看,她喘不上气,脸都是青紫的了!”
一行人赶紧冲到扎西家。叫卓玛的藏族姑娘倒在地上,看样子只有五六岁,面色和口唇发绀,张口费力地呼吸着。缺氧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出现意识障碍。赵彬迅速判断大动脉搏动,何平拿出听诊器给孩子听呼吸音,呼吸音非常急促,肺上已经是明显的双向干鸣,听诊器里传出的声音如同无数口哨,在小女孩的肺里发出可怕的嘲笑。
“多半是哮喘发作!”何平说,“急救箱里面有什么解痉的药物?茶碱?激素有吗?”
卫生院的人赶紧翻急救箱:“氨茶碱有,地塞米松……肾上腺皮质激素也有!”他把两个安瓿取出来,又找出注射器、酒精和棉签。
“氨茶碱配100的盐水,激素是什么?地塞米松?两只!”
赵彬没多说,拿过压脉带,扎紧远端静脉,找血管、消毒,静脉输液针先打进去了,针头进入静脉后回了一段血。何平配合地在一边和卫生院医生开安瓿、抽取液体。10mg地塞米松的注射器拿过来,连接好输液针头,推入病人身体,然后接氨茶碱组液。抢救大概持续了半小时左右,小姑娘的呼吸平复了下来。何平听了听病人的肺,干鸣已经减少了,不再像刚才那样刺耳。
“送卫生院吧。”卫生院的医生说。几个人不再多耽误,转运病人上车,快速带回卫生院。
卫生院那边,设备虽然简陋,好歹基础设备和药品是齐全的。在路上病人气道痉挛减轻以后,缺氧也缓解了,意识逐渐清醒,在卫生院吸氧以后,小女孩又恢复得活蹦乱跳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很快卓玛的父亲扎西也来了,卫生院的医生详细询问了病史。基本可以判断孩子本身就有哮喘的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正规治疗,这一次是受凉后出现肺上感染,诱发加重了哮喘发作。
赵彬他们这次带来的药物里面也有哮喘常用的吸入剂,何平和卫生院的人给孩子讲吸入剂的使用,孩子根本听不明白,两个人说了半天,那孩子只想玩他们的听诊器。卫生院的人只好笑着把听诊器拿去消了毒,给她玩。小姑娘拿着听诊器到处去听,何平拉开衣服,把听诊头放在心尖区,让她听,小姑娘第一次听见心跳声,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听完何平还不满足,又要听赵彬。何平不由分说,直接把赵彬按住了,拉开衣服。
冰凉的金属听诊头放在胸口,还有小孩子手指的温暖,赵彬怔愣了一瞬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别干扰听诊!”何平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罗铭遥回到C市,早知道他行程的钱康明来机场接机。对于钱康明的示好,罗铭遥表示了拒绝,但钱康明推说顺便看数据总结实验,搞得罗铭遥还没法推辞。
“徐茂华呢?”罗铭遥问道。平时他们都是两个人一起出来,这次只有钱康明,他有点好奇。
钱康明轻描淡写地说:“他啊,外调了。负责另外一个市的临床实验项目。”
罗铭遥有点吃惊:“他在这里做的挺好的啊……”
钱康明笑了笑:“担心他是被降级了?放心吧,外调出去做的项目主管,其实就是去历练历练,回来就是升级。”他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罗铭遥。
罗铭遥放下心来,在车上,打开笔记本,向钱康明报告一些西藏的数据。“藏族人数据收集不太容易,”罗铭遥说,“依从性太差了,很多人都没有坚持服药,这次去,没有什么好的数据。你交给我的临床实验,就更没法开展……”
钱康明点了点头:“这个在最初就考虑到了的,所以我们临床实验的重点还是在大医院。这里的医生更有权威性,病人对医生的信赖度也高得多。西藏那边能做肯定更好,不能做先把现在手上得数据做好。”
“嗯。”罗铭遥点头,关上笔记本。
路上,钱康明问他西藏的见闻。他简单讲了一些,钱康明没去过西藏,但意外的知道很多西藏的趣闻,便一一讲给他听,罗铭遥听得惊讶万分。
吃晚饭的时间,钱康明问他:“周末有空吗?”
罗铭遥算了算时间:“周六做实验,周天没事。周天要看随访病历吗?”
钱康明忍不住笑:“你都要成工作狂人了。这周五我来看数据,周天出去玩,去吗?”
罗铭遥摇头就要拒绝:“算啦,西藏的数据还要给老板看……”
钱康明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脑袋,把他摇头的动作定住:“去新修的新湖公园,那里可以烧烤。我们公司组织的团建活动,本来是想请你们老板的,当然请不动,就改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