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第62章

作者:郁华 标签: 近代现代

周宏远心里一酸。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条件又差,没人在乎他的生日;后来跟了程毓生活,才体会过什么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感觉,从此有了生日、有了礼物、有了期待、也有了祝福。再后来,他背弃了程毓,离开了J城,从此万千世界不过是场虚幻的梦,过客三千也只不过是一个个皮囊包裹的骷髅,他再没付出过什么真心,也自然换不得一声生日快乐。

这些细枝末节,这些自己都不曾在意的仪式感,从来只有程毓会记得。

周宏远吸了吸鼻子,直勾勾地看着程毓。程毓瞧他这副样子,突然便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还未曾成人、被自己牢牢护在羽翼之下的孩子,心中漾起柔软,浅浅地笑了笑。

程毓将红包塞进周宏远的手里,周宏远舔了舔嘴唇,忙说不要。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金钱,更何况他拼命补偿程毓都来不及,又怎么能收程毓的红包呢。

程毓垂了垂眼睛,低声说,“钱不多”,周宏远摸了摸,的确只是薄薄几张纸,千把块的样子,接着,程毓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想着,怎么说都是三十岁的生日,总要图个彩头。”

周宏远心狠狠颤了几下,他不自觉地往程毓身边凑了凑,他嗅着程毓身上的味道,洗发水与洗衣液的清新中浸了油烟,却远比这世上所有的香水都令他着迷,他知道,这是他的踏实,更是他的月光与人间。

周宏远收下了程毓的红包,小心翼翼地藏进衣服里,像是贫穷的孩子第一次得到巧克力,又像是渴望爱的少年第一次收到情书。

他再也不想去调那些差错,不想去想那些一环套一环的变革,他只想与程毓在一起,说着最平常不过的闲话,做着最无聊琐碎的闲事。

周宏远没跟程毓说起过自己要从万清离职的事情,怕他担忧,怕他多心,更怕程毓只是淡淡地对自己说,没必要做这些。

事实上,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花了三年时间一手将万清送上市,为了万清的长远发展日日殚精竭虑的人,竟然会想着离开。

周宏远没有因为自己的退意而得过且过,在他的字典里,从来不曾有得过且过四个字。程毓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与力量,回到北京后,周宏远一改往日圆润的作风,摆条例,列轻重,只要触及了他为万清划定的那条底线,就必然坚持到底。与“天津元老”硬磕,跟“子弟”、“二代”硬碰,就连堂堂副总杜军书,都曾坐过他的冷板凳。无数的骂名、无数的谣言在整个集团中蔓延,就连王守国都曾对他说,你不必这么急,这些埋怨我们可以一起背,万清的明天我们可以慢慢等。

周宏远点点头,可并没打算改。就算万清可以等,他已经不想等了。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他已在寒风中忍耐太久,他已经在空虚中挣扎多年,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抱住他的月亮,也回到他的人间。

周宏远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他,奸佞小人也好,精明干臣也罢,好的坏的,他照单全收。反正他已不打算久留,就算是报答王守国的知遇之恩,就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愿意替王守国做那个恶人,也背负这些骂名,而这一切,都是他心中那个该他去做的right thing。

这些年,周宏远做过太多次小人,也当过太多次伪君子,无数次的明争暗斗,无数次的你死我活,如今想想,心中却只落得一片茫然。可这次却不一样,他不再需要与自己仅有的那点道德斗争,更不必游走于本就浅薄的良知的底线,他只需要做一个强韧的工具,甚至是一把标杆。再多的质疑、再多的怨恨,他都不必放在心上,再多的不解、再多的嘲笑,他都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他知道,他做的,是必由自己完成的right thing。

这些年,他放弃了太多次的操守,抛下了太多的责任。他当然可以一走了之,离开万清,忘记所有的纷争,留下一屁股未完成的烂摊子,回到J城,自有无数家企业争着抢着要他。

可这一次,周宏远却不想一走了之了。他如今已经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他该长成一个真正成熟的大人,在责任与利益背道而驰的时候,坚定的背起自己的责任。

这些本该一早就明白的道理,周宏远竟花了十年。这点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好在他终于明白了,也终将有勇气以一个成熟的姿态,面对他的挚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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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三月底,万清集团披露财务报告并向集团高层公示企业新章程的第二天,周宏远提出辞职,对于周宏远的这个决定,王守国难以置信。这些日子一来,周宏远的努力和用心大家有目共睹,谁都想不到周宏远竟然一心要离开,一时间,各种谣言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周宏远只说,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等万清步入正轨、等收拾好烂摊子,就干干脆脆的离开万清、离开北京。身为财务总监,救万清于危难是他的责任,可生而为人,偿还亏欠同样是他无法回避的责任和期望。王守国再三挽留,却耐不住周宏远去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周宏远还再三强调绝不从事竞业,王守国只得放行。

辞职后,周宏远用大半个月完成了交接工作,那个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助手做了继任,四月,在一片哗然中,周宏远离开了万清。

四月的北京,春寒料峭,他心里却烧着一朵小火苗,周身都是暖洋洋的。他将身上的西装一扯,脱下来搭在了胳膊上,走了两步,连领结都嫌碍事。做完这一切后,他只觉得一身轻松。什么金钱与名利,他都不再想了,旁人在背后说他什么,他也不必在意,他只需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于心无愧。

周宏远归心似箭,他简单地打包了一箱平日穿得多的衣物,开车直奔J城而去。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周宏远到了家,程毓一眼看到了周宏远手中拎地箱子,皱了皱眉头,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周宏远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片刻,而后恢复如常,“我,叔叔,我辞职了。”

程毓关上门,定定地看着他,周宏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虚虚地坐在椅子上,彷徨不安。

程毓压着声音,“你那个老板,最近不是很信任你么?为什么你还要辞职?”

周宏远舔了舔嘴唇,“我,我想回J城,我想重新开始,也想照顾你。”周宏远不知道为什么程毓听说自己辞职了、要回到J城却不开心,明明他们相处的已经很轻松愉快了,难道程毓还在回避自己不成?他心里慌乱极了,一时间,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竟连说话都说不顺了。

“我不需要你照顾。你回去吧。”程毓虽用力克制,声音却还是高出不少,脖颈中,兀地突出一条长长的青筋,颤抖地双手,揭示着他起伏的情绪。

周宏远慌了神,他站起来,扶了扶程毓,小声说,“叔叔,你别生气啊。”

程毓一把抓住周宏远的领子,用力把他怼到墙边儿,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到底为什么要回J城?”

周宏远静静地看着程毓,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几秒钟,突然笑了笑,神色里尽是温柔,“叔叔,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只是辞职而已。”

程毓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你拼了十年才换来的!”程毓是最了解周宏远的人,了解他的才华,明白他的野心,更清楚周宏远这一路走来,付出了多少艰辛与代价。他披荆斩棘一路走到现在,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放弃了呢?更何况,他为了这份工作,日夜操劳,连大年夜都不曾好好休息。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周宏远神色如常,眼神里还透露着几分光芒,他抚了抚程毓因愤怒而倍显凌乱的发丝,轻声说,“那些都不重要。”

程毓却猛地挥开周宏远的手,他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愤怒、不甘、夹杂着亘久的愤怒,统统在胸口翻涌,复杂而沉重的情绪排山倒海地朝他奔涌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程毓再控制不住自己迸发的情绪,那情绪从十年前喷发,裹挟着岁月的沉重,一步步向他逼近。程毓用力朝周宏远吼着,周宏远正欲说话,程毓却一拳捣在了周宏远的胸口上。

程毓虽身形瘦,却是瘦而不弱,更何况呀这一拳几乎用尽了全力,砸完之后,周宏远俯**咳嗽了一阵,才渐渐缓和过来。周宏远成年以后,再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可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解气,为程毓解气,也为现在的自己解气。若是程毓能因此而好过一点,他愿意被程毓打。这一切都是他欠程毓的,他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周宏远很不解,他不明白今天的自己究竟为什么触怒了程毓,更不明白程毓突然爆发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周宏远用力将程毓扯进自己的怀抱,抚着他的后背,想让他平静下来。程毓却不依,挣脱了周宏远的束缚,扶着墙面大口喘着粗气。

程毓打了周宏远那一拳以后,自己都很惊诧,他用力吸了两口气,积蓄已久的话倾泻而出,“凭什么,到底凭什么?为什么你一直把我当做事业的绊脚石?我究竟什么时候拦过你的路?”

周宏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程毓在说什么了。

叔侄二人都清楚,当初周宏远的不告而别其实根本是没必要的,程毓绝不会做出什么影响他学业事业的事情,更不会阻止他奔去更好的前程。程毓本就爱极了他,唯恐不能给他更多,又怎么会做他人生路上的拦路虎呢?错的从来都是周宏远自己,哪怕程毓什么都没做、哪怕程毓什么都不会做,十年前那个卑劣无耻的周宏远,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离。他哪里是怕程毓阻挠他,又哪里是怕程毓会误了他的前程?没有什么借口的。他想逃离,不是因为程毓做过什么,或是即将做什么,只是因为他看到了那种平庸而沉闷的生活,压抑而无助的人生,绝望而挣扎的感情。他拼命摆脱、拼命忘却,把虚假当做令牌,将真情弃若敝履。

他何止是丑陋可恶,简直是蠢钝如猪。

程毓哽咽了,“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我怎么会不让你出国呢?我怎么会要求你辞职离开北京呢?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这样想我,凭什么把我当做拦路虎?”

程毓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堂堂正正,善良磊落,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手养大的侄子要这样看待自己,而那些年里,那些发自真心的疼爱与怜惜,又究竟错付到了哪里。

程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撕开时间的隧道,透过如今这个平静地、顺从的周宏远,窥探到当初那个卑劣无耻的孩子的些许真心,“周宏远!我究竟什么时候拦过你的路?”

周宏远心疼极了,他不知道程毓会这样想,更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引起程毓这么大的反应。如果早点知道程毓的想法,他一定会更谨慎的处理这件事,至少要跟自己心爱的叔叔说清楚、讲明白才好。周宏远小心翼翼地给程毓顺气儿,又间或伸手擦擦他眼角溢出的泪水,程毓心中仍是气恼,却因为周宏远的这点儿柔情泄了气,发泄过了,嘶吼过了,再多激烈的情绪他提不起来了,此时只剩下了绵长的难堪与委屈。

周宏远的声音又轻又柔,用足了耐心,一字一句地说,“没有,我没有把你当成拦路虎,我知道你不是。你不会阻止我出国,不会要求我辞职,这一切都不是你的原因。无论是当初不告而别,还是现在离开北京,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辞职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半年前就在想。这半年里,我终于把该做的工作完成了,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那种虚伪的生活,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