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与迟
第63章 05 Winter
陆氏逃税,已经是相距八年的往事了,估计陆博容自己都快忘了,所以被公安找上门的时候,陆博容就猜到了肯定有人故意搞陆氏。
刚赶走了周自成,自家就出了事,陆博容当然得往他身上怀疑。只是有些疑惑,逃税这事就是周自成自己开的头,真算起来周自成也脱不了干系,这是要鱼死网破不成?
陆博容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地补救,然而他再怎么补救,也藏不住不利证据。而且这事查到后面,不用陆博容供出周自成,就查出了最初周自成虚报数额其实是为了自己吞钱。
八年前正好是陆氏有些动荡的时期,陆博容虚报税额多少有为了公司的意思,却没想到那个艰难的时候周自成竟然还在捞好处!
后来缓过劲来,自然也不差这点款,按理说主动补上也就没啥大事了,但是陆氏旗下某个公司又准备上市,陆博容为了不影响上市,就把逃税的事藏住掖住了。
陆博容这一辈子少有抱着侥幸心理的时候,这是唯一一次,还以为藏得够深了。
判决书下来的第二天,陆惟在学校参加完了自己和郁启非的毕业典礼。
说来也巧,两个学校的毕业典礼撞到同一天去了。
陆惟本该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表一下感言,被他用一个户口本复印页也婉拒了,老师还挺奇怪怎么回事,一查陆博容的名字,好家伙,正在开庭呢,还以为陆惟是为了这事伤心,同情地拍拍陆惟的肩膀,曰:“我相信你是个好青年,不要让上一辈的事影响你们年轻人。”
因此当天的毕业典礼陆惟就撑到了拿个奖状拍两张照,下了台就光速往Y大跑,将将赶上了Y大领导发言结束。
他站在礼堂最后方,看见他家小郁同学一身西装上台,举手投足都有了点成熟温雅的气质,这瞬间下面响起一片起哄的呼声,可见郁启非在学校还是人气高的。
陆惟第一次遇见他,他是个连加速度公式都背不出来的小孩,再遇的时候,也在为一道圆锥曲线苦思冥想,那时候的老师同学哪能想到,有一天郁启非也能成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呢。
陆惟想着想着就笑了,再没有比他家小郁还好的人了。
典礼结束,他们便在校园里逛了逛。
“我看到新闻了。”郁启非说,“最后判了缓刑。”
“这也不是很意外。”陆惟平静地说。
郁启非:“你还要在陆氏待一段时间,你会怕跟他见面吗?”
陆惟:“没什么好怕的,我还准备去找他呢。”
郁启非不解:“嗯?”
陆惟:“董事会施压,要求他把CEO的位置让出来,陆博容答应了。”
***
陆博容争取了四年缓刑,他偷税虽然数额大了点,但是比例不算高,因此没被判为重大,加上时间久远,之后该补的款项加倍补了,算是悔过态度良好。陆博容的律师更是业内金牌,这个缓刑争取得不算太难。
陆惟在陆家别墅见到陆博容的时候,他的头发竟然有几撮染上了灰白,他刚开完视频会议,当时陆惟在车上,视频里的他消沉地说着致歉词,董事会追问集团以后的事情,他也只是说之后再由助理代他传达意见,看起来暂时不打算在集团露面了。
陆惟知道,陆博容是在为他精心塑造多年的形象崩塌以及陆氏即将面临的糟糕局面而消沉,缓刑刑期对他的影响反而不大。
“来了。”陆博容看见他和陆安回进门,淡淡说了句,“赶上饭点了,吃饭吧。”
陆家桌上的饭菜难得这么清淡简洁,可能陆博容没想到他们来,只让保姆炒了两菜一汤,不过桌上的三个人都没什么心情吃饭,两个菜都显得多了。
陆博容看着对面的小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印象中的陆安回只有两个样子,一个是乖巧机灵,一个是阴郁怯懦。
而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这几年他的确很少关注这个小儿子,丢给陆惟以后几乎没有过问,以至于他差点都忘了这个小儿子也是看游街的时候骑在他脖子上过的,是他真正倾注过全部期望和心血的孩子。
此时此刻,他倒有种对面两个小辈是一家人,自己是个外人的错觉。
平和的一顿饭吃过,陆博容开门见山:“你们找我,是有什么目的?”
他可不觉得这两人纯粹是来探望他的,他们对他的感情可没那么深厚。
陆惟说:“其他董事要你让出一部分股权用以弥补企业的损失。”
陆博容:“我没答应。”
陆惟:“是,但是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你卸任CEO,其实是在法庭上就宣读过的,是用以表现悔过,争取缓刑更顺利的一个加分手段,他们一定会再跟你开口。”
“更何况,集团各公司现在股价下跌,周自成造下的局面还没彻底缓解,又遇到这事,集团恐怕又要重蹈八年前的覆辙,偏偏这时候,你卸任了。”
陆博容眼皮跳了跳:“你想说什么。”
陆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接下来的打算。我会堵住股东们的嘴,争上CEO的位置,尽量稳住集团的情况,集团依旧掌握在陆家人手中,你觉得呢?”
陆博容:“你想让我帮你?”
“不。”陆惟很坚定,“你帮不帮不是必要的,我只是希望你既然都打算隐匿了,那就不要随意插手。”
“看来我没进监狱,你很失望。”陆博容盯着他。
陆惟并未接他的话:“没人舍得自己奋斗一辈子打下来的家业,反正你当初找到我,也只是为了不让陆氏落到异姓人手中不是吗?”
说完,他看向旁边的少年:“安回,有话说吗?”
陆安回看着陆博容,说:“保重身体。”
这本该是句贴心的话,然而陆博容却听出了语气中的疏离和客套,这不像是在对一个亲人嘱咐,倒像是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合作伙伴,冷冰冰地完成一个此时应有的社交用语。
他们坐得那么近,连户口本上都只隔着一页纸,却有这么远的距离。
陆惟走之前,陆博容又叫住了他:“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你跟我说,你要是继承了我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弄垮我……这次的事,是你举报的吗?”
陆惟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这个重要吗?”
不重要,因为陆博容别无选择。陆惟说对了,陆家的人来继承陆氏这一点对陆博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然而此时此刻他基本已经得到了答案,心里满是郁愤,想要给这胆敢逆反到天上的小子一点教训,不想让他得逞。
此时甚至连跟陆惟走得近的陆安回都被他厌恶了起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陆沛兴,那也不是一个好种,而且陆沛兴被送走的时候,跟他闹得不太愉快。
如果这时陆博容能冷静下来想一想,便明白陆氏宁可交到陆惟手上都不能给陆沛兴祸害,但这一刻愤怒大破天,他想不了那么多,一心让钱助理帮他把人带回来。
几天后,陆沛兴重回这栋别墅,他顶着一副知错悔悟的态度兢兢业业在陆博容面前忍耐了大半个月,听到了陆惟接任陆氏集团CEO的消息。
陆沛兴在陆博容面前愤愤不平:“出了事他也没来看您,就惦记公司里那些利益,现在还不知出了什么手段当上CEO,他有这种手段,不知道是谋划了多久……等等,没准就是他举报的呢。”
陆沛兴当然不是真情实感,他巴不得陆博容坐牢呢,只是此时为了陆博容手里的股份不得不低头。陆博容让钱颢叫他过来的时候不够冷静,声称宁愿把股份全给陆沛兴,钱颢也不确定他是认真还是说笑的,但是被陆沛兴拒绝的时候,还是把这些话说了。
陆沛兴这段时间发现陆博容已经开始敌视陆惟了,虽然其中的原因不太清楚,但这也让他对陆博容的气话信以为真。
而此时,陆博容却说:“我提议任命的。”
陆惟当然也有自己当上CEO的办法,但他毕竟年轻、资历少、股份也少,这个过程肯定很艰辛,但陆氏现在一天都等不得,陆博容更不想让其他股东来培养自己的势力,万一这时候给他们机会了,以后陆氏彻底失去了最大股东的身份怎么办?
所以陆博容出面用自己手里的股份做筹码给董事会施压,加上陆惟自己的准备——郁氏趁着陆氏股价低进行了大量收购,成为了股份占比较高的股东,加上存在陆博容那里的属于陆安回那部分的股份也被端上了明面,这两方都支持他,使得陆惟这一方本身占得股份加起来就足够他掌握很大的话语权了。
再加上陆博容也给了提议,优势一下子特别明显,于是一帮股东也就同意了让陆惟上任。
可是乍一听到那句话的陆沛兴却想不清楚这里头的因果,只觉得震惊无比:“你……你不是恨他了吗?”
陆博容被戳到了痛处,不愿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没好气地道:“我是恨他,可他还得是我继承人。”
这话藏着浓浓的愤怒、无奈与讽刺,且不是针对身边人,而是针对陆惟的,可陆沛兴此时只记住了话,忽略了话语间透露的感情。
“那……你说要把全部股份给我……”
陆博容知道陆沛兴肯定也是为了股份才回来的,但听他亲口提出来,陆博容当然不高兴,皱着眉说:“开什么玩笑。”也懒得解释,径自上楼去了。
玩笑。陆沛兴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这两个字。
最后一回的期望被碾碎,还是陆博容先给了他一些“保证”,又说这是个“玩笑。”
陆沛兴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疯狂起来。
几日后的下午,陆惟开完一场长达四个小时的董事会,正口干舌燥的时候,接到了钱颢的电话。
陆博容被人投毒,进了医院。
第64章 06 Winter
当一个人瘫在床上,他往日的那些运筹帷幄叱咤风云时留下来的痕迹,都会在他身上渐渐褪色,你看着他,想不出他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回想记忆里的人,也没法跟这个躺在床上脾气暴躁的人联系到一起。
最后连那点风光也将消失,只留下一些面目可憎的过往。毕竟记仇总是比记好容易。
陆安回眼神有些冷漠地看着床上的人,觉得随便换一个人这样痛苦地成了个废人,他都要惋惜同情一番,偏偏对着这个是他父亲的人,他同情不起来。
他没有忘记自己双腿被废心理障碍的时候,陆博容是怎么对他的。
他倒也不至于学着陆博容的丧心病狂全部报复回去,甚至还做到了行为上的孝顺,每天推着轮椅亲自送汤,探望,有时候主动提出自己一个人守床,好让忙活了很久的护工睡个好觉。
陆博容中毒后救回了一条命,但损伤了中枢神经,现在只能瘫在床上,以后就算情况好点了,估计也只能进行正常的生活活动。
偏偏这个时候的陆博容虽然连自己坐起来都不能,却有自己的意识,没人跟他说他的病情,但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半生,彻底崩溃了,每天都要发一会儿疯折腾护工,他动不了全身,就靠缓慢的挪手把吊针甩掉,吃药吃饭的时候故意把饭弄撒,时不时吼上一段时间,他说不清楚话,因此听起来更像个疯子了。
后来因为总被其他病房的病人投诉,陆惟就过来看了一次他,说要给他请精神病医生看看,等他这边情况好转能出院了,就送精神病院。且陆惟还不是说说而已,居然真找来个精神科医生,自那以后陆博容倒是不扰民了,只是依然很折腾护工。
只有陆安回在的时候他能消停点,大概是还想在儿子面前留点脸。
陆安回看着病房里的插花发了发呆,忽然闻到一股不太正常的味道,他瞧了眼陆博容,拨了护工的电话。
陆惟拿陆博容自己的积蓄给他请了四个护工,但因为是轮班的,每班只有两个人。私人医院的VIP病房提供病号饭,两个护工好不容易做完清洁、说好了一个去洗裤子被单一个去拿条新病号裤的时候刚好送到,其中一个护工接了饭,一时不知道该先顾着哪边。
陆安回适时开口:“先去吧,饭等会儿回来再说。”
其实他自己已经能自己站起来了,虽然想要很顺畅的走路不太可能,但是挪个地方坐着不动地喂饭还是能轻松做到的,只不过他对陆博容是没这种好心的,反正护工也离开不了多久。
气氛有些尴尬,陆安回想了想,跟他说起了话:“陆沛兴还没抓到,华夏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到他了。”
是的,陆博容中的毒,还是陆沛兴亲自下的,警察来陆家调查时问过别墅里的保镖保姆这两人住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矛盾,一帮人把陆博容说的那些刺激人的话复述了一遍,陆惟听了都觉得陆博容真是挺精通找死的技巧。
“郁叔叔给了一大笔资金支持,条件是拿了陆氏20%的股份,这部分股份每家抽一点凑了5%,其余15%基本都拿你的股份来填了。”
听到这,陆博容激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陆安回:“你不用激动,这事表面看是我哥先把陆氏往下拉了一把,接着陆沛兴犯案又往下拉了一把,所以陆氏现在才这么艰难,但归根结底,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吗?”
陆博容更加激动了,含糊的声音里甚至都能听出怒气,估计是在骂人。
陆安回反正也听不着,才不介意他骂什么呢,继续说:“庆幸点吧,集团开始滑坡以后,没有人敢出来顶这个压力,都怕滑得更厉害其他股东都把错归到自己头上,还有不少人见势不妙干脆先跑了。好几位财力雄厚的大佬想把陆氏收入囊中,不惜出手施压,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来做CEO,保不准现在陆氏已经更名换姓了。”
“你之前挺我哥挺得不亏,我哥起码现在把情况都稳住了,说起来郁叔叔入了股,实际上还是站在我哥这边,我觉得也没差。”
陆博容觉得很有差别!奈何他气得想吐血都说不出来话。
其实董事会们都清楚,颓势是大势所逼,陆惟已经做得够好了。陆氏为了保留原本的名字和主要产业,只能出卖一部分不至于动根基的资产、以及把南边几个城市的分公司让了出去,规模大不如从前,所以郁良入股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艰难。
不过估计等陆氏一缓过来,其他人就会开始担心占了不少股份的郁良会不会插手陆氏的管理营业之类,也会担心郁良是站在陆惟那边的人,以后陆氏就彻底是陆惟的天下了。
一位护工返回,陆安回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几天后,陆博容出院修养,陆家的保镖已经辞退了大半,别墅更是只留了一位,此外就是一直在陆家干的保姆,和一个专门被聘来的长期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