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首初
他需要随便和爱珀聊一会儿,至于聊什么并不重要,反正新闻稿已经写好了。
今天他有些心浮气躁,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失礼,端坐在高背沙发上倾听爱珀的赞美之词。爱珀正感谢新帝给他提供机会,让他得以挣脱原本贫困的命运。
“嗯,陛下对我提起过,你一直为了改善经济状况而辛勤工作。”修淡淡地说。
这“辛勤工作”的内容,除了各类演出活动,还有假扮阿尔弗雷德的女朋友挽着阿尔弗雷德的胳膊从自己面前招摇而过。
爱珀是个聪明人,他自然听得出话外之音,顿时更加紧张。
说实话,要不是钱到位了,他是不可能答应来圣金宫和皇后喝茶的。他不知道别的那些曾经三皇子阵营里的人是怎么对待这位皇后的,但他现在就是很尴尬,非常尴尬。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皇后送完皇帝回来后,脖子上似乎多了点印记……虽然有衣领半遮半掩,但成年人看了都心知肚明那是什么痕迹。
皇后对他礼节周到,言语中也没有为难,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爱珀总觉得不太对劲,仿佛在被人示威……
虽然如坐针毡,但他是个敬业的演员,接了活就要对得起价钱。
“是的,殿下。得益于陛下的开明,今年娱乐产业发展迅速,我们这样的表演专业学生可以更容易地求生了。”他说,“我原本拼命攒钱,是为了去做基因改造手术,现在钱攒够了,我却已经改变了观念,决定放弃手术,用这笔钱来开创我自己的事业。”
修心中一动。
他第一次在这场逢场作戏的谈话中认真了一些,开口道:“这很好。你是一个缩影,陛下和我都希望,帝国子民们都可以像你一样,在陛下带来的新社会风气下,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说完这一番场面话,修终究是没有忍住,问出了一个私人问题:“你说你之前是为了改造基因才攒钱,你有基因缺陷吗?”
爱珀摇头道:“没有,殿下。但是谁不希望自己能拥有特殊的基因能力呢?”
原来他想做的是由普通人变为基因能力者,修不由道:“那种改造手术有风险,甚至可能致命。”
“是的,殿下,我还是个孩子时就详细了解过相关风险,却仍然下定决心要优化自己的基因。我从小生活贫苦,已经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成为高等基因拥有者是我的执念,为了那个高风险的天价手术,我什么活都愿意做。”
他停顿了一下,在稍稍犹豫后仍然大胆地说道:“在上一个纪元末期,尽管已经在宣传‘平等’的观念,但实际上我们这些平民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句空泛的口号罢了。没有优越的基因,出人头地的机会非常渺茫。”
修并没有发怒,反而点了点头,接话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已经存够了钱,却放弃了执念,是因为陛下的新政让你看到了希望,对吗?”
爱珀道:“是的,殿下。”
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倾家荡产孤注一掷,普通人也有希望凭借努力实现阶级跨越,这正是阿尔弗雷德登基后给平民社区注入的生机。
修忽然窥见了阿尔弗雷德一力扶持起爱珀,甚至邀请他来圣金宫做客这个举动背后更深层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一时的民心,让大家看到皇室的平易近人,在未来,爱珀成为一个成功的平民企业家时,他就是一个绝好的典型例子,普通平民在新帝新政之下实现人生理想的最佳宣传案例。
“除此之外,我参演的那部剧其实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爱珀继续说道,“我饰演的是一位基因缺陷者,我有时在想,这位看上去豁达强大的男主角,会不会在备受欺凌的少年时代,也曾动过要做改造手术的心思?可是,变成普通人就一切都好了吗?我自己就是普通人,我尚且执念着要成为基因能力者,而那些基因能力者,会不会也渴望着变成更加高等的基因?即便是非常高等的基因拥有者,会不会也日思夜想着黄金瞳呢?就算是黄金瞳,也还有纯粹与否之分呢。”
修久久地沉默了。
从前的爱珀,可以说和他自己在对待基因问题上是很相近的,他们都对基因抱有执念,认定基因无比重要,象征一切。因此,当他听到爱珀放弃了手术的念头,受到了很大触动。
他不惜惹阿尔弗雷德不快,也一心要给阿尔弗雷德在基因上最优越的皇储,他刻意压抑了对孩子的情感而选择顾全大局,这个他自认为最负责最理智的做法,真的有必要性吗?
只因为卡洛暂时看不到接受手术的可能性,他就偏执地想要调换两个孩子的名字,要是以后发现弟弟的黄金瞳不如哥哥纯粹呢?难道又要调换回来?
修垂下眼睫,纷乱的思绪都藏在眼底,在爱珀这个外人面前,他只是优雅地举杯抿了一口茶,平淡道:“你很有见解。”
爱珀拘谨地笑了笑,说道:“基因是出生时注定了的,与其想着如何后天强行改变基因,不如去改变这个靠基因决定一切的环境。”
修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将杯子放在了杯碟上。
这句话没错,可这是上位者才有的视角,他可不认为爱珀有领袖思维。
有了这么个疑点,刚才那番关于基因手术的思考为什么能那样直击痛点,似乎也有了答案。
“说得不错。”修将杯碟放回矮桌上,微微颔首,“好了,时间不早了……和你聊天很愉快。”
他向侍者示意,侍者很快领进了门外候着的摄影师进来给他们拍照。
爱珀有些茫然地站起来。在他看来两人的闲谈正渐入佳境,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忽然叫了停。
不过,他从来都只管拿钱办事,不试图去窥探那些皇室秘密,这也是他能立身的秘诀。
皇室御用摄影师举起双手摆好姿势——他的左手手心中空,安装了照相装置,右手手指中有感应器,可以便捷地操作。
修微微侧首,调整了角度,不让相机捕捉到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摄影师示意两人靠近,拍下了历史上第一张皇后在圣金宫亲切接待平民的照片。
这张照片为身为男性的皇后兼大祭司挣得了许多民间的好感,在更加远一些的未来,这一年也是宇宙两端的无数学生们的噩梦,因为从来没有哪一年密集地发生了这么多历史性事件,需要背的考点比过去一百年加起来还要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修匆匆结束了和爱珀的会面,给阿尔弗雷德发去一则消息,约他见面。
一种蓬勃的情绪充塞在修的心口,他想要马上见到阿尔弗雷德,非常想。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阿尔弗雷德就风风火火地回到了主宫殿。修有些惊讶,问道:“税改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阿尔弗雷德说:“改期了。我的权杖在谈判桌上,他们继续会议也没意义,干脆改期了。”
皇帝的权杖可以在皇帝不在时代表皇帝,有的场合皇帝不必亲自出席,但权杖在,就相当于皇帝在场。比如现在正进行的与联邦的谈判,皇帝的权杖就全程在那里,象征着皇帝对谈判的认可。
现在阿尔弗雷德离席,权杖也不在,税改会议无法通过任何决议,干脆改期举行。
“……怎么改期了?”修下意识地关心道。
其实问出口时,他多少已经猜到了一点。
果然,阿尔弗雷德笑道:“皇后殿下,你说你想见我,我哪里还有心思开会?”
修莫名感觉脖子上的吻痕又滚烫了起来,这不是明君的所作所为,但修却说不出责怪的话,也根本不想要责怪阿尔弗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