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自清
“你……说句话……”郭大友似是命令又好似请求一般道。
孟旷唇角颤了颤,片刻后开嗓道:“我该说什么?”
听到她柔美的女声,郭大友低下头来,以掌覆面, 显得很崩溃。
“我他妈的这些年都被你当傻子耍了。”郭大友骂了句脏话。
“我无意耍你,只是当初迫于无奈才只能选择走这条路。否则我一个好好的女人, 何必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孟旷淡淡道。
郭大友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 又道:“我感觉我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你是女人的人,除了我,咱们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人罢。”
孟旷没回话, 郭大友接着问:“所以,你和李穗儿,你们是?”郭大友此刻满脑子都是他在运河船上不小心目睹的孟旷与穗儿接吻的场面,只觉得五雷轰顶。
“男人和女人我总得选一个, 否则就得孤老终生了。我现在没法选也不想选男人,但是穗儿是我想选也能选的人。”孟旷语气仍然毫无波澜。
老郭再次陷入崩溃,抬手让孟旷别再说了,他又背负双手在原地徘徊踱步,良久他决定不再细究这个话题,他管不着孟旷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但有些问题他需要进一步确认。
“所以白玉吟和你没关系,和你哥有关系?”
“对,没错。他二人已私定终身,白玉吟是我二嫂。”尽管孟子修与白玉吟并未私定终身,但孟旷还是这么说了,她想要表达的是坚定地要与白玉吟站在一起的态度。
怪不得那会儿在添香馆白玉吟会对孟旷那么热情,原来是把她当做她哥了,郭大友到此时才回过味儿来。
“你和你哥这些年都没联系吗?”
“断断续续的有联系,但消息大多滞后很久。我与我哥也是出京之后才联系上的。”
郭大友猛然反应过来,运河上闪烁的渔火,孟旷和他提过,他没当回事,没想到那居然就是孟旷与她哥联络的信号。
他沉吟了片刻,看向一旁的信阳郡主,道:“我和郡主刚从杭州府回来,眼下潞王的事,唐际盛已经密奏圣上了,这事儿太大,他担待不起。潞王眼下精神似乎出了点问题,疑神疑鬼,一直恐惧难安,我本想问他为什么会知晓汪道明是倭寇细作的事,但潞王暂时谁都不想见,尤其不想见锦衣卫。汪道明逃脱的事,我已经走北司的秘密传讯通道回报京中了,相信不久后,指挥使与大哥的新命令就会下来。至于你的事……十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事,四爷也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探他口风,这人神秘莫测,我很难把握他的想法。”
信阳郡主道:“当时现场除了咱们之外,不少护送潞王的士兵也听到了你的声音,应当有不少人知道你是女人的事了。我已经派邱白和古仲文去打听这些士兵的身份了,但是想要封口就很难,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做,确实不大好办。如果要掩盖住你的秘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这些士兵都灭口。但孟旷,我想你应当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罢。”
孟旷摇了摇头道:“我如今仅剩的执念就是杀了汪道明彻底复仇,我不想制造更多的仇恨。我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那就看上面的人是否能接受。这都是上头一念之间的事,如果我的女子身份不能被接受,上头要追究我欺君之罪,我便叛出锦衣卫,自此以后哪怕被追杀,我也要自己查出汪道明的下落,彻底斩草除根。”
孟旷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段大逆不道的话来,听得郭大友和朱青佩后背冒冷汗。
“十三,你别那么极端,这事儿还有回旋余地。罢了,这事儿你不用管,我和郡主会处理妥当的。四爷今夜会留宿杭州府衙,他想尽快寻机会与潞王谈一谈,我想他肯定也想搞明白潞王为何会知晓汪道明乃是倭寇细作这件事,这关系到追捕汪道明的线索。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我与你明日一早再去杭州府衙,第一时间找四爷谈,必须尽快弄明白他的态度,咱们接下来才好决定该怎么做。”
孟旷点了点头,看这郭大友这般为自己出主意,又为自己奔走。她有些动容,不禁道了句:
“郭……副千户,多谢你不计前嫌,还这样帮我。”
她从未称呼过郭大友,这会儿竟有些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最后还是很生分地称了一句“郭副千户”。郭大友瞧她垂着眉眼轻声细气的模样,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人与那个在战场上挥刀杀人从不眨眼的恶鬼阿修罗联系起来,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那句“郭副千户”的称呼也让他别扭了好久,半晌才应道:
“你若是还当我是你哥,就称我一声八哥。我还如以往,唤你十三比较自在。你以后还如从前,能不开口说话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你的身份还是要保密。”
孟旷点了点头。
“十三,我知道你对我多有不满和猜疑,我确实做过不少让你寒心的事儿。但你也骗了我这么多事,咱俩就算扯平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再不计较。你要明白,在我心中,拜过把子的结义兄弟,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虽未曾与我拜过把子,但在我心中就如我弟……妹妹一般,我不想看到你有半点的不好。我郭大友最初对你是惜才,但你舍命救我,就是我过命的兄弟……姐妹……”老郭直翻白眼,话都不会说了,总要把兄弟改成姐妹。
孟旷笑出声来,道:“八哥,你就用兄弟称我,我还是那个孟十三,没变。”
“好!爽快。你这性子我还是很喜欢的,怪不得扮男人让人都看不出来。不过现在知道了你是女人,怎么越看你越女人呢?我这心里挺别扭的。”
“噗……哈哈哈哈……”边上的朱青佩和赵苏之终于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俩人实在太逗了,她们坐在边上就像看了一出好戏。
郭大友老脸一红,凑到孟旷身边轻声问道:“
我以前没做过什么……让你尴尬的事儿吧。”
孟旷回想起老郭不知多少次想拉自己一起解手,还在自己面前脱个精光跳到河里洗澡游泳,心想此时尴尬的其实是他自己吧。于是她很善良地摇了摇头,装傻道:“没有,你做过什么吗?”
郭大友拍了拍她的肩膀,松口气道:“好兄弟。”
……
这一夜孟旷仍然没睡好,因为担心二哥的伤势和病情,她不停地起身,去二哥的病房中看望。罗道长赶在宵禁前回来了,带回了杭州城中的骨伤名医王大夫。王大夫给孟子修诊治过后,先是肯定了孟暧的处理,随后稍稍修改了孟暧的药方,并另开了几个方子,叮嘱了孟暧接下来的几个阶段里该如何固定骨伤,又该吃哪些药,如何做复健。孟暧都一一细心记下,对于王大夫给出的建议,孟暧大为佩服,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骨伤非孟暧所长,这方面她又学习到了很多。
王大夫很有医者仁心,在二哥孟子修身边守了一夜,几度孟子修魇了,他便很快用自己调试的香瓶在孟子修鼻端晃一晃,孟子修很快便宁静下来。他反复地换冷帕子,耐心照拂,孟子修安然度过了受伤后的第一个夜晚。
孟旷只在凌晨时分眯了一会儿,便被穗儿唤醒,见穗儿精神状态不错,她暗道幸亏昨夜没和穗儿一起睡,不然肯定要吵着她了。
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身洗漱,用朝食,不多时郭大友便来寻她了。她的锦衣卫制服已经洗净熨烫平整,她穿着齐当,佩戴好面具和武器,便辞别穗儿等人,随郭大友出了客栈,往杭州府衙而去。
郭大友在路上问了一下孟子修的病情,今晨孟子修的烧退下去了一会儿,但不久后就又烧了起来,但总体来说还不错,他意志坚定,求生欲也很强烈。
“你二哥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是条汉子。”郭大友给了孟子修很高的评价。
问完了孟子修的情况,他又提了几句有关寻找护送潞王的那群士兵的事儿,几个当时就身处孟旷身边的士兵已经找到,古仲文正在做后续的封口。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这些士兵都是寻常人,没什么背景,也根本不敢惹锦衣卫,被古仲文一威吓,
哪里还敢往外抖露风声,拿了钱便闭紧嘴巴,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提半个字。
至于他们是否能信守诺言,那就不是古仲文可以控制的了。也许孟旷的身份还是难免会被抖露出去,但是否当真会有人相信,那还得另当别论。就像孟旷说的,她的女子身份利害之处在于上头的态度,如果上头能接受,那底下人再怎么传都不是问题。而上头的态度,还得靠身在京中的罗洵斡旋,郭大友已经在密信中将此事与罗洵说了。
不多时他们便进了杭州府衙,因为有锦衣卫的制服和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府衙前堂的办公处,他们很快就进了后院的知府私宅。一进来便见到了四爷张东威在院子里,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举着手里的皮水囊喝着,那里面其实装着的是酒,张东威嗜酒,但很少喝醉。
一见郭大友和孟旷走了进来,张东威忽然咧嘴一笑,将水囊口塞上,起身向他们打了个招呼,让他们随他来。郭大友看了孟旷一眼,意思是让孟旷按照此前商量好的,不要随意张口说话,一切还是让郭大友来斡旋。孟旷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二人便跟上了张东威,进了一间空屋。
张东威请他俩在屋内方桌边坐下,仿佛主人一般给他们斟茶,然后道:
“老八,小十三,你们俩今日为什么来,我是知道的,你们也不必多言。我呢,确实爱管闲事,但我管的都是关系到朝廷利害的关键事,至于小十三到底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反正不论她是男是女,都是一把好刀,不是吗?这样反而有趣得紧,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孟旷面具下讪笑,张东威这可说的是大实话,足够直接地表明了他的态度。自己与他并无龃龉,素无仇怨他不必刻意与自己结仇,这样没有任何好处,他确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你们不必担心我把这件事抖出去,我的嘴巴有多严,你们是知道的。我觉得不该做的事,绝对不会做,你们可以放心。”
“四哥,你的人品我信。但我这心里不踏实啊,咱们这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啊。”郭大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