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自清
“咱们这药便宜,一贴就卖一文钱,一日两贴。也就是说,一人一天的用量是两文钱,两个月就是一百二十文钱,五百个人就是六万文钱,也就差不多是六十两白银。中间杂七杂八的制药的耗损都给他折了,就定了六十两,定金付了二十两。”孟暧解释道。
“那二十两银子在哪儿?拿来我瞧瞧。”
“在正堂的钱柜里存着呢,我给你去拿。”说着取了钥匙去了正堂,不一会儿拿来两锭银子。孟旷接来看了,这是典型的锤形中锭,十两一个,底部錾刻铭文“万历十年临洮府铸赋银十两正”,成色包浆孟旷都仔细瞧了,确为真银。
临洮府?这地方离宁夏镇不远。孟旷心中没来由闪过一丝念头,但觉没甚特别的关系,便抛在脑后。
孟旷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叮嘱孟暧和清虚:“这笔生意你们留心着点,莫要着了道,若是发现不对,宁愿不做也要推了。”
“嗯,我省得。”孟暧和清虚一起点头应道。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拍门,孟暧忙道:
“我去开门。”话音刚落,清虚已经起身出去了。
孟暧跟在后头,立在厨房门口观望着。不多时她忙回身打个手势,提示孟旷赶紧将面具戴上。孟旷于是很利落地从腰间取下挂着的面具,熟练地迅速戴好。不多时,清虚领着郭大友走了进来,他正笑着问道:
“郭副千户,您可用朝食了?要不也吃点?”
“不了不了,我吃过了。”郭大友笑道。随着他声音的传入,他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孟家厨房的门口。
孟旷和孟暧都起了身,孟暧福了福身子,礼貌打招呼道:“郭副千户。”
“孟小娘子,打搅了。我来寻十三弟,今日要出门办事。”郭大友拱了拱手。
一旁的孟旷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举步走到郭大友近前,指了指自家内院,那意思是问郭大友是否要去看看穗儿。
郭大友摆了摆手道:“且不急,今日有其他事要做,去后院牵马,我们从后门走。”
二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郭大友出于关心,还是问了一句:
“那女人没什么异常吧?”
孟旷摇了摇头,做了个上锁的动作,意思是自己把她锁起来了,她逃不出去。不多时二人路过二进院西厢房,孟旷指了指西厢房。郭大友瞧见门上的挂锁和紧闭的牖窗,点了点头,道:
“你办事我放心。”
二人来到后院,孟旷从马棚牵了马,随着郭大友从后门出来,就在后门的巷道中,正有另一名锦衣卫牵着两匹马候在那里。孟旷认出他来,他名唤周进同,恰是孟旷手下的一名总旗。只是孟旷是今年开年才晋升百户,不久后就被派出去了西北,与自己的下属没有共事过多长时间,并不很熟。
她牵着马随着郭大友走到周进同身边,周进同将郭大友的马缰交到他手中,遂又向孟旷一礼,拜道:“见过百户。”
孟旷向他点了点头,神色淡淡。这位总旗看上去很年轻,可能年纪还不如孟旷大,身高与孟旷相仿,身材精悍,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两道浓眉压将其上,看上去有几分憨然之感。但孟旷知道,能进巡堪所的锦衣卫都不简单,这人定然也是个有本事的。
“上马,咱们出城,去武骧卫西营。”郭大友道,随即率先跨上马去。
孟旷丝毫不觉得意外,反倒正中下怀,于是也跨上马去。只是身边的周进同显出几分不解的情绪,但他也不多问,径自跟上。
一行三人,策马而起,很快便消失在了京城的街道之中。
……
孟旷离家后,孟暧吃完朝食,刚准备开工,却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穗儿眼下还在二进的西厢房中,估摸着还没吃朝食。想了想,孟暧盛了一碗粥,拿了一块油饼,并一小碟酱菜,入了食盒,给送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卧室的门窗都上锁了,孟暧是从北屋的书房进,书房通卧房的内门也锁了,钥匙就搁在门边的花架台子上,进书房的人可以随意拿到,但关在卧室里的人若是不打破琉璃隔扇,便拿不到。
孟暧用钥匙开了锁,推开了内门,一开门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床榻上,穗儿背对着她,身躯半露,大半的后背都展露在外,衣衫不整的不知在作甚。门内人大概是没想到这会儿有人进来,忙拉起了衣襟掩住身子。孟暧匆匆一瞥,似乎看到了她后背上大片大片的疤痕,还有一些新留的青紫淤肿。
她心头一跳,一瞬愣在原地。穗儿匆忙整理好衣物,从床榻上站起身来,面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孟暧迟疑地问道。
“没事。”穗儿露出笑容,那是个掩饰的笑容,眼底含着苦涩,孟暧看得出来。
这是孟暧时隔九年再一次仔细打量穗儿,昔年的小穗姐如今也长大了。虽然身材上的变化并不很大,但岁月和磨难的洗礼带给她更加沉静柔媚的气质,她仿佛看淡了一切,所有的一切在她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里似乎都不很重要,生命似是被透支了一般,渺渺然要破空而去,整个人都仿佛是透明的。孟暧心尖微颤,眼睛干涩,鼻间发酸,竟然泛起欲哭之感。
她喉头动了动,随即想起自己是来送饭的。于是低下头来不再看她,把食盒放在案上,道:
“吃饭吧,我一会儿来收。”说罢,转身要走。
“小暧……对不起……”穗儿在她身后说道。
“吃饭……”孟暧头也不回丢下这句话,便匆匆出去了。
穗儿苦笑了一下,有些痛苦地坐下身来,动作迟缓地打开食盒,取出食物,慢慢吃起来。孟家的饭食,似乎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她有多久没有在意过食物的味道了呢?过去的九年,吃饭,只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只是这三个字的信念,支撑着她一路走到了人生的第二十一个年头。如果,还能有其他美好的事值得追求,如果她还有资格去追求的话,那该多好。她真的不敢奢求,唯有在脑海里偷偷地念想。
没有吃多久,孟暧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药箱。穗儿诧异地看着她,孟暧却闷闷道:
“你快吃,吃完,我与你诊脉。”说罢,坐在了她对面。
穗儿抿了抿唇,唇角缓缓展露出一个笑容。她低下头来,不知不觉,泪水落入了碗中。她不敢抬头,埋着头一点一点把剩下的粥饼吃了下去,半点不敢浪费。吃完后一抬眸,却看到孟暧眼圈红了,正胡乱擦着眼角。她又笑了,滚烫的泪水溢出她那双美丽至极的眸子,若凝固千万年的琥珀被融化,滴落出珍贵的凝脂。
“哭甚么,你不许哭!”孟暧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地说道。随即从药箱中取出了脉枕,教穗儿将手臂伸过来,搭上了她的寸关尺。
没诊一会儿,孟暧的眉头就紧紧蹙起,这脉象实在太糟糕了,经络杂乱不通,浮脉与虚脉并存,兼有细脉之状,当是肝脾有损,气血两亏。这是外伤转了内伤,没养好,淤积成了病根。
“把衣服脱了,让我瞧瞧。”孟暧道。
穗儿迟疑着一时没听她的话,孟暧又催促了一遍,她才不得以褪了衣服,只着一件肚兜,料峭初春,屋里寒凉,她冻得微微发颤。衣衫一褪下,孟暧就倒抽一口凉气。她方才果然没看错,这人周身全是伤,那都是皮鞭抽出来的旧伤疤,除却鞭伤,她的后背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在肩背和腰腹,似是被人用棍棒之类的器物打的。
“谁这样打你?”孟暧怒道。医者仁心,任何一个医者都见不得一个弱女子身上背着这么多的伤。原本那样一副美丽的身子,却被摧残成了这副模样,实在太让人痛心了。
穗儿却默然不作答,不知是不愿答,还是不能答,只留给孟暧一个静默的背影。
孟暧等不到答案,只得无奈叹息道:“你且把头发绾一下,我先给你上外伤药。”
17、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