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欲来迟
“抱回村埋后山了,就在太爷边儿上,没敢立牌子,怕奶奶知道了心里难受。”
方荷抽泣着:“岗儿生前最是依赖你们,今日就一同去送送他吧。”
盛雪咬咬唇,这读死书的一直不相信岗儿死了,这趟有娘在,盛尧无论如何也不会丧心病狂的掘坟吧?
爹为了骗过娘亲,所以带了俩人偷偷回村在太爷爷边上堆了个假坟,她知道挖开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盛尧和乔知舒骑自己的马,盛雪和方荷坐在雇来的马车上,一行人往龙井山去了。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到了。只见一个长满野草的坟包旁边,真的有一个矮矮小小的坟包,黄土很新,是埋了没几日的新坟。
山顶被太阳直射,日光打在盛尧和乔知舒的脸上,两人的悲戚和泪水无处躲藏。身死竟然只在一夕一瞬,他最小的弟弟,最依赖自己的弟弟,真的永远的离开了他。
乔知舒还小,他没有盛尧能忍,他控制不住呜呜哭出了声音,他的岗儿,盛家第一个接纳了他的人,没了……
阳光和坟地,阴和阳,虚同实,如同幻象般让两人难以接受。
烧纸钱的时候,盛尧才低低声道:“轮回转世,一愿你有个健全的身体,二愿你不要再有个像我这样不能照顾好你的大哥,三愿……”
来世,还能做兄弟,一定好好保护你。
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
盛尧失去弟弟的悲痛和之前积压的怒火全部变成了动力,他迫切的想要独立,然后可以强大到保护最亲的人。
**
古有三顾茅庐,今有盛雪在等去请盛尧的,第三次机会。
上次给岗儿‘上完坟’之后,盛尧悲伤和自责,一句都不愿意听她们劝说归家,抱着乔知舒骑马就回了孙家,她和方荷又上不去山,又气又没办法。
今儿这不,第三次的机会就来了。
这日,香雪甜糕铺子来了一个老妪,不掏钱买糕点,反上人家铺子要钱来了。
“你们盛家欺人太甚!你们女儿生不出儿子来,我老婆子可也好吃好喝供了这些年,可你们竟然让家中男丁上门殴打我儿!”
盛绍元连忙把人带后院去了,免得坏了铺子的生意。
原来这老妪是盛莺的婆母,她将去报官之时,叫儿子拦住了。她儿子说:先拿报官威胁盛家弄点儿银子养伤,他们若不给,再去报官。
老妪的老伴死得早,她含辛茹苦撑着伞铺将儿子拉扯大,对儿子是百依百顺,眼看着儿子因为不学无术在东县讨不到媳妇儿,这才找到了远在龙井村的盛家,去提亲的时候就多捎带了两匹布,没成想盛家就答应了,这才给她二十有五的儿子讨上了媳妇。
本以为儿子成了家再不会瞎混了,谁知道明明盛家姑娘是个能干的,却因为太能干,使得他儿子两手一摊,啥也不沾——更加混了!这今年刚开春,祖业都叫输没了!
眼下儿子被打断了腿骨,盛家姑娘又被娘家背走了,她是一没钱,二没力气精力照顾儿子了。
盛绍元冷哼一声,“谁伤你儿你便去报官捉他就是,我管不了。”
老妪傻眼了,“他是你儿!你管不了谁管得了?”
“县太爷管的了,你找县太爷去。”盛绍元说完见老妪又要撒泼,便指了伙计撵她出去。
老妪眨了眨眼,气虚了, “你我两家好歹是亲家,我也知道你家长子在县学读书,别说我家不讲情面,你家把我儿的药钱拿来,此事我便不报官了!”
“哼?”盛绍元嗤笑了一声,“情面?我闺女被你家打成那样,你不来找我讲情面,现在你家儿子遭报应你找我了?”
老妪胡搅蛮缠起来,“那你家若是登门要说法,我也给情面啊,关键亲家公,你也不来呀?”
“你!”盛绍元招招手示意伙计来撵老妪出去,“跟这市井老妇没什么可说的,有失身份!”
成天被‘大东家、大东家’的叫着,盛绍元已经忘记了自己农耕的那些日子了,他甩袖出了铺子,只给二丫头盛雪留了句去串门吃茶了。
他这是摆明了,他说道做到,再不会为盛尧和盛莺做主了。
老妪面红耳赤,很是激愤,唬的伙计们也不敢真的动手撵她,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
方荷见丈夫出门了,才过来说:“你家下手着实也太狠了,我家莺姐儿身上是没有一块好肉,你就是报官,县老爷见了我家莺姐儿,也不一定谁家占理,这一吊钱你且拿了走人,再不许来找盛尧了。”
她有意拿银子打发亲家母,算是感谢盛尧对岗儿生前的教养和照顾。
方荷拿钱的这个举动,却叫盛雪心生一计……
老妪见了银子就要抱入怀,她想着先拿到手再说,却叫一个小丫头叫住了。
“慢着。”
老妪见这小丫头一时竟然猜不出她真正的年龄,身段瞧着未及笄,可是面容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老成,有点违和也不讨喜。
盛雪和老妪对视着,走到她面前,“口说无凭,你若是要银子,咱们今日就立个字据,答应再不以此事报官来威胁我兄长。”
老妪看着银子反而收回了手,不拿了。
“一千个子儿我儿就白打了?最少十吊!还有,莺娘生不出儿子还不讨我儿喜欢,她既然跑回娘家,我也是再不会容她了。你们将彩礼退还吧,回头我儿一纸休书,他俩的夫妻便作罢了。”
村野丫头本就配不上她儿子,还克家,进门三年,儿子生不出一个来,还克的她家祖业都没了!还有个弟弟是个强盗土匪,她儿子惹不起躲得起。
方荷和盛雪两母女联手,指着老妪狠狠一顿骂,那牙尖嘴利的,区区一个老妪根本不是对手。
“真是鼻子两旁画八毛,不要脸了你是啊!”方荷叉腰,一脸的不可置信,“妄想一纸休书再作贱了我盛家女儿,你想得美!”
盛雪两手环胸,“到时候就叫整个江州知道你儿子打媳妇儿,休我长姐,我叫你儿这辈子再讨不上媳妇!”
方荷:“好个老婆子,心是真黑!你儿也配十两银子治伤?”
……等骂够了,老妪也被吓得差不多了。
方荷两母女骂爽了才作罢,拖了张长板凳来,母女俩并排坐,盛雪:“十两没有,五两立字据!行的话银子你就拿走,你若还贪旁的,咱们就衙门见吧。”
老妪也是口干舌燥,眼晕耳聋,“五两银子我家彩礼钱都不够!反正……反正莺娘我肯定是不容了,她那弟弟就是个混账恶霸,她嫁妆就是一口棺材!”
盛雪翻了个白眼,她这个‘过来人’眼里,对方想什么她门清,什么都不叫个事儿。
“罢了,你儿子的伤加上我长姐的彩礼,十两就十两,今儿咱们就找个读书人立两个字据,一个是不报官,一个是和离书,行就行,不行您麻利的报官去,晚了天可就黑了。”
说罢,盛雪起身扶着娘亲,作势要走。
“行!”
……
老妪最后怀里揣着十两碎银,赶在天黑回了东县。
祖业都输没了,家里能卖的全卖了,这样的情况下,她儿子抱着十两碎银只看了遍字据,他还是识字的,再确定盛家没有做手脚后,便放心地躺下了。
并且做起了一赌翻本,置铺买宅的美梦。
**
浑浑噩噩了几日,盛尧北上的心越发急切了,他将岗儿埋在自己心底深处。开始计划往后的日子,他迫切地想要赚钱将他最亲的人,如知舒,如长姐,如奶奶都接来一起生活。
所以这天午后酉时,白天中最凉快的时间,他又开始教乔知舒骑马。
上井村村口,一个高大男子牵着马在地上走,高大的枣红马背上坐着一个小少年,小少年两手举着握着缰绳,绷着小脸很是严肃,可爱又好笑,身子也随着马背起起伏伏。
“两腿发力,让马跑起来。”
乔知舒挺直小身板,两条腿轻微动了一下,马儿依旧悠哉游哉慢走着。
盛尧抬头看还是紧张的乔知舒,伸手去握对方的细腿,“用力。”
手掌下的腿将肌肉绷得死紧,马儿依旧没有接收到指令,盛尧:“……”
叹了口气,盛尧翻身上马,他双腿有力的蹬了一下,马儿受力,开始小跑。
盛尧弹乔知舒的羊角,取笑道:“你这笨蛋,学了三日,只叫马走。”
乔知舒卸了力气软软靠哥哥怀里了,瓮声瓮气地嘟囔:“好难!”
“不许撒娇。”盛尧斥他,“你不学会让马儿慢跑,上来一鞭子,它发疯将你摔下去,磕了脑袋就更笨了。”
虽这样说,盛尧还是贴心的让乔知舒赖在自己怀里歇了一会儿。然后才扯了缰绳,让马儿慢走,松开缰绳说:“我不下马,你再练练。”
乔知舒乖乖捉着缰绳,有盛尧在身后,这回他双腿一夹一蹬,马儿顺利的慢跑了起来。
盛尧很是无奈,恨铁不成钢地捏乔知舒的后脖颈,咬着牙问:“你是离不了人了?”
“嘿嘿……”乔知舒随着马儿小跑的动作,在马背上颠颠巴巴,缩着脖子的姿势很滑稽,还脆生生地讨饶:“哥哥!松手哇……”
只要盛尧在他身后,他让马儿小跑、掉头、慢走、停下都很容易,很上手。
盛尧心里十再急,也是没办法,宠习惯了。
等二人踏着夕阳回到孙家驿站,就见到了戴着紫纱帷帽,桃粉襦裙,打扮的像县城里大户千金的盛雪,和董家的两个随从。
乔知舒原本倚在盛尧怀里昏昏欲睡呢,一下子就醒过来了,他又想起岗儿了……
“下来。”盛尧无视对方,翻身下马后,抬手让乔知舒扶着自己独立下马。
等乔知舒安安稳稳蹦下地来,才让马夫将马儿牵回马厩里,他自己则牵着乔知舒准备上山。
盛雪心里挺窝火,她自从摆摊赚钱了之后一直不可一世,而且她自认自己没有仇视盛尧,纵使她自私了一点,但是从没有真正伤害过别人,所以她接受不了盛尧无视她。
“昨日姻伯母来铺子找你,闹着要报官!”
见盛尧脚步不停,盛雪也不卖关子了,“我都拿银子帮你摆平了,你可以回县学了,还有,早日回家,谁家父子不争吵?就你脾气大,名声都不要了吗?背着不孝的坏名声,你还考不考科举了?”
盛尧停下脚步,转身打量盛雪,他已经无所谓一家人和和气气了。
“再一年你才及笄,但为何总以长辈之姿教训人?”盛尧淡淡补充:“你可知,我一眼就可将你看透,就拿这事,视财如命的你拿银子帮我?图的是我回盛家没错,但绝非为了维护我的名声。”
“这其中,你图谋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但我不得不多此一言……”盛尧脸色平静,心如止水,“劝你不要再借口为我善后而给那畜牲银子,一我不会再回盛家,你不能得偿所愿;二那等赌徒一旦有了来钱的路子,有一便有二。”
盛雪气笑了,“如果你有本事,你可以像我一样长辈之姿教训我,但是你有这个能力吗?我十三岁就在县城买下铺子了,你呢?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七了吧?”
乔知舒气呼呼,他是第一次见盛雪和哥哥撕开和气的面纱,针锋相对。
他认认真真的劝说道:“姐姐没读过书,所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不可以瞧不起我哥!”
盛尧挑了挑眉,看着怒气冲冠的盛雪似笑非笑,连忙将乔知舒扯到自己身后。从前知舒没发过脾气,他竟然不知道这小家伙一发火,说话这样又气人又好笑的。
乔知舒不服气,扒着他手臂探出脑袋来看盛雪反应。
盛雪懒得和小傻子计较,她实在是说不过盛尧,所以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看来你肚子里真有些墨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害你的心思。只要你回盛家,这两张字据我就给了你。”
说完她习惯性的威胁道:“还是说,你当真不怕他们报官?”
盛尧嗤笑一声:“我为长姐出头,也乃家事,报官无非遭县太爷批评几句,倒是你,担心担心自己吧,也敢在赌徒面前露财。”
盛尧无数遍回想过那日与父亲决裂的场景,盛雪的心思和把戏,也就是煽动煽动盛绍元罢了。
他如今要名声有何用?名声能让长姐不被畜牲虐待吗?名声能保护知舒和岗儿吗?名声能让那些黑心商人放过小舅这些茶农吗?
盛雪重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并且还亏了十两银子。
虽然不甘心,但是从盛尧身上,她总结到了一个道理:她觉得有些人一辈子碌碌无为是有原因的,比如盛尧,没本事的人空有傲骨。
可是,偏偏有傲骨的人是不会被钱财收买的,她若想掌控人心,还必须得从小事开始积累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