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琢玉郎
打定主意后,姜北慕便放缓了步子,四顾打量起来,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姜北慕沿着小路下山不久,便在风雪之中窥得一点星火。
那点光晕柔和且昏黄,像是农户家中燃的烛火。
姜北慕松了口气,宽声安抚了背上的谈秋,纵然未能得到回应,谈秋却依言安稳了不少,只是无意识地将头深埋在衣服里,鼻尖发出灼热的呼吸,伴随着声声细碎轻哼。
农户家离山脚下不远,姜北慕又加快了脚步,只片刻间,便来到了屋前。
屋子十分简朴,外头围着一圈篱笆木,大门处悬挂着一个红灯笼,在夜雪之中随着风轻轻摇晃,方才他看到的烛火便是这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辉。
幸好窗框处仍旧透着些许光亮,主人家还未就寝。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吱呀一声推开篱笆门,走至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在么?”
言罢,屋内静了片刻,随后传出窸窸窣窣地布料摩擦声,只是依旧未有人回答。
想来也是,今日是年初一,哪有人会三更半夜地跑到一处山脚下敲人家门,更何况这座山上还有山匪。
姜北慕知晓农户的担忧,便继续开口道:“我是不远处四方城里的,今日携家眷外出,不料路上遇到山匪劫道,这才一路奔逃至此,我夫人受了伤,能否借宿一宿?只需要一间能避风雪的屋子即可。”
屋内烛火微晃,接着便是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走至门口便停下了,仿佛在思考姜北慕所言的可信性。
“我姓姜,在四方城中做了些小生意,今日只求一间屋子过夜,明日一早便离开,这是一些小报酬。”
姜北慕走至透光的窗边,取下腰间一颗明珠,从窗户的缝隙之中塞了进去,明珠落地发出一串清脆声响,骨碌碌地滚了过去。
姜北慕重新回到正门前,屏息以待,这一回,他听见了屋内那刻意压低了音调的交谈声。
声音是一男一女,听起来好似有了些年纪,二人正犹豫,姜北慕这回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地等屋内二人的决断。
风雪吹动姜北慕头顶的红灯笼,投下一片摇晃的烛影,谈秋依旧昏睡不醒,姜北慕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不安,好在屋内那二人并未拖延过久便做出了决定。
“左边屋子是柴房,你要是不介意就在里面住一晚吧,柴房有上层,木梯在门后,上层有干草,柴房钥匙在左边花架第二层中间的花盆底下。”
说话之人是男主人,只是二人并未开门,许是还警惕着姜北慕,姜北慕也不计较,毕竟他们愿意给出一间房子,已经是万幸了,方才一路走来都没看见有其他屋子。
“多谢。”
姜北慕道了谢,背着谈秋往柴房走去,依照老人所言取出了钥匙打开柴房,将门关上后简单打量了一番,借着外头的灯火勉强能分辨出柴房内的确堆了不少干柴,姜北慕从门后取出木梯,自己先上去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干草,确认无恙后才下去将谈秋背了上来。
上层十分空旷干净,地上铺了一层干草,还有一扇小开窗,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树林,姜北慕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管,伸手试了一下谈秋的额头后便起身出了柴房。
谈秋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血液都快要凝滞起来,他又开始做梦,不过梦境之中却十分奇幻。
他梦到自己来到了一片雪原,漫天的风雪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仿佛要化作一匹巨兽张牙舞爪地将他吞噬,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一头巨狼从山巅朝他奔来,巨狼身形庞大,矫健如飞,浑身皮毛雪白,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淡蓝色泽,一双莹黄瞳孔熠熠如宝石,就这么注视着他,一路从雪山山巅飞奔而来,厚实的狼爪落地的一瞬激起雪粉,恍惚间好似那巨狼正乘云雾而来。
巨狼温柔地背负着他,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狂奔,雪原尽头,是一轮满月,月亮几乎充斥着大半天幕,巨狼便这么载着他,朝月亮奔去。
温柔的皮毛裹覆住他因寒冷而僵硬的身躯,源源不断的热源从巨狼身上传递而来,温暖的触感令谈秋昏昏欲睡。
“你要去哪儿。{”
他听见自己开口朝巨狼问道。
巨狼四足不停,一道醇厚的嗓音却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回家,你要跟我去么?”
“我不能跟你走,我也要回家,我家里还有爹娘和妹妹,我出来太久了,他们会担心我。”
“好,那我送你回家。”
巨狼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不论谈秋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它都会满足。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谈秋感受着掌下温热柔软的触感,心中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巨狼低低笑了几声,带着谈秋破开风雪,朝着那银盘似的月亮疾驰而去,谈秋等了半晌,巨狼都没有回答,只是速度愈来愈快,到最后,谈秋只觉得自己仿佛与周遭的风雪都融为了一体,而那近乎占据半块天幕的月亮,也被巨狼追赶上了。
雪原的尽头,是一处悬崖,月亮就在悬崖之外。
巨狼毫无所感地朝着悬崖跑去,悬崖近在咫尺,如若不慎失足坠落,便是粉身碎骨,谈秋心中却格外平静,看着那月亮一点一点地朝他逼近。
悬崖边,巨狼后足蓄力凌空一跃,刹那间,时光仿佛都为此而停驻,谈秋心如擂鼓,月光如水,化作层层轻纱抚来,温柔地扫过他的面颊,一道吸力将他容纳,缓缓地朝月亮吸去。
而他掌下的巨狼,则在那月光照耀之下,化作点点光辉,如萤火一般顺着风飘荡在他身旁。
“永别了。”
巨狼身影消失的一瞬,那道熟悉的嗓音在谈秋脑海之中再度响起,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骤然的失重感传来,谈秋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下落,坠入那无间深渊之中。
“啊……!”
谈秋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挣扎起身,无意间手臂好似打到了什么,登时传来一声瓷碗翻倒落地的沉闷声响,滚烫的水翻在谈秋腿上,登时将他给烫醒了。
姜北慕顾不得去捡地上翻倒的碗,连忙用自己衣服擦拭着谈秋腿上残留的滚烫姜汤,好在天气寒冷,姜北慕仔细检查了一番谈秋的腿,确保只烫红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谈秋呼吸急促,看着眼前的男人,方才梦中的那股熟悉感再度涌来。
“没事吧?做噩梦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捡起地上的碗,又将打湿的干草推到一边,重新去拿了些干草铺上。
“还好只是姜汤,我待会儿重新熬一碗,药得煮时间长一些,幸好这户人家还真有药草,能先缓缓你的风寒,等天一亮,我就带你去城里找大夫,再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一下。”
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谈秋的不对劲,只是自顾自地在说话,谈秋看着男人忙碌的背影,情不自禁开口道。
“你是谁。”
第106章 你还记得我么
屋内一片沉寂,唯余夜风呼啸而过带起的呜呜声,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化作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原野上的所有灯火。
木屋外在风中摇曳的红灯笼不知何时已然熄灭,最后一抹光亮消失,柴房内再度回归一片混沌黑暗。
谈秋烧还没退,脑袋依旧混沌沉重,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半拍,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屋内气氛的凝滞,只浑浑噩噩地垂首呢喃。
“啊……我认得你,你是姜家的老爷……”
谈秋脑袋愈来愈低,到最后声音更是细弱,尽数淹没在屋外狂卷的寒风之中,但姜北慕却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姜家老爷。”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到最后一点声音被卷入风雪之中,谈秋也应声而倒下,身子软软地依着墙壁滑了下去,在将要触地的一瞬间被人给抱住了。
姜北慕一言不发地揽着谈秋双肩,整个人半跪在地,仿佛化作石像般动也不动,屋内落针可闻,谈秋急促且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处,姜北慕面色平静,唯有那一双眸子泄露了他几许怔楞。
饶是姜北慕反应再慢,他也能察觉到,谈秋这是又失忆了。
换言之,谈秋也恢复了记忆,只是这之后的种种事情,他却又不记得了。
姜北慕头一回觉得命运竟是如此捉弄于人,从前他想帮助谈秋恢复记忆,却毫无成效,如今谈秋都似是放下了过往,却又阴差阳错地记了起来。
更令他困惑的,则是谈秋竟然能将之后的事情给忘却了。
若不是谈秋神情不似作伪,加之方才在匪寨之中他的种种奇怪动作,姜北慕是当真想不到竟会有如此令人意外的事情。
姜北慕忙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泛起的那股烦躁不安,齿尖咬住下唇强自提神,细微的疼痛刺|激之下才勉强拉回了他的心绪,低声朝着谈秋说道:“我去看药。”
言罢便转身离去,步伐紊乱略有落荒而逃的意味,谈秋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又继续沉沉睡去。
姜北慕喂了药,后半夜便相安无事,谈秋药性发作,加之本就困倦,睡得十分沉,姜北慕守了一会儿,眼见外间风雪稍停,这才阖眼小憩。
翌日一早,天方初霁,经过一夜风雪,外头尽是白茫茫。
谈秋是被冻醒的。
丝丝缕缕的寒风从窗缝之中窜了进来,谈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才发觉外头已被染白,自己身上盖了件外衫,而身旁却无他人影踪。
谈秋坐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看起来昨晚是姜家老爷救了他,他还恍惚间记得自己好像是生病了,那姜家老爷还无微不至地大半夜给他熬汤药……
谈秋缩了缩手,举起身上的外衫,打量半晌确认这外衫也是那姜家老爷的之后才缓缓起身。
头已经不烫了,烧也退了,只是脑后依旧有些胀痛,谈秋伸手摸了摸后脑,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嘶”了一声,脑后不知何时竟肿了个大包,轻轻按了下疼地紧,且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现了出来。
谈秋登时一惊,不敢再乱动,原地站了半晌打量起这座柴房,姜北慕不知去了何处,屋内只有他一人,谈秋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衣服叠好抱在胸前,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
姜北慕没等他,走了。
谈秋心里闷闷的,但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没什么,毕竟姜北慕昨夜又是救他又是给他熬汤药,做的已经够多了,以他们的关系,姜北慕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谈秋抿了抿唇,心中仿佛压了块石头,慢吞吞地下楼出了门。
小院内积雪已经被洒扫干净,堆到了路边,谈秋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对年岁约莫五十多的夫妻在正屋门前喝着粥,白粥冒着腾腾热气,中间放着一碗腌好的干萝卜,谈秋看着那白粥,肚子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饿意,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那对老夫妻亦发现了谈秋,热情道:“醒了呀,病好了吧?你哥哥在厨房呢,你也快去吃些东西吧。”
哥哥?谈秋细细琢磨了一下,便了然,许是姜北慕对这老夫妻的说辞,哥哥是好,主家也罢,谈秋都不是很在乎,现如今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谈秋简单朝老夫妻问了好,便朝厨房走去。
姜北慕一身短打,正在打水洗锅,听到门口动静头也不回,直接道:“粥已经帮你盛出来了,在桌子上,还有个鸡蛋,你也剥着吃了。”
“哪儿来的鸡蛋?”谈秋下意识问道。
“养在后院了,我朝他们买的,放心吃就是。”姜北慕拿铁勺将锅中的水舀出,倒在水盆中,拿去屋外倒了,重又打了一盆清水来洗第二遍。
谈秋走到桌边,他着实有些饿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筷子也不用,直接双手捧着碗便喝起了粥,待到温粥入肚,点点暖意才漫向全身。
“昨晚……谢谢你了。”谈秋将粥喝完,才略有饱腹感,伸手敲开了鸡蛋壳,目光落在那站在灶台前的男人背影,轻声说道。
男人洗锅打扫的动作一顿,握着的台布轻轻滑落,坠入水中,发出一声咕隆声,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袖,男人却仿佛无所感知,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谈秋剥鸡蛋的动作一顿,看着男人的背影竟生出了几分惧意。
男人身量高大,肌肉匀实,一身短打更将其身材显露无疑,半露的小臂与那骨节分明的手掌,都表明了男人是一个练家子,更何况昨晚男人单枪匹马闯入匪寨毫不费力地将他带了出来,更是表面了他的实力。
这样的人,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杀死自己。
谈秋呼吸都不自觉放慢,拿不准男人是何态度。
“你还记得我么。”
良久,男人才低哑着嗓音开口。
普普通通一句问话,谈秋竟好似从中听出了些许……委屈?
谈秋被自己的这番想法给吓到了,忙收敛思绪,悄悄地打量了一下男人,男人恢复了正常,继续擦锅洗碗,只是动作较之方才放缓了不少,仿佛心不在焉。
“嗯……”谈秋试探着应声,“你是姜家的……嗯……”
“不是这个身份。”男人蓦地出声打断,谈秋如同惊弓之鸟顿时一震,尴尬俯首看向手中的鸡蛋,局促地摸着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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