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重阑
河边灯火幽暗人迹罕至,正是适合杀人灭口的绝佳地点。
对方人多势众,而原本杀伐果决的暴君,此刻双目半盲,还怀着身孕,毫无自保之力。时之间,几乎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陆贵妃人肩上。
更为不利的是,方才他恰好将调动暗卫的信物留给了妹妹昭平,就连贴身暗卫时半会儿无法循着香囊的特殊味道找到这里来。
陆贵妃带着暴君退至河边,随手折了根树枝,挡在谢玄元身前,凭着巧劲将四面八方射来的飞镖暗器挨个打落。
似是不曾想到,山穷水尽被困敌国的暴君身边尚有如此高手,个头领模样的黑衣刺客自暗处走出,对陆长平晓之以理道:
“我等奉命只取暴君人的人头,与旁人无关。先生有此等身手何苦为这暴君送命。还请尽快离开,不要自找麻烦。”
原来又是冲着谢玄元来的。
陆贵妃心中有了底,思绪也转得飞快。
出宫时他特地给暴君精心女装番,路小心谨慎,前半段路并未被人跟踪。
想来是因为方才在集市上买灯时逗留的时间太长,季雨折又被人认了出来,混乱之中才让这些无头苍蝇样在南楚皇都乱转的刺客们找到了目标。
谢玄元听得这群人是来找自己的,非但不曾害怕,反倒扬起个极其冰冷的笑容:“到底是谁贼心不死,朕心中自然有数。”
陆贵妃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如何会被刺客的番威胁吓跑。他往前迈步将暴君挡得更严实些,颇有些无奈地回道:
“要我离开他只怕是不行。毕竟我已与你们陛下两心相许、不离不弃。”
那奉命前来刺杀的十几个刺客哪里见过这样的荒唐事。这南楚的“高人”喜欢男子便也罢了,胆子还不是般的大。喜欢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上杀人如麻的北卫暴君。
他难道就不怕,半夜被这心狠手辣的枕边人给掐死在床上?
反倒是谢玄元,听了这话嫌弃道:“什么两心相许、不离不弃?若真如你所言,当初从北卫皇宫连夜出逃的时候为何跑得比兔子还快?”
陆贵妃被怼得无言以对,只得苦着张俊脸诚恳认错:“臣妾……当初只是时糊涂。”
暴君听了这番说服力不是很强的解释竟也没生气,他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羽,忽地扬起个耀眼的笑容:“朕倒是希望你现在也能时糊涂。”
这样的要求陆贵妃哪里肯应?他要是现在装糊涂,暴君的命可就要没有了!
他忘了谢玄元现在看不见,只是猛摇头。
谢玄元望着模糊的视线里左右晃动的黑影,只觉得阵心烦。他使劲按住陆贵妃的肩膀,难得地认真严肃起来:“你可想好了?当真不走了?”
暴君的表现有些反常,陆长平生怕他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更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他半步了。
谢玄元直都在等着陆贵妃离去,可陆贵妃就像脚下生了根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如此来,就算他没说什么谢玄元却也知晓了答案。
何太后派来的杀手人多势众,陆贵妃并无兵刃在身,甚至还要护着他这个行动不便又看不见的废人。双拳难敌四手,这战要是硬碰硬,着实凶险万分生死难料……
谢玄元深吸口气,忍不住劝他那死心眼的陆贵妃:
“要是……真的打不过,就及时收手,肯定还来得及逃出去。为朕这样的人赔上性命不值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像是变了个人,素日里身上的戾气和锋芒悄然隐去,面色略微苍白,艳丽的容貌在河对岸昏黄灯火的映照下竟有几分引人与之共沉沦的颓废美感。
这种时刻,就连向喜欢说笑的陆长平也变得异常沉默。可听到暴君如此自暴自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于是谢玄元话音未落,便听到直陪在他身边的陆贵妃开口反驳:“可是臣妾觉得,陛下值得!”
旁埋伏的刺客们起初看不懂这二人的复杂关系,又吃不准陆长平功力的深浅,不敢贸然行动。
可听到这里,就是再迟钝的刺客也明白过来,他们方才分明是被这夫夫二人强行塞了嘴的狗粮。
这二人斗嘴归斗嘴,吵架归吵架,但分明是情比金坚死生不弃!
亏他们还在旁等了这么长时间,以为这恬不知耻自称“臣妾”的暴君男妃会在生死关头和暴君大难临头各自飞!
黑衣的刺客首领虽然忌惮陆长平,但见劝说无果,也没有耐心再看暴君夫夫二人继续恩爱腻歪下去,于是声令下道:
“既然如此难舍难分,那你便给这暴君陪葬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贵妃:暴君他值得!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昨晚太困码到一半想睡一下,结果一觉睡到天亮……
今晚和明天白天有事,明晚或者后天可以再来一更~
第50章 僭越
陆贵妃的反应极快,早在刀光剑影招呼到他和暴君身上之前便动了起来,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这群北卫刺客的第一式杀招,同时嘴上也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和北卫陛下一同葬入皇陵的殊荣自然是只有我才能当得起的,只可惜还不是现在。”
谢玄元被陆贵妃半搂着腰,听他当着这一群刺客的面胡言乱语,脸上禁不住一阵红一阵白:“自作主张!朕何时说过要在皇陵里给你留位置了?”
陆贵妃被自家的暴躁娇妻怼完,顿觉在人前失了颜面,他愤愤地将功力灌注到手上的树枝中,对着送上门来的刺客的面门一顿疾风骤雨般的猛戳,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替自己辩解道:
“陛下是没说过。可陛下说过,将来和臣妾生的孩子就是太子。按照祖制,太子生母葬入帝陵顺理成章。陛下,臣妾的要求有错么?”
谢玄元未料到陆贵妃竟然对皇家祖制张口就来,他被驳得无言以对,只是嘴上仍在嫌弃道:
“是没有错。但你也配叫太子生母?你顶多只能算半个太子亲爹!而且葬入帝陵的妃子须得是寿终正寝,不能死于非命。你今夜若是死在此处,就别再妄想死了之后还能分朕的地盘!”
暴君说这话时虽咬牙切齿,可言语之中对陆贵妃的紧张和关切却到了藏也藏不住的地步。
陆长平听得心头一暖,揽着暴君腰肢的手臂更紧了几分。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忍不住趁着这大好时机把将来暴君翻脸的后路堵死:
“这可是陛下亲口同臣妾说的!天子一言九鼎,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再反悔。”
谢玄元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和陆贵妃能否突出重围,在这场刺杀中留下三条命来,哪里能分辨得出这话术上的陷阱圈套。
他毫不犹豫地应声道:“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求朕,朕有什么可后悔的!”
就在他们斗起嘴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工夫里,暴君身边也被陆贵妃用一根树枝守得密不透风。
北卫太后精挑细选出的刺客们,竟无论如何都没法从手无寸铁的陆贵妃手中讨得半点便宜。甚至一招一式之间,竟隐隐让带着个盲眼孕夫的陆贵妃占了上风。
虽说形式一片大好,但陆长平仍不敢继续恋战。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方才被迫交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这期间为避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和刀剑,他不得不带着谢玄元闪转腾挪。
怀孕之人本就需要静养,更何况现如今暴君肚子里的龙胎月份已经大了。这般剧烈的运动,对暴君父子而言都是不小的负担。
谢玄元嘴巴又毒怼人又狠,却偏偏对这些这些辛苦只字不提,甚至还默默地将身体上的不适隐藏起来,努力配合着陆贵妃的行动。
可只要稍微分出心神看他一眼,便很容易注意到他额上的汗珠和被汗湿的鬓发。在这样的战局中,每多坚持一秒,他便要多受一分的罪。
陆长平不忍再看下去,只能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手中的杀招比起方才陡然凌厉数倍。即便明知此刻还不是轻敌的时候,他也必须加快突围的速度。
习武之人心境的变化往往会被手上的招式放大数倍。陆贵妃原本是在防守中寻找破局的机会,步步为营,打得颇有章法。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暴君强自苦撑的模样,又如何能静下心来继续稳扎稳打?
这边陆长平急于护着暴君脱身,而原本被死死压制找不出任何破绽的刺客们却也渐渐摸清了他事事以暴君为先的软肋,开始有意避开与他直接交手,转而将全部的攻击都集中在了暴君身上。
谢玄元意识到是自己扯了陆贵妃的后腿,忍不住心下着急,却在这帮人毫不留情的围攻之下愈发狼狈。
而陆贵妃一力维护暴君,也在这场消耗战中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只不过多年习武的功底摆在那里,他讨不到好处,那群北卫刺客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眼看着对方减员已经过半,原本牢不可破的阵型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陆长平抓紧了暴君略微冰凉的手,轻声道:“陛下现在可还有力气跑?若是跑不动,臣妾可以抱你。”
暴君此时气息不稳,却仍是不甘示弱地冷哼一声道:“顾好你自己,你现在抱不动朕,朕也无需你抱!”
对于暴君的别扭性子,陆贵妃早已没了脾气。既然小暴君还能再坚持一下,那他正好可以分出些精力来断后。
他早就看好了一条逃生路线,现在只需将谢玄元先送过去……
然而暴君才刚一动,剩下的刺客便也紧紧包围上来,简直比集市上卖的狗皮膏药还要黏人几分。杀手们步步紧逼,陆贵妃也头疼得紧。
恰在此时,谢玄元似是因方才跑动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脆弱的肚子,疼得冷不防弯下身来。
陆长平了解暴君的性子,能让他在关键时刻这般失态,必定是腹中疼得厉害。他立刻慢下脚步将人护在怀里,不得已朝着河岸的方向且战且退。
高手过招之时只需片刻的分神便能决定生死。何太后这回派来的北卫刺客,虽远没有达到可与陆陛下进行高手对决的程度,但确实拿捏准了眼前这对亡命鸳鸯在乎彼此的软肋。
陆贵妃中途慢下脚步,带着暴君突围不成,反倒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绽,身上多添了几道并不明显的皮外伤。
眼下已然退无可退,他们身后便是那条放灯的小河,河虽不宽,水却也足有几丈深。不谙水性之人跳下去,必定无法生还。
谢玄元咬牙忍痛,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水声,思绪纷乱。然而敌人步步紧逼,并未留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
暴君向来果决,即便是生死关头也很快拿定了主意。
他眸色渐沉,就连气息也有些不稳,抓着陆贵妃的手很是严肃地小声问道:“你可通水性?”
陆长平倒是理解得很快,他以为暴君这是想让他带着从水路逃走,立刻答道:“通。只是冬日水寒,不到万不得已,臣妾不能让陛下贸然下水。”
暴君身子愈发不适,就连声音也隐隐沙哑:“朕只问你通与不通,哪来这么多废话!”
没待陆贵妃从这通无名火里回过味来,那暴君竟出其不意地运起全身的力气,将人一脚踹进了河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莫说是陆贵妃,就连谢玄元自己也在这瞬间生出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踢陆贵妃的那一脚抽空了,他试着站起身却最终颓然跪倒在地,近乎麻木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虽说少时曾在北卫的牢狱中历经生死,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贪恋活着的机会。
即便某天深夜,他被冬夜的寒风吹醒,发现母妃已经用一条白绫吊死在了狱中,这样的执念也未曾真正消失过。
死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活着才能保有一分反败为胜的希望。所以这些年来,他便连着母妃的份一起活了下去。手刃仇敌,夺取权位,甚至还曾想过挑起战端一统天下……
可现在他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唯有像母妃当年一般,将活下的希望留给最心爱之人……
然而还未等暴君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他的脚腕便被一只湿漉漉冷冰冰的手给握住了。在密密麻麻袭来的刀剑暗器把他捅成筛子之前,那只手蓦地加力,直接将他拖进河里洗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
由于毫无防备,谢玄元几乎是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栽进了河中,甚至后脑还被浅滩上的鹅卵石狠狠撞了一下。他疼得几乎掉泪,想骂又骂不出口,只有四肢凭借求生的本能在水中胡乱扑腾。
紧接着陆美人那低沉悦耳的嗓音便在他耳边响起:“臣妾在水里等得心焦,可陛下却迟迟不下来。臣妾还当出了什么事,原来真正不会水的人竟是陛下自己啊。”
陆贵妃若是不开口,这美救英雄的经典情节还会让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暴君有些许动容。可他一开口,方才生离死别的感人氛围瞬间被破坏得彻彻底底。只让人在心头暗恨,好好的美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嘴。
谢玄元被他嘲讽得心情郁结,奋力拍水溅起的水花毫不含糊地喷了陆贵妃一脸。
不过陆贵妃调侃归调侃,哪里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不会游泳的小暴君在自己面前淹死。
趁着天黑水深,岸上的刺客们分辨不清他们具体位置的空档,陆贵妃绕到暴君身后帮暴君调整好了姿势。然后便试着一手揽着暴君的身子,一手缓慢划水向前游动。
这个姿势极耗体力,可陆美人却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游得格外起劲儿。不一会儿他们便顺着河道一路游回了人声鼎沸时不时有禁军巡逻的闹市区域。
暴君和陆贵妃宛如两只落汤鸡,发丝披散,冬日里的厚重外套不知去向,身上仅存的几层衣物也尽数被河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谢玄元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陆贵妃的温度,只觉得浑身上下非但不冷了,反倒像是靠近暖炉一般烧了起来。
他被烤得晕乎乎的,到最后已然分辨不清到底是冷到了极致才觉得热,还是心中的那点旖旎心思被陆贵妃点燃才觉得热……他试图伸手抱抱自家爱妃,可竟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后不远处的河道上陆陆续续传来了水声,陆贵妃一边在心中暗骂这北卫的刺客竟敢在他南楚的地盘如此嚣张,一边抱起暴君往岸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