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娘
方除旧嘀咕道：“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也太没滋没味了。”
嘟嘟想了想，低头在自己的小斜挎包里翻找，半天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嘟嘟先问了程白术：“爹爹，爷爷能吃糖吗？”
程白术点头，嘟嘟就将大白兔放在方除旧粗糙的手里，说道：“爷爷，你要是嘴馋了，就吃糖，嘟嘟给你。”说罢，嘟嘟还从小斜挎包里抓住一把糖放在方除旧掌心里，只是他手小，糖也只有三四颗。方除旧手大，三四颗奶糖放着，瞧着少得有些可怜兮兮。于是，嘟嘟还继续忍痛抓了几把糖果，这才看着没那么寒碜。
嘟嘟这一番举动，成功让有些凝滞的诊室重新活跃起来。
方除旧捏了捏嘟嘟的手掌，撇着嘴说道：“好好好，我老头子听嘟嘟的。”
林依也借着喝水的举动擦掉眼角的泪水，嘴里还小声说着：“早就说过了，你不听。”
方除旧咳了咳，说道：“程医生，我这饮食需要控制，还能吃糖吗？”
程白术回道：“像是大白兔奶糖这种添加剂比较少的可以，日常也可以选择麦芽糖，麦芽糖中医学名为饴糖，饴糖味甘性温，能补中缓急，可调补脾胃。这放古代，多少也算得是一味补药。”
方除旧和林依听了连连点头，没想到简单一个麦芽糖还有这作用。
这不断问着，程白术重新掌握了方除旧的身体情况，再次摸脉时，脉象变化不大。也是，癌症属于阴实成形，还是极度的阴阳失衡所致。若有那么容易改变，现代医学也不会对他束手无策。
最后，方除旧的方依旧是大柴胡汤打底，再加一些利水渗湿药健脾益胃。考虑最近天气热了，方除旧稍微有些阴虚燥热的症状，稍微又加了两位补气滋阴的用药。
开完中药，林依这才长出一口气，说道：“还好程医生您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都担心老方一直吃一个方会出问题。”
程白术笑道：“这倒不至于，在服药效果不错、身体没有出其他症状之前，一般都是守原方，不过微调。”
林依依旧固执地说道：“哪怕是守原方，也该您过目才是。”
程白术还真没想到林依和方除旧如出一辙的固执，他以为，他休息这么久，方除旧会直接转到其他医生名下。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只是个年轻的、刚毕业没几年的小医生。
躺上床扎针之前，方除旧问道：“程医生，请问您接下来有时间吗？”
程白术看了看挂号系统，后面暂时没有其他挂号的了，便说道：“有，怎么了？”
方除旧心下一松，说道：“我有个老朋友，他孙子有癫痫，前面听嘟嘟的保姆说嘟嘟也有癫痫，治好了。我想让他现在带孙子来治病，可以吗？”
得到程白术确切的回复，方除旧放下心来，立刻让林依给老向打电话。
许是住在这附近，不到半小时，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子便带着一个小孩赶来。甫一进入诊室，老向匆匆和方除旧夫妻俩打完招呼，便忐忑地将孙子带到程白术面前。他说道：“程医生，您好，我是老向，这是我孙子，今年八岁，想治疗癫痫。”
这小孩不过八岁，身高却有一米五，体重目测不低于八十斤。打眼一看，属于老人家口中长得壮实的那一类小孩。只是这小孩人高马大，眼神却是痴呆迟钝，嘴角还流着口水，老向还时不时给他擦擦嘴角，才看着没那么邋遢。哪怕被带到程白术面前，眼神依旧没有任何焦点。以程白术医者的目光来看，这小孩还有些小头畸形，头尾偏小许多，八岁的年龄，大脑发育的高峰期已经过去，想要和嘟嘟一样将智力发育追回来不太可能。
程白术便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老向今天早就接到了方除旧的消息，说若是可以，今天就能带着孙子来看程医生。一个月过去，老方面色渐渐红润，体重渐渐上涨，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连号称绝症的癌症都可以治疗，那癫痫也算小菜一碟吧？老向既期望，又不敢报以期望。所以，他一整天都有些坐立不安，老人家觉少，他今天天还没亮就已经将检查报告和就诊资料等准备得整整齐齐，从孙子两岁发病到现在八岁，六年的检查资料还非常的厚实。
他将手里一整个手提袋的就诊资料放在程白术诊桌上，说道：“向期是在两岁八个月时，因为高烧到40.2℃，发生抽搐惊厥，到了医院，将体温控制下来后，依旧有抽搐，后面医生诊断说是癫痫。”
说起这事儿，老向依旧有些许哽咽。向期的父母都忙，忙到连小孩发烧都没发现，等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等进了ICU把命保下来了，却是有些不可逆转的后遗症。一开始他还比较乐观，想着是在生病才有癫痫。等治好了，不就好了。
可是，接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向期的情况一点一点恶化。从确诊癫痫开始，向期的智力便不再发展，甚至还倒退。这六年来，他带着向期奔波在各大医院的儿科和康复科，这才让向期的运动发育正常，能走能跑，可是这智力发育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最基本的进食喝水。就连二便都不能自主，到现在还穿着尿不湿。
他的年龄也大了，不确定还能养向期几年。要是他这把老骨头没了，向期怎么办？向期他父母已经生了二胎，他们更喜欢健康聪明的二胎，而不是这个一眼望到头的大宝。可他放不下向期，向期刚出生前两年都是他和老伴带大的，老伴去年没了，他就剩下向期了。
转头老向就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向期，他一下子就想起老方所说的，程医生这边治好了一个同样患有癫痫的小孩。应该就是这个奶娃娃了吧，这瞧着真的不像是有癫痫病史的……
程白术依旧冷静，他只翻了翻最开始的住院记录和最近的头颅磁共振、脑电图，看了看结论便放下这一大叠就诊资料。
许是程白术的冷静，让老向也跟着平静下来。程白术没有流露任何的同情和棘手，这让老向安心许多。老向继续说道：“后面向期就因为癫痫导致大脑发育落后，智力发育也落后。”
确定老向已经讲完了，程白术反而有些诧异，他已经做好老向要讲半个小时的准备了。
老向叹了一口气，“说得复杂，时间有六年之久，可实际上就一句话，癫痫。其余的，医生您看看要了解什么，我记得的都和您说。”
结果，程白术问的同样出乎他意料，“向期排便怎么样？”
老向呆了一下，回过神来说道：“有些便秘，要三天才能排一次，而且大便都是软的。”
“日常饮食会更偏向什么？”
“向期胃口很好，什么都吃，但是会更喜欢吃甜的。所以像是可乐鸡翅、荔枝肉这种做得比较多。”
“睡眠情况呢？”
“向期喜欢睡觉，一天加起来能睡十个小时。”
“日常癫痫发作是什么表现？”
“抽搐，浑身肌肉紧张，不停的抽搐翻白眼。一般是五到十分钟左右能缓解，发作结束之后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程白术思考片刻，便让向期坐在诊桌旁，他要诊脉。
老向牵着向期，让他摆好位置。程白术这才细细开始摸脉，果然，向期的脉非常的滑。滑脉者，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滑脉主痰饮、食滞、实热等症。若是妇女无病而见滑脉，可诊断为妊娠，这是电视剧中所谓的滑脉即喜脉。当然，一般女性滑脉还可见于经期。
对应的，向期这是因为痰饮过盛而导致的滑脉。胖人多痰湿，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只是程白术没想到向期的痰饮症状会如此之重！再仔细一想，又不算意外。痰蒙心窍脑窍，导致癫痫发作、智力发育迟缓，也是正常的。
那向期癫痫用药便不能和嘟嘟一样，嘟嘟当时是因为脾胃虚弱导致的痰饮，那只要脾胃强健便可以化痰利饮。而向期是因为痰饮太重，导致的脾胃偏虚，必须以化痰为主，健脾为辅。这听起来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因果困境，但其实主要是看病人是虚症为主，还是实证为主。虚症为主，则先补虚后攻邪，一如当初的嘟嘟。实证为主，则先攻邪后补虚，以免闭门留寇，一如现在的向期。
以向期的表现和脉象来说，向期的痰邪非常之盛，并非一般攻邪药能破。重病需得用重药，程白术问道：“向爷爷，你今天下午是否有空？”
老向想了想，说道：“有空的，就是傍晚六点要给向期煮饭。”
程白术一边开药，一边对老向说道：“今天的晚餐必须清淡，过会儿他吃不了太过油腻的。”
“啊？”老向连忙追问，“是向期有什么问题吗？”
“不。”程白术说道，“向期在服药期间有饮食禁忌，不能吃甜的，不能吃过于油腻的，肥甘厚腻均会导致痰湿加重。中医角度考虑向期的癫痫是痰饮导致，吃太多的甜食和油腻的东西，会导致症状加重。”
老向呆了一下，他没问痰饮是什么东西，只是猛然想起一件事，喃喃道：“真的，每次给向期喝完奶茶，他都会癫痫发作。”
老向恨得给自己两巴掌，他怎么就没有总结发现呢！
程白术和林依连忙拦住老向，程白术说道：“你们不是学医的，这些东西自然不懂，这是正常的。现在我提醒你，你以后注意便好。”
老向连连点头，心下燃起一丁点希望。
程白术开完药就让老向去结算，并且表明，这一次的药物比较特殊，向期必须在他的监督下才能喝。经过刚刚一遭，老向不再怀疑程白术，仅短短一个照面就找到了向期发病的原因之一，这是老向没想到的。
因为程白术备注了加急，不到半小时，老向便带着一包滚烫滚烫的中药走进来。老向将中药倒进纸杯里晾凉片刻，立刻压着向期给他灌进去。
程白术：……
向老爷子也是挺彪的。
第112章 涌吐
随后, 挺彪的向老爷子礼貌地询问程白术：“程医生，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程白术沉默地递过去一个铁桶，让一脸莫名的他放置在向期身前。这个铁桶是因为最近三伏灸期间、火星较多, 为了避免火灾隐患，医院特意每个诊室放一个油漆桶, 专门用来装废弃的艾灸灰的。等准备好之后, 便是等了。程白术看了看时间, 大概四十分钟了。他先给方除旧起针，让他和林依先离开，免得一会儿被吓到了。结果方除旧和林依纷纷表示，老向是老朋友，向期也算半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孩，他们不怕。
行吧, 那待会儿也希望他们也能这样坚持。
果然, 时针尚未转过30°，向期一直麻木呆滞的面容有了别的神色，像是痛苦，又像是忍耐。自从程白术说话之后, 老向就始终密切关注向期的身体变化。向期稍有变化, 老向便忍不住有些紧张，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绕得方除旧和林依有些眼晕。
正待方除旧让老向消停一会儿之际, 向期突然捂着自己的胃部，整张脸皱成一团。半晌, 他张口就吐了出来，而呕吐物正好全部落入铁桶中。将近三分钟时间, 向期才停下来。老向以为结束了，便立刻端上一杯清水，想让向期漱漱口。老向趁着这个机会，瞥了一眼铁桶，铁桶里红的、绿的、黄的、黑的各色纷杂，但都是黏糊糊的令人恶心的痰。
程白术还来不及阻止，向期就接过水杯一口闷了。然后，不到十秒钟，向期再次皱着脸、捂着胃开始呕吐。
老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远离那味道感人的铁桶，连带着方除旧和林依也是如此。
方除旧万万没想到，这向期竟然能吐出这么臭的东西，他隔得远，还不知道吐得啥。他捅了捅老向，问道：“你整日里给向期吃什么，怎么吐出来这么多臭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进粪坑了。这老向平日里疼爱向期的模样，不像是假的啊。
老向同样皱着脸，说道：“不都是家常便饭，我还能给他吃什么？”
他的眼神正好瞟到同样捏着鼻子的嘟嘟，连忙招呼嘟嘟过来。他们这里在门口，虽然正值三伏灸期间，走廊里都是艾灸味，但总是比不可名状之臭要来得清新。保姆连忙带着嘟嘟往门口方向移，果然过来味道就淡了。
他们这四大一小便站在门口，看着向期不住地呕吐。从最开始的轻轻松松，慢慢变得有些吃劲和费力。老向不住地看着手上的表，老人家年龄大了，不爱用手机，都是习惯用手表。这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还没吐完吗？
程白术带着口罩，仿佛知道老向的焦急，说道：“稍等，要结束了。”
老向等人便只能继续等着，向期从呕吐各种奇怪颜色的痰液，到干呕。干呕的动静依旧剧烈且声势浩大，这不知情的还以为程白术诊室里有个犯了孕吐的妊娠期妇女，探头探脑却只看见一个男孩在干呕？
慢慢的，向期干呕的频率慢慢降低下来，直至五分钟都没有出现干呕声。
这时，程白术才说：“结束了。”
老向这才勉强不担心，他端着一杯水上去，正想喂，却又犹豫地看向程白术。程白术点头说道：“可以喝水，不用担心。”
向期只觉得渴得厉害，直接抢过老向手里的水杯，咕咚咕咚几口喝完。喝完了他还将水杯伸到老向面前，表示自己还要喝水。老向再次迟疑地看向程白术，程白术点头同意了，这才去给孙子倒水。反复几次，喝了将近五杯水，向期才没想要喝水。
不知道是不是老向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向期似乎是安静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般躁动。稍稍观察了三分钟，老向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向期是真的安静了很多。
向期如今八岁，身高体重远超同龄人，算是个健硕的小胖子。要是向期是个安静的脑瘫患者那是好照顾的，可是向期日常是非常容易躁动的，他不会说话，但是他会“啊啊啊”地喊，他只能通过向期的反应去猜测他要干什么。这便罢了，到了晚上，向期还会很亢奋，睡不着。这时，能走会跑的向期便会自己爬起来，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挪挪凳子、敲敲墙壁。
这便扰民了，周围的邻居知道老向的不容易，可晚上被吵得睡不着他们也很崩溃。他们也只能隐晦地和老向表示意愿，老向很痛苦，晚上便陪着他一起走，为此还加厚了房间的隔音，勉强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可如今向期年龄越来越大，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此消彼长，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可这向来躁动，很难安坐五分钟的向期，在吐完一堆花花绿绿的痰液以后，现在反而安静下来了？
这安顿好了向期，老向才有心思询问程白术。
“程医生，这向期吐的痰怎么……”老向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描述，“这么多种颜色？”在老向的认知里，痰液不是应该只有白的、黄的吗？怎么还会有绿的、红的、黑的，和调色盘一样。而且……
“怎么吐了那么多？！”
这时，保洁阿姨被程白术召唤过来，一进诊室同样皱着脸。她飞快地将铁桶拎走，一脸嫌弃的模样，仿佛她拎着一个生化武器，但实质上也差不离了。保洁阿姨听从程白术的吩咐，直接将铁桶拎到医疗废物临时处理中心去，当成医疗垃圾来处理。
铁桶被拎走，不到一会儿，诊室的味道便恢复正常。考虑嘟嘟这个小娃娃在，程白术只在角落里点了艾灸，免得嘟嘟直接吸入艾灸的烟气。
回到诊桌之后，程白术这才准备回复老向的问题。
“癫痫是因为痰蒙心窍、脑窍所致，痰在中医角度中分狭义和广义，狭义便是你们知道的有形之痰，像是感冒发烧时呼吸道受到刺激分泌的液体便是有形之痰。而广义上的痰既包括有形之痰也包括无形之痰，无形之痰是指我们体内的水液停滞不流动而形成的病理产物。”
“所以，向期哥哥这吐出来的都是以前在他体内的无形之痰？”
老向和方除旧年龄大，还在反应消化程白术的话语。反而是一直跟着程白术学习，有一定中医概念基础的嘟嘟反应过来了，并且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瞬间，老向和方除旧也不纠结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了，俱目光湛湛地看着程白术。
程白术点头，摸了摸嘟嘟的发顶，表示肯定，说道：“正是。”
老向瞪大眼睛，没想到还真的给嘟嘟小朋友说对了！“可是这也太多了。”以重量估计，向期吐的痰得有两斤了。
程白术说道：“因为向期的病程也长，足足六年时间，加之这期间因为饮食不正确，累积的痰邪确实比我想象的多很多。”
老向听到程白术所说的“饮食不正确”，面露羞愧。
程白术无意给这位辛苦多年的老人更多的心理负担，草草几个字带过之后，继续说道：“但是老向你对向期的照顾很好，他的底子足够结实，我才敢下这么猛的药。”
老向一下子便忘记了前面的愧疚，立刻追问道：“这个药还要继续喝吗？带回去喝的话，我老头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程白术却说：“不，这药太猛了，哪怕向期的底子好，也只能用这一次。为了避免伤到向期的底子，这几天先回去好好休息，你三天之后再来。”
老向看了看向期，这谈话的功夫，已经将近半小时过去，向期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躁动的迹象。再次问道：“那这三天，我老头子需要做些什么吗？”
“饮食清淡，戒糖、戒重油重盐，多喝水。其他的变化你这三天观察一下，届时一起总结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