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遥提着只活鸡回到家,就见到妻子楮晴的弟弟楮霁来了。他露出爽朗的笑容,问道:“你们国子监的学生都放假那么久了,你这个当直讲的怎么今天才忙完?”

楮霁道:“这次是大考,阅卷难免要费些功夫。”

阮遥一点都没有不忍杀生的矫情,直接去烧热水准备亲手杀鸡。他妻子楮晴怀了孩子,肚子已经挺大了,每天都挺辛苦,这种活肯定是他还干比较好。

楮晴边整理着手上画着的绣样边笑着打趣:“我看你是在国子监待得不想回来了,毕竟你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位郗探花就在邻斋,你怕是恨不得天天都往人家那边跑。”

楮霁笑得腼腆:“我要是天天往那边跑,郗前辈会烦我的。”他不想面对亲姐满含调侃的目光,赶紧跑去庖屋问阮遥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到了饭桌上,阮遥好奇地追问江从鱼这次大考考得怎么样。今儿他和江从鱼相谈甚欢,两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碰上刚阅完卷的妻弟难免要了解了解。

楮霁道:“他本身就有连山先生教导,又选到了郗前辈那一斋,这次当然拿了头名。”

首先是《诗经》这一经的第一,接着就是策、论与骑射三场的第一,综合起来一瞧,他这妥妥是拿了本届新生的魁首!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成绩,楮霁可是知晓江从鱼还从郗禹那里另外得了一份书单的,那书单上列举的书他都只是堪堪看完,江从鱼却能在时不时跑去观政的情况下把它们尽数读到能通过郗禹考校的程度。

若非当今圣上去年才陆续拿回权柄,说不准早几年这孩子就可以下场应试了!

楮霁道:“这还不是最难得的,最难得的是我们挨在一起的几个斋,最开始都是没人愿意选的,结果你们猜这次我们考得怎么样?”

楮晴横他一眼:“怎么还到你姐面前卖起关子来了?”

楮霁道:“这次我们斋大部分学生都考进了前两百名!郗前辈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掉队的都没有。有个叫邹迎的,还考到了前五十名。他最开始可是倒数五十名后面的!”

邹迎是小地方考上来的,当地连书都凑不齐几套,侥幸得了个好苗子就卯足劲把他推了上来。

刚到国子监时他就遭遇了巨大打击,因为他无论见识还是学问都比不过其他人,分斋考试的成绩一度叫他十分自卑。

幸而他和江从鱼分到了一个斋,江从鱼从不会因为谁家境好、谁家境不好就区别对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学到什么新东西,统统都高高兴兴地与众同窗分享。

这兴许就是“头羊”的重要性,在江从鱼的影响之下,周围许多人都与他一样满怀热忱地读书交朋友。

连那些最初明里暗里想挑事的人,都因为江从鱼与秦溯关系愈发好而偃旗息鼓,见了出身寒微的邹迎等人都不敢再肆意奚落或挑衅。

今年国子监的风气空前地好。

……

江从鱼在宫中待了两日,便出宫去寻他老师去。

才找着人,江从鱼就听沈鹤溪正在用“来都来了”劝说他老师给国子监讲一次大课。

这种到处给人讲学的事,像杨连山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当世名儒是稀松平常得很,沈鹤溪这个邀请也不算太过突兀。

江从鱼一听,马上加入进去卖力游说杨连山应下此事。

他这个当学生的保证可以鞍前马后地打下手,绝对不会让杨连山累着。

杨连山听他两人齐齐劝他,思量片刻后也应了下来。

江从鱼一听可以多留杨连山几日,登时高兴地表示宣传的事包在他身上,他绝对要让国子监食堂的狗都知道杨连山要给大伙讲一堂课。

杨连山:“……”

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杨连山道:“别胡闹,不过是次寻常的讲学罢了,要那么多人来听作甚?”

江从鱼才不听,这可是他老师要在京师讲学欸,要是来得人太少多没面子。何况这可是张派的老窝,他们杨派输人不输阵,必须要搞出张老太傅来讲学都没有的大动静来!

他一溜烟地跑去做起了准备。

杨连山深知江从鱼的性情,只能对着他兴高采烈跑远的背影徒叹奈何。

大考结束,大家都闲得很,江从鱼毫不费劲地找到一堆免费劳动力,开始给自家老师的国子监首次讲学进行全面宣传。

他还跑国子监的印坊掏钱印了许多邀请帖子,专门派给自己观政期间认得的大小官员,积极邀请对方得空的话务必来参加。

柳栖桐这位师兄自然也光荣地肩负起在六部派发帖子的责任。

柳栖桐:。

既然师弟都已经把帖子送来了,柳栖桐只得在上头填上六部同僚的名字,挨个衙署发了过去。

正巧敲定的讲学日期是官员休沐的日子,愿意去的人不必告假都能去露个脸。

柳栖桐觉得自己成婚都不敢这么发帖子。

江从鱼兴致勃勃地忙活了两天,才被吴伴伴提醒说应该给陛下也送个帖子。

江从鱼想到楼远钧那个脾气,也觉自己若是不给楼远钧送的话,楼远钧肯定是要让他又欠下一屁股债的。他赶紧亲手写了一份邀请帖,拜托吴伴伴帮忙送到宫中去。

吴伴伴含笑应下,麻利地安排人手第一时间把帖子捎进宫。

楼远钧这两日见不到人,只能通过暗卫送回来的起居录慰藉相思之苦。

他自然也知道江从鱼在忙活什么,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由头去巡幸国子监来着。偏偏江从鱼跑东跑西,把认得的人挨个送了帖子,就是想不起他来。

这也怪此前楼远钧为了隐瞒身份,两人养成了只在休沐日见面的习惯。

江从鱼平时见不到他人便只能安心读书,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平时各自忙碌、见了面才黏糊在一起的习惯。

明知事出有因,且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楼远钧依然有些不乐。

直至收到江从鱼在吴伴伴提醒下才送来的手写帖子,楼远钧心情才稍微转好。不过他决定回个信说自己不过去,等杨连山讲学当天再微服到国子监看看。

……

江从鱼哪里知道楼远钧弯弯绕绕的想法,他收到楼远钧的答复后有些失望。

转念一想,楼远钧是一国之君,哪有这么多空闲整日和他待在一起。

换成那些把控不住朝局的皇帝恐怕连出次宫都难,像楼远钧这样每旬都跑出来与他私会的家伙才是稀罕存在!

既然楼远钧不能来,江从鱼就安排得更卖力了。

他抱着一堆来自各方的答复屁颠屁颠去找沈鹤溪和杨连山。

看到没有!

这就是咱杨派的实力!

哪怕是在张派主场开讲,那也能凑齐一个人山人海!

杨连山:“……”

沈鹤溪:“……”

可算知道为什么此前杨连山来信千叮万嘱说要他帮忙看着点江从鱼,这家伙真要想干点什么大事,那是真的能闯出大祸来的。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沈鹤溪也只能让人把杨连山的讲学场地往大里安排。

讲学当天,江从鱼这个说好要鞍前马后打下手的人光明正大站在沈鹤溪身边,跟沈鹤溪一起满脸骄傲地看着杨连山开讲。

沈鹤溪自己看得目不转睛,转头瞧见江从鱼那活像是自己在上头讲课的得意模样,又觉得这小子真是叫人没眼看。

虽然今天来的人是挺多,不仅有学生,还有陆续来了不少朝臣,可……这也没什么好得瑟的吧!

这都一年了,该见的世面也见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这么没出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这小子弄出这样的阵势,杨连山也不会多高兴的,毕竟这里头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听他的课而来……

沈鹤溪敛起思绪,认真听杨连山往下讲,坚决不让自己成为让杨连山不喜的那部分人。

江从鱼也听得很认真,他老师讲课那么厉害,肯定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绝不能让老师因为他而把后半辈子都耽搁了!

不过杨连山讲课的内容对他而言不算特别稀罕,许多都是他以前听过的。江从鱼认真聆听了一刻钟,就偷偷从沈鹤溪身边溜走,美其名曰说要去后头巡看一圈,瞧瞧有没有人不认真听讲。

江从鱼绕着到乌压压的听众后头,正要背起手过上一把学官的瘾,却冷不丁被拉住了手腕。

江从鱼抬眼看去,一下子瞧见了微服出行的楼远钧。

江从鱼怕扰到旁人听讲,主动贴近楼远钧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不来吗?”

楼远钧道:“突然又得了空。”他瞧见江从鱼跟做贼似的往前头往,抬手把他的脸转回来,笑着安抚,“隔这么远,你老师肯定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的。”

江从鱼还是不放心,总感觉杨连山一抬眼就能瞧清楚他们在后头做啥。

不要怀疑老师的火眼金睛!

江从鱼麻溜拉着楼远钧躲到后面的长廊里去,等两人都藏到廊柱后头,他还要心虚地探出头去看两眼台上正在讲学的杨连山。

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做贼心虚。

第76章

楼远钧瞧见江从鱼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把人拉回廊柱后,伸手捂住他要露出去的耳朵说道:“你这么探出头去,我们便是没做什么也要叫你老师起疑了。”

江从鱼感觉耳朵热热的。他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楼远钧道:“刚来不久。”

这是谎话,他早就来了,就站在不远处的林亭里往下看,看着江从鱼跟每个人打招呼,看着江从鱼和人或拥抱或笑谈或勾肩搭背。

江从鱼是极受欢迎的,这一点楼远钧早就知晓了。他生得俊秀,目光若星,与人往来从从容容,神气闲畅,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跟他多聊几句。

每次这么远远地看着江从鱼,楼远钧便觉明媚日光都聚拢在他身上,明亮到叫人移不开眼。他既喜他这份逍遥灿烂,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把他藏起来独自赏玩。

他像只蛰伏在阴暗处的残暴野兽,总想伺机把相中的猎物一口吞进肚子里。

这种扭曲可怖的念头若是叫江从鱼知道了,肯定会有多远就躲多远。

楼远钧收回搂在江从鱼身上的手,说道:“你不用听你老师讲学?”他也是看到江从鱼溜到后面来了,才过来这边捞人。

江从鱼道:“老师讲的东西我都听过的。”

他都已经把听众聚齐了,剩下的当然只看他老师的讲学水平,再没有他这个学生什么事!

楼远钧便牵着他往自己最初待着的林亭走去。

凉亭周围都是经冬犹绿的翠竹,离得远了根本看不见亭子里的人在做什么。江从鱼跑到亭边往下一看,底下的人在做什么都一目了然。

江从鱼纳闷:“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他这个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上头还有这么个视野开阔且相对隐蔽的去处。

楼远钧道:“有次微服来国子监巡幸,你们沈祭酒带着上来的。”他边说边立在江从鱼身后,虽没有伸手把人抱进怀里,身形却恰好将江从鱼完全遮挡起来。

江从鱼道:“好哇,沈祭酒他们平时就是藏在这上头盯着我们的,怪不得有时候我们做了啥他都知道!”

楼远钧轻笑:“你不是说你事无不可对人言,哪会怕被人别人盯着?”

江从鱼哼了一声,说道:“就算我再怎么坦坦荡荡,也不想总被他们盯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