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们这些仿佛生来就懂得衡量利弊的权利动物而言是十分珍贵的。

阿宝保证道:“我肯定会的!”

楼远钧看了阿宝一眼,这小孩从小就知道把握机会,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

只不过在正眼看这孩子的那一天起,楼远钧就知道他知晓和江从鱼所认为的那样,跟小时候的他非常相像。

同样有着敏锐的直觉,同样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只是阿宝在江从鱼面前装得那么好,他就不去戳穿了。

楼远钧道:“朕的意思是,就算有一天是朕和他起了冲突,你也要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

阿宝在心里暗自腹诽,你们还会起冲突?就算天塌下来了,你们估计都不会起冲突。

虽然不知晓楼远钧为什么要自己做这样的保证,阿宝还是认真应了下来,当场起誓说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他都会站在江从鱼那边护着江从鱼。

楼远钧也没把这么要紧的事全部寄托在一个十岁小孩身上,见阿宝答应下来便把他打发走了。

同时还屏退了所有人。

他把江从鱼送自己的有意义的东西和最近刚收到的“起居录”都收拢起来,将它们一并藏入寝殿最隐秘的暗室里。

这暗室的机关是由他亲手改造的,旁人绝对不知该如何打开。就算是十四五岁时的自己,想开启应当也不那么容易……

楼远钧将带入暗室的东西放好,拿起最初那本“起居录”看了起来。

这些“起居录”记的都是江从鱼不在他身边时做的事,那时候他还不理解心中涌动着的不明不白的情愫,只凭着本能反复翻看着他与旁人的往来,比较着自己与那些人在江从鱼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明知不该生出妄念,偏偏还是越来越想在江从鱼心里占据更大的分量,越来越想想让江从鱼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九月底的最后一晚,江从鱼单独和楼远钧待在一起。

入夜后,楼远钧给江从鱼写了两份诏书,一份是任命他为沿海富饶之地的州官,在那边江从鱼进可以一展拳脚,退可以乘船远航远避风雨;另一份则是……他在心里写了千万遍的成婚诏书,立江从鱼为他的皇后。

江从鱼道:“你这是做什么?”

楼远钧道:“如果我做了什么混账事,你就离我远远的。”他抱住江从鱼,“如果我们以后还是会在一起,那成婚诏书当然得我提前写好。”

江从鱼道:“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我要跟别人成婚似的!无论你记不记得我们这几年的事,跟我在一起的不都是你?”

他向来乐观得很,总觉得楼远钧就算剥离了这些年的记忆,他们还是能很快和现在一样好。

楼远钧不仅不认为自己吃自己的醋有什么不对,还认真叮嘱道:“要是我不知道好好讨好你,你就别让我亲你。”

江从鱼本来既紧张又担心,生怕明儿的解毒过程不顺利,被楼远钧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环住楼远钧的脖子不舍地问道:“那我要是想亲你了怎么办?”

楼远钧心里一酸,紧抱住江从鱼吻了上去。

他想记住江从鱼的气息,想记住两人唇舌相依的甘甜滋味,想记住他们相遇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整颗心却还是止不住地战栗,害怕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亲近。

两人都像是想用身体牢牢地记住对方一样厮缠在一起,到后来江从鱼没了力气,眼角那不知是因快活还是因难过而溢出的泪水被楼远钧一点点吻去。

江从鱼把脸埋进楼远钧胸膛,在心里苦中作乐般想,换成十几岁的楼远钧应该没有……这么叫人难以招架?说不定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青涩生手,他应该应付得来的吧?

第88章

十月的京师,还带着几分秋末的干燥,天还没开始真正冷下来。宫中的雀鸟不知冬日将至,还快活地在枝头跳来跳去,从清晨啾啾啾地忙碌到黄昏。

楼远钧是被一阵鸟叫声扰醒的,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想到早前的那场“家宴”。

鲁嫔的孩子突然夭折,鲁家决定不再对他下手,鲁皇后邀他过去赴宴,说自己膝下没有皇子,往后要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他没有母族可以依靠,在宫中几乎孤立无援,鲁皇后要与他重修旧好,他没办法拒绝,拒绝只会让鲁家更疯狂地想把他置于死地。

所以他喝下了鲁皇后亲自递过来的酒。

然后呢?

楼远钧有点想不起来,只觉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既然鲁皇后那么认真地与他演了一出和好如初的戏码,怎么都不至于在饭菜里对他下毒吧?真想杀他,不会这么大费周章,那不是把谋害皇嗣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吗?

能稳坐皇后之位那么多年的人,哪会做这样的蠢事?

楼远钧睁开眼看向那花纹繁复的床帐,只觉眼前的一切陌生至极。

“他醒了!”

楼远钧听到一个陌生而清朗的声音这样喊道。

另一个人趿拉着鞋走了过来,嘴里还嘟囔:“醒了就醒了,你这么激动作甚?药效过去了,自然会醒过来。”

这两人自然是江从鱼和陵游,陵游嘴里虽然说江从鱼是大惊小怪,动作却不算太慢,赶开江从鱼查问起楼远钧的情况来。

不知是不是解毒耗费了一整天的缘故,楼远钧还不能动弹。他转动眼睛看向床沿的两人,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一个则才二十一二岁,瞧着都年轻得很。

东宫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个人?

不对,这不是东宫。

各种陈设的规格都不一样。

连床榻都大了一倍。

能够摆放这种东西的地方是……

楼远钧一下子敛起了所有惊愕,令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他略过正在给自己诊脉的陵游,目光落到旁边的江从鱼身上。

这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眉眼俊丽,本是天生能讨人喜欢的相貌,此时望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关切、紧张以及许多更为复杂的情绪。

楼远钧的视线扫过江从鱼的脖颈,忽地注意到江从鱼耳后一处隐蔽而暧昧的咬痕,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应当是咬得见了血,才留下这样的痕迹……

哪怕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与江从鱼素不相识,楼远钧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恼火来。

他根本不懂这股恼火因何而生。

感觉就像自己才刚发现的珍宝,仔细一看竟已经烙下旁人的印记。

楼远钧压下心头的无名火气,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江从鱼两人的衣着打扮,陵游显然是医家,旁边的江从鱼穿着一身便服,瞧不出到底是什么身份。

现在寝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旁人似乎已经被江从鱼他们赶出去了,楼远钧无从探知更多消息。

楼远钧半合着眼,作出一副疲惫欲睡的模样。

江从鱼见状不由问陵游:“他又要昏睡过去了?”

陵游抬起眼皮看了江从鱼一眼,说道:“痛了一整天,想睡也很正常。”

江从鱼还想留下守着楼远钧,至少和醒过来的楼远钧说几句话,可陵游却说他已经一整天滴水未沾,拉着他一起去吃过晚饭再来。

江从鱼拗不过陵游,起身把李内侍唤进来守着楼远钧,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只是还不知道楼远钧到底怎么样了,江从鱼有点儿食不知味。

陵游见状冷笑道:“你没发现他根本不信任我们吗?人家装睡就是不想搭理你。”

江从鱼道:“你都说他可能忘记这十年来的事了,他又不记得我,怎么可能一见到我就信任我?”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陵游,“怎么感觉你很讨厌皇家和皇宫?”

陵游说要帮楼远钧解毒的时候,语气也是这么冷硬,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陵游道:“我都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偏不信,现在栽跟头了吧?”

江从鱼倔强回道:“我现在还没栽跟头呢,我们都还没说上话!”

陵游说冷哼:“这不就证明他连话都不想跟你说。”

江从鱼感觉这么下去掰扯不清楚,只能闷闷地吃了一大口面,告诉自己别再和陵游继续这个话题。

陵游定定地看了江从鱼一会,也不再说什么。

等到江从鱼连面汤都解决完了,李内侍亲自从里头走了出来,客客气气地对江从鱼说道:“陛下歇下了,让我带侯爷和陵医士去休息,明儿一早再与侯爷好好说话。”

江从鱼看了眼不远处的重重帷幕,到底没有强求,与陵游一起去偏殿休息。

一想到明天还不知会如何,江从鱼在偏殿中睁着眼躺了很久,才终于合上眼睡了过去。

另一边,楼远钧并没有睡。他吃了点东西,又起身沐浴,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李内侍他是认得的,是吴伴伴在宫里挑的义子,身世也颇为可怜,入宫后还饱受欺辱,得吴伴伴解救才算是脱离苦海。

只不过当初的李内侍还是个小太监,如今转眼间便已是宫中最说得上话的提督太监了,楼远钧心中还是有些震动。相较于完全不认识的江从鱼两人,他此时更偏向于此前便认得的李内侍。

可若是转眼间就已经过去许多年,李内侍可不可信还未可知。楼远钧也没和李内侍试探太多,沐浴过后只淡淡地让他汇报一下白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李内侍暗自纳闷,此前陛下为这次治疗做了许多准备,他还以为治疗过程会很凶险,一整天都提心吊胆。

现在看来,也只是耽搁了一天而已?

今儿还是休沐来着,没什么要紧事要陛下处置。

李内侍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今天的各种事务汇报给楼远钧,重点给楼远钧讲江从鱼几乎寸步不离守着他的事。

李内侍感慨道:“等到陛下您醒来了,永宁侯才肯去用膳。”

楼远钧听着李内侍的话,脑海里不自觉地描画出江从鱼那满含关切的眉眼。

这人……非常关心他?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楼远钧还不能确定李内侍如今是否还可靠,自是不愿意泄露自己如今的情况。他平静地说道:“你退下吧。”

李内侍不疑有他,恭谨地退到寝殿外准备亲自守夜。

虽然刚才的陛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李内侍退到门外后还是后知后觉地觉察出几分异样。

比如,今天陛下居然让永宁侯歇在偏殿。

不知为何,李内侍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东宫时的情形。

那时候陛下才十多岁,眼底却有着洞彻一切的冷淡,仿佛只要你往他面前一站,他便能看穿你的所有心思,那些隐蔽的、低劣的想法一下子便无所遁形。

你在他面前会油然生出几分畏怯和惭愧来,只觉自己的存在污了他的眼睛。

李内侍在夜风中打了个哆嗦,赶忙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看来真的是入冬了。

寝殿里的楼远钧并没有入睡,他已经推断出了几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