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染林岫
此前阎啸鸣率军从洛阳出发,到了南边,与薄胤打得也算有来有回。但阎啸鸣所率部众有个致命缺点——士兵有近半是北方人,不善水战。
尽管李玹已经尽量给他调此前在梁州时的南方士兵,但经过打朱友君,这些南方来的士兵牺牲不少,所剩兵力本就有限。而仅剩的这些兵,除了要调一部分给阎啸鸣,还要调一部分给杨元羿,毕竟杨元羿所率的并州军都是北军,更是旱鸭子居多。
这个时候,李禅秀之前招揽的赵律就派上用场了。而他也没辜负李禅秀和李玹的期望,最近一直在帮阎啸鸣训练水师。
可除了士兵不善水战,阎啸鸣他们还有一个弱点,战船远比不上南方的薄胤。
关于这点,赵律早就上奏李玹,阐明此事。
李玹也不是不知这一点,但北方初定,百姓亟需休养,一来是没那个条件立刻大量运木造船;二来,厉害的造船匠人,大多都在南方。不是说北方没有,而是即便有,之前北方大乱,胡人祸祸中原时,不少人也都逃到江南去了。
尽管李玹已经下令招揽人才,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没办法招到太多。
第三就是,即便招揽来匠人,也只能造一些普通战船,造不出金陵和荆州军的那种高大战船。
李桢和他父亲也并非完全是废物,此前南逃金陵时,就知以后必然要据守长江天险,于是将朝中的造船匠人及图纸,能带走的都带走。
原本洛阳宫中应该还留一些,但胡人占领时,已被胡人劫掠过,如今也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除了朝中养的匠人和珍藏的图纸,其他能造出金陵那种高大战船的,只有南方沿海地区或生活在水系发达地方的一些造船世家。
但他们总不能派人去南方,偷偷绑一些人回来。
别说,之前议事议到这些事,还真有人这么提议。但考虑到难度太大,中途要跋涉的时间太长,途径任何一处关卡都可能被发现,所以没等李玹开口,就被其他人否定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打北边的胡人,把他们之前从洛阳抢的匠人、图纸,再抢回来。
但想也知道,这个难度更不小。胡人将这些抢走后,定然已经运回草原的王帐。想夺回来,恐怕得等彻底打败他们。
但胡人在草原上依旧强大,大周的中原和北方刚经历战乱,不休养一段时间,然后再花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只怕很难将他们打败。
要知道,太祖当年花了五年时间就统一中原,但后来要收复北方时,却与胡人死磕十几年,还没完全收回,最终崩逝在北征途中。
本来李玹没打算那么快就对南方用兵,所以战船、水师虽缺,但也不必过于急迫。
但前几日,阎啸鸣在汉水一带被薄胤率水师击败,急将战情上奏给李玹,才让众臣了解到真实情况。
原来经过赵律一段时间练兵后,阎啸鸣军中的水师虽然仍比不过薄胤的,但也并非完全没有一战之力。然而两军相遇,阎啸鸣这边的士兵看到薄胤水师驾的高大战船时,当场就一个个都傻眼了。
尽管事先已经对双方的战船差距有心理预期,但真正直观面对时,哪怕是阎啸鸣,也无法不被对面战船的高大、坚利所震撼。
尤其跟对面一比,他们驾的战船说是小帆船也不为过,到了对面战船面前,简直像猎犬到老虎面前,被一撞一个翻。
自然,船小灵活,也可利用这个优势。但阎啸鸣的水师本就是刚练出来的,完全没能力发挥这点优势。
何况“船小灵活”若真是优势,人家为何要造高大的楼船,还用铁皮加固?不过是小船实在难打赢,不得不利用灵活这个特点罢了。
太极殿中,听完战况,众臣神情都不由凝重。
尤其除了阎啸鸣的请罪奏报,赵律也写了封奏报,详细说明当时情况。
据赵律说,此次战败不能怪阎啸鸣,薄胤水师此次用的战船,比以往的都高大坚利,他此前也没见过。不过据他了解,这种船应是当年晋王水师用的主力战船,而且经过改良。
晋王李景是太祖皇帝的庶弟,李玹的二叔,李禅秀应称呼他一声“二叔公”。
当年太祖打天下时,就是令晋王统率水师。后来中原统一后,为集中兵力对付北方的胡人,才又调这位二弟前往幽州。再后来,太祖在北征途中重伤,本想让李玹登基,令自己的二弟晋王辅政,谁知晋王却先一步被老皇帝李懋害死。
不过晋王当年统率水师时,曾召集天下能工巧匠,要打造天下最厉害的战船。当时的晋王妃刚好出身江南一个造船世家,为晋王的计划提供不少帮助。
后来战船果然造成,助太祖成功灭掉南雍。当时是研造出的战船,就是赵律在奏报中说的晋王水师战船,也被称为晋王船。
不过晋王被害死时,一家老小悉数被杀。当年晋王船的图纸估计也落到了老皇帝手中,就不知如今是在金陵,还是在北胡。
眼下看来,应该是在金陵了。不过李桢竟舍得将这图纸给薄胤?不怕薄胤哪日转过头来,攻打他?
李禅秀心中有些怀疑,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殿中众臣很快纷纷建议:造船!咱们也要立刻马上造船!
另外阎啸鸣此次被打败,损兵不少,应立刻向荆襄方向增兵,防止薄胤攻破防线,直逼洛阳。
至于阎啸鸣战事失利,应不应治罪,众臣却意见不一,很快又争论起来。
李玹抬手止住众人声音,问李禅秀:“太子如何看?”
李禅秀心知父亲定然早有决定,特意问他一遍,是让他参与进来,加强他的分量和地位。
他思忖后,立刻拱手道:“启禀圣上,前线战事吃紧,不宜此时治罪,可令阎将军先戴罪立功。至于向荆襄方向增兵,儿臣也赞同诸位大人的意见。”
“嗯。”李玹听完,果然点头,道,“就按太子说的办,另外,令驻守西南的邹文骥派兵从山中运木料,加紧送到赵律军中。”
李禅秀闻言心中微凛,明白李玹这是要造战船,攻打金陵和荆襄的时间恐怕会提前。
众臣散去时,李禅秀被李玹留下。
时间已至正午,父子二人在西殿用膳。
李禅秀夹一筷子鱼肉,喂给挨着自己腿边不停蹭,一直“喵喵”叫的白狸猫,抬头问父亲:“阿爹,你准备造战船?”
“嗯。”李玹点头,令内侍来将猫抱走。
李禅秀小时候习惯边吃饭,边给猫喂一点,离开圈禁的地方后,许久没再这么做过,今日难得来兴致,悄悄把猫往桌底拨一拨,又眼神示意内侍不必抱走。
“可咱们匠人还没召集到多少,厉害的战船图纸也没有。”他担忧道。
李玹蹙眉,片刻缓缓道:“先运木料吧,匠人可以继续召集,至于图纸……”
其实当年晋王战死,一家老小都被胡人杀害时,据闻还有生还者,只是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没露面。李玹当太子时,还曾寻找过这位二叔可能幸存的家人,后来发现二叔一家其实是被老皇帝李懋设计害死后,他也就明白幸存之人为何一直不露面了。
打败朱友君后,李玹也再次派人寻找过,但都无果。
李禅秀听完这番话,立刻明白,除了想照顾补偿二叔公的后人,父亲估计也期望二叔公的后人手中能有战船图纸。
李玹点头,叹道:“但几经战乱,各州凋敝,想找到他们,只怕不易。”
这话是不愿往坏处想,实际上,从流民起事,到官兵叛乱,再胡人入侵,天下大乱,中原大地已几遭战火,百姓活着尚且艰难,何况此前一直躲避追杀的晋王后人?只怕人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
“有二叔公和皇祖父护佑,他的后人定然无恙。另外天下人才倍出,阿爹广招英杰,说不定刚好就招到可以设计制造厉害战船的人。”李禅秀安慰父亲道。
李玹失笑,道:“此事不急,倒是向荆襄增兵一事……”
李禅秀正想跟他说这,忙道:“阿爹,我正想跟您说这,让我领兵前往吧。”
说起来,他梦中就一直在西南,对那边的气候、地形很是了解。而且他也训练过水师,更没少带着义军跟薄胤的荆州军交手。
与其派别人去,不如派他。他好歹了解情况,更能帮到阎啸鸣。
李玹“哦”一声,举箸的手微顿,问:“你不想去北边了?”
李禅秀眼睛立刻微亮,跟桌子底下正“喵喵”叫,想要饭吃的白狸猫似的,惊喜问:“有去北边的任务?”
李玹含笑,逗猫似的摇头:“没有。”
李禅秀:“……”没有您还说。
见他瞬间又蔫头耷脑,李玹也收起笑意,道:“好了,不逗你,就是你不提,阿爹也正想派你去南边。方才没说,是怕你舍不得。”
李禅秀立刻正色:“阿爹尽管吩咐。”
虽然确实舍不得,但问题是,留在洛阳他同样见不到裴椹。还不如忙碌起来,让自己忘记些思念。
三日后。
在李玹的叮咛嘱咐下,李禅秀率军前往阎啸鸣所在驻地。
大军刚从洛阳开拔,一只从北边飞来的金雕就在上空盘桓。李禅秀发现,立刻吹了声哨。
金雕鹰眼锐利,发现他后,很快落向他抬起的手臂。
第141章
李禅秀飞快从金雕腿上解下信筒,取出信纸展开,动作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裴椹在信中倒没写什么重要事,毕竟隔三差五就让金雕送一趟,着实也没那么多事可写。
他在信中只说自己已经到冀州一带,刚和陆骘率领的青州军会合,又说已经知道李禅秀要率军去南边,酸溜溜表示怎么不来北边,就差明着抱怨李玹是不是故意的。
最后才写一些沿途风景见闻,隐晦表达心底的思念。
信不长,但每个字,李禅秀都仔仔细细在心中默读,眸底忍不住泛起柔光,唇角也不觉微弯。
若是梦中的自己,实在难想象字里行间总是透露端方、温和的裴将军,会在信中写这种……情话字句。
自从和裴椹在一起,总感觉梦中裴椹给他的形象好像崩坏掉了。但这样的裴椹他也喜欢,更鲜活真实,情深义重。
李禅秀唇角的笑一直没消失,看完信,他将信纸收起,又从囊袋里取出一块肉干,喂给送信的金雕。
这只雕不是小黑,是之前头顶被染了一撮白毛的那只,叫金翅,已经被裴椹送给李禅秀。
说起来,刚把这只金雕送给李禅秀时,裴椹想给它改个名字,李禅秀觉得没必要,才一直叫金翅。
金翅显然比小黑稳重许多,叼走肉干,扑扑翅膀,便又飞到天上盘旋。
李禅秀骑在马上,不好立刻写回信,便又吹了声哨,让金雕不要飞远。
旁边骑马同行的孙神医见他自收到信后,笑容就没消失,不由打趣:“殿下,可是北边裴将军的信?”
李禅秀面皮薄,何况孙神医是“解毒”这件事的知情人,顿时被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没留神,像梦中一样喊了句“师父”。
喊完意识到自己喊错,忙想改口含糊过去。
孙神医却捋捋胡须,笑道:“师父?殿下喊我师父,我岂不跟魏太傅一样,也成太子的老师了?嗯,不错不错,这个称呼好。不过我这个师父,只能教教殿下医术。”
孙神医之前帮李禅秀调理身体时,曾和李禅秀交流过一些医术,惊讶发现他年龄虽不算大,但在医术上很有造诣和天分,许多想法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当然会不谋而合,李禅秀梦中就是跟他学的医。
但孙神医毕竟不知道,只觉得他很有天分,早就心痒想收他为徒。这次听他叫“师父”,也不管原因为何,干脆就趁机应承下来。
李禅秀到底梦中跟他相处过,停顿一下,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着答应,直接在马上拱手拜师。
毕竟梦中对方就是他师父,现实中再拜一次师,也是应当。
孙神医收到徒弟,亦是大喜,接着又想起什么,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交给李禅秀道:“差点忘了,这是我那徒……咳,是裴将军特意请我帮忙配的药,有活血化瘀等功效,先前他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他,但我想,直接给殿下也是一样。”
李禅秀听到一半,就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等军队驻扎,他寻个空把瓷瓶里的凝膏取一些出来,仔细嗅闻,分辨药材成分,再对比书上药方后,神情瞬间变僵。
这竟然是那种事时或之后用的凝膏,裴椹竟然……还有师父也真是……
李禅秀忙将瓷瓶盖好,黑着脸想了想,忽然拿出纸笔,给裴椹写信,强调以后这种事不要去麻烦孙神医。
要是真想要这种药……他、他自己也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