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你是不是觉得父皇老了,所以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竟敢背着朕这样为所欲为!”
后来怀雍就不再哭了。
他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给出了一个他个人规定的标准:“等有了孩子,你的毛病就算是好了。”
父皇说:“朕是为你好。”
一遍又一遍,怀雍记不清父皇对他说了多少遍。
起初送来的似乎是宫女,因为动作较为青涩笨拙,后来是一些有经验的妇人,再往后也有熟练的风尘女子。
其中没有人出现过第二回。
怀雍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他们安安静静地过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父皇并不问其实有没有哪个招他喜欢。
反正,所有人都是只是陛下掌中的玩物。
屋子里太安静了,显得水滴声很吵。
怀雍记不清这水滴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忍了好几天。
今天终于忍不住跟送食的人说:“究竟是哪里漏水,滴滴答答吵得要死,为什么一直不修?”
小太监微微一愣,道:“主子,宫中没有地方漏水。”
只见怀雍闻言后低下了头。
他没看清怀雍脸上是什么表情,本来一盏油灯的光就很晦暗,怀雍再把脸埋下来,就几乎全然看不清了。
怀雍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得到精细地梳洗。
他每天披头散发,此时也是。
他身形瘦了一些,脸上面色很苍白,脸颊却又有点浮肿。
怀雍看上去似乎并不很生气,嘴巴嘀嘀咕咕好似在跟一个他们看不到的人说什么,可惜听不清,莫名让人觉得稚幼了许多,还有点傻气。
这与那个整肃华服的光禄大夫大相径庭,已看不出他在前庭朝上的姿态。
过一会儿,怀雍却又自顾自地回过神来对他们说:“我知道了。”
又问:“父皇什么时候过来?”
他们闭上嘴巴,行礼而不回答。
“要是父皇今天不来就好了。”
怀雍不以为忤,只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给吐露了出来。
等这些人离开后,屋内又陷入了不分昼夜的黑暗中。
闭不闭上眼睛都一样。
怀雍的脑子里会蹦出许多幻象。
或许人在安静的地方就会这样,他已经反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千万遍。
他废了赫连夜的手脚呢。
以后赫连夜就再也不能骑马,不可能再如十八岁那年在春宴上那样地显摆了吧。
那赫连夜以后还能行军打仗吗?
会有士兵愿意听从一个足不能行路,手不可持箸的废人吗?
怀雍低声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为了他好。”
怀雍又想。
既然赫连夜没死,他们以后说不定会再相见吧,到那时,赫连夜会以何种情态面对自己?自己又要以何种模样面对赫连夜?
赫连夜那样狂妄自大,想必这下一定要恨他入骨了吧。
再见面,他们绝对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只能是仇人。
怀雍又说一遍:“我是为了他好。”
是啊。
他是为了赫连夜好。
不然赫连夜早就死了。
逃?
逃能逃到哪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总不能跑到别的国家去,他们俩身份特殊,没有了权力只剩下旧身份以后再去别的地方,不就是平白无故地给别人送父皇的把柄。
没得还连累了父皇。
父皇……父皇是皇帝,又对他恩重如山。
他不能害父皇啊。
要是害了父皇,赫连夜万死难辞其咎啊。
怀雍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床顶:“我是为了他好。”
他忽地感觉喘不上气来。
快窒息了。
他想起父皇对他说的话:“朕是为了你好。”
啊,和他说得多像啊。
他就是从父皇那儿学来的吧。
怀雍遏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好恶心。
他翻身趴在床沿呕吐起来,剧烈到仿佛要把灵魂也呕出来。
耳边嗡然,天旋地转般的头晕。
混乱中,一群人紧张得涌进来,七手八脚地抓住他,也不知是扶住他,还是囚住他。
接着,父皇也来了。
父皇骂太医乱用药,太医跪地说他被关得太久,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抑郁成疾。
父皇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通通摔了粉碎。
而怀雍自始到终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像是已经死了。
***
长春宫。
此处是皇后的居所。
这里并不毗邻帝宫,当年皇后入宫后选了这座宫殿作为自己起居之所,每月除了两头和月中三日以外很少和自己的夫君见面。
在生下太子后,她更是深居简出,一门心思地抚养孩子。
最近更清闲,她也懒得去问帝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也知道,皇上最讨厌别人探听自己的事,才不会蠢到去触霉头。
太子在里屋练字时,听见母后与来问安的两个宫妃说笑的声音,显是心情不错。
他不由地停下笔,走神了片刻。
他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担忧。
怀雍一直没出现。
太子已让自己最要好的大伴小太监去打听了——大人们觉得他们都太小,小到不戒备他们——打听到怀雍犯了错,被父皇关起来责罚。
很严重。
严重到说不定要死了。
这时,外头有来人的动静,不一会儿,母后身边的大宫女领了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往窗前的窄桌上换了一盆花。
那宫女偷偷撇了他一眼,他有几分奇怪。
接着母后也进来了,身旁还簇拥着一群美貌的妃子,都来看他写的字。
众人变着花样夸奖了一番后,母后教诲道:“不要骄傲,你以后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不管什么事情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自己拿主意?
母后虽然这样,但其实母后一直不准他自己拿主意啊。
父皇也是。
父皇母后都一样,对他管头管脚。
小太子听完,忍不住地问:“母后,你知道皇兄如何了吗?”
小太子口称“皇兄”的人除了怀雍还能是谁?
母后脸颊一僵,霎时间冷淡了下来:“你哪来的皇兄,你要记住,你就是皇上的独子。”
小太子不解:“孤说的是光禄大夫。”
母后没好气地纠正他:“不过是个外姓之人,也配做你的皇兄?一个佞幸之辈,一旦遭了你父皇的厌弃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太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模仿着问:“佞幸是什么?”
母后:“就是像怀雍那样,德才不配位的人,只是得了你父皇的喜欢才能身居高位。”
说罢,母后又摸他的头,说:“玘儿,你以后可不能凭一己之私就这样宠爱一个大臣,这样才是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