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汾南
“买不买倒是其次,第一次做这个,不知道味道好赖,劳烦梓叔尝一尝,也好给个意见。”(梓:取自梓树,一般形容同村,乡亲。)
季离话说的舒坦周全,李老四哎了一声,接过筷子沾了碟子里一小块儿酱,放入口中后,味道辛而不辣,香味绵长,鸡枞菌的香味与花生黄豆相融合,肉粒嚼着又颇香,简直是好吃极了。
李老四咂了咂嘴,似有些意犹未尽,他冲季离竖了竖大拇指:“季哥儿好手艺!就这一碟子酱就足够我下三碗饭的!给我来一罐!”
李老四爽快的给了三十枚铜板,高兴的提着香菌酱走了,云春丽瞧着手里收来的铜板,乐呵的眼都快笑眯了,“这买卖能做!”
季离笑了笑,心里却是担忧着陆景山,也不知道这人的疹子起的严不严重。
李老四提着香菌酱在村里晃荡了一圈,遇到不少同村人,闲聊时都掀开盖子让对方闻了闻着酱的香味儿,显摆了半天才慢悠悠的回了家。
经他这么一传,村里有些人也跑到了陆家,想要买罐酱回去尝一尝。
农户人家常年肚子里没什么油水,一闻到这香菌酱的香味儿算是彻底把馋虫引出来了,就想买罐回家下饭,虽说三十文是贵了些,但好大一罐子呢,里面又有肉粒又有花生黄豆,用来下酒也省了下酒菜,平时一家四五口人也是可以节约着吃好几顿的。
云春丽和季离见来了八九个人要买,索性就将刚刚炒制好的香菌酱抬到了院子里的桌上,陆景梨负责洗罐子,季离则是往罐子里装酱,云春丽在一旁收钱,忙碌了好大一会儿。
等着村里的人提着罐子乐颠颠的走了,三人才松了口气,云春丽手里的布袋子已经装的满满都,沉甸甸的一大块儿。
“光是村里便买了这么些,若是到吉祥镇上去卖,指定更好卖!”陆景梨兴奋道。
季离却是记挂着陆景山,经过刚刚那一波售卖,此时太阳都已经西沉,若是再晚些,怕是就要天黑。
“干娘,我去张大夫家一趟。”季离解开围裙,抻了抻衣裳对着云春丽道。
陆景梨在一旁疑惑道:“季离哥哥不舒服吗那我陪你一同去。”
云春丽是个过来人,她一听就知道季离是为了谁去,笑意深深的点了下头,“哎,快去快回。”然后拉住凑热闹的陆景梨,“来帮婶子烧火,天不早了,得赶紧做饭。”
季离拿上装好的一罐酱快速的出了门,路上脚步匆匆,终于是在天还有亮光时到了张大夫家。
听到季离说的症状后,张大夫慢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自己调制了些涂抹的药膏,回去后涂抹在发疹子处,第二日便能全部消散。”
季离连忙道谢,顺便将自己带来的香菌酱递给张大夫,“张老对我有救命大恩,我还未曾答谢,我身无好物实在是没什么能报答的,这是我在家自己做的酱,张大夫随便吃吃,若是喜欢下次我再给你送些。”
张大夫见他识礼诚恳,做人做事让人心里熨帖,对季离也是颇多好感,便接了他手里的酱罐子,递了一个竹筒子给他:“你是个好小哥儿,不枉景山救了你,回去罢,若是有需要再来寻我。”
季离连声道了谢,将药膏放在袖子里,踏着落日的余晖往家里赶,好歹是在入夜前回来了。
晚上是云春丽做的饭,熬了一锅粟米粥,一碟清炒油菜,一碟葱炒鸡蛋,鸡蛋是自家鸡下的,炒出来黄灿灿的一盘,看着就诱人。
“季哥儿,你今天辛苦了,这是娘特意为你炒的,来,多吃点。”云春丽夹了一大筷子鸡蛋放进季离的碗里。
“干娘你也吃。”季离咬了咬筷子,偏头看埋头吃饭的陆景山,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长袖的上衣,但脖颈处还是有几颗红色的小疹子从衣领下爬了出来,抬手吃饭间,手腕处也隐隐现出一些。
季离心里有些愧疚。
三人简单吃过晚饭后,季离还在洗碗,云春丽就声称自己今日累了,回房歇下了,便直接回了房间吹了灯。
季离从厨房出来,忐忑的敲响了陆景山柴房的门。
自己一个小哥儿大晚上敲汉子的门,实在是…
边敲边想着,季离脸色微红,心里慌乱乱的,真想转身回房罢了,但又记挂着他身上的红疹,鼓足了勇气才继续站在门口。
陆景山很快就开了门,他瞧见门口的季离后,微微挑了下眉:“季哥儿,你,你有何事”
季离抿了一下唇,顶着发红的耳朵尖垂眼道:“你是不是起疹子了,梨哥儿说你向来是闻不得炒辣椒的味道的。”
陆景山也没想到自己遮住了身上的疹子,竟然还是遭陆景梨戳破了,他伸手挠了挠头,有些局促道:“倒也没什么,过两日便褪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季离从袖子里摸出了张大夫给的药膏,轻声道:“这是我找张大夫拿的药,涂抹在身上后,明日便好了。”
陆景山没想到季离居然还替自己寻了药,心里顿时也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堵的满当当的,“那便多谢你了,辛苦你跑这一趟。”他伸手去接季离手里的竹筒子。
岂料季离将掌心一握,竟直接握住了他的指尖,陆景山霎时感觉头皮发麻,指尖似乎被火灼烧了一般。
心里喟叹道,他的手好软!
季离赶紧松开手,脸颊晕着红霞道:“我,我就是想说,你后背上起的疹子怕是擦不到,我,我可以帮你。”
陆景山身壮背阔,他的手是够不到整个后背的,虽然后背的疹子有些发痒,但也是能忍受的,他张了张口,想要拒绝。
垂眸见到季离发红的耳朵尖,和羞红脸颊,顿时嘴里说出的话不自觉话变成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季离鸦黑的睫毛低垂,声音细弱:“你是我兄长,有何见外。”
陆景山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沉默半晌,终究沙哑低沉道:“那便劳烦季哥儿你了。”
临近夏至,月色也是皎洁明亮的,陆景山在院子里坐下,上半身的衣裳褪下,**着臂膀,淋着一肩头的月光。
季离站在他的身后,垂眼看着他宽实的后背,陆景山的背部肌肉发达匀称,是很健康的美感,谁看了不道一句好汉子。
“可能有点凉。”季离微声道。
陆景山低声道:“无妨。”他的声音虽稳,但最后一个气音却是颤了一下,暴露出他微乱的气息。
季离打开竹筒子,用指尖沾取了一些褐色的药膏,草药的味道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指尖轻轻的,缓缓的,触碰到陆景山的背上,指尖碰到他背的那刻,虽说是凉的,但完全是他可以接受的,不知怎的,却惊的陆景山一个激灵,整个人的脉搏都为之跳了一下。
季离脸已经红成了一片,他感觉自己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指尖触摸到的背脊,紧实,有力,宽厚,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被烫化了般。
两个人不说话,静静的任由月色倾洒在他们的身上,将这个夜晚渲染的更暧昧,静谧。
第19章
翌日,云春丽起来,便一脸意味不明的神色,来回探看家里的那两人,看见两人视线接触后都有些神色不自然,云春丽捂着嘴暗暗笑了起来。
看来啊,季离嫁进她家也不是没影儿的事儿。
吃过了早饭,季离带着陆景梨匆匆的往镇上赶去,今日是第一次去镇子上卖香菌酱,季离自己心里也没个底,不敢保证能一售而空。
云春丽今日不陪着一块儿去,这些日子季离已经对做生意这事情驾轻就熟,和梨哥儿两人便能干好买卖,云春丽便可以不用再陪着,她也能腾出空来料理家里的田地,侍弄菜园子。
陆景山则是还在家里加紧练手,确保能一次性通过官方考校。
季离两人来到镇上后,在原来卖蕨根粉的摊子旁边支了桌子卖香菌酱,邵氏比他们先一步来了,已经卖出去两个蕨粑。
她朝季离道:“对面的王玉花见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索性让他家小哥儿来卖了。”
季离抬头往街对面一看,果真只有李俏一个人站在摊子上,面色窘红,说话都有些颤抖,看起来当真是可怜。
季离皱了皱眉:“虽说是不像以前那般赚钱,但一天赚个十文二十文也是不难的。”
邵氏嗤笑了声,看好戏般道:“王玉花知道卖不过咱家,就想出降价这馊主意,越降越低,后来也就赚不到什么钱了,她这个黑心肠的,也想到了往蕨根粉里掺入一些红薯粉,蕨粑的味道越来越淡,口感也不如咱,客人们吃出来了,便不再去她那里买了。”
季离听大伯娘这么一说,心下便了然了,王玉花把事情办砸了,怕回家遭男人训斥,索性就让家里的小哥儿来镇子上售卖,若是卖不出去,就是李俏的过错,全然与她无关,她还能假惺惺的说一句,是想让小哥儿挣些私己钱。
陆景梨之前还因为王玉花的事情讨厌过李俏,现下这么一看他,觉得他愈发的可怜。
不过季离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王玉花家的事情,他将香菌酱摆好后,便开始张罗吆喝起来。
香菌酱的香味一出,顿时是吸引了来往的许多人,众人上前纷纷询问这酱怎么个卖法,但好多一听要三十文一罐,也是有些犹豫。
季离从容的笑着应对道:“里面用的料各位顾主也是一瞧便知,小本生意,利薄,不会叫高了卖。”
“小哥儿,先给我来三罐!”一个男人的声音挤了进来,季离抬眼一看,是上次买酱的那名顾主。
看样子,这人是觉着不错,回头来买了,季离笑着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和陆景梨装了三罐子酱。
男人将铜板数好后递了过来,接过酱后,对周围的人声情并茂道:“上次我便是在这小哥儿这买的酱,回家下酒那是真香!遇上菜不合胃口时用来拌饭,我一口气吃了好几碗,只是上次买少了些,这次眼巴巴的赶着来多买些放家里,省的吃不到心里慌!大家,听我一句,这酱不亏!”
众人一听这话,遂也就放下了顾虑,接二连三的开口要酱,季离维持着秩序:“今日酱做的足够,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便是,莫要慌乱。”
邵氏见香菌酱的生意太好,也趁着没人的功夫来帮了两手,季离的摊子前堆满了人,成了街上生意最好的摊子,惹得其他小贩眼红。
今日运来的香菌酱短短两个时辰就一售而空,季离微微吐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这香菌酱十分的好卖。
邵氏帮了忙,转头回自己蕨粑摊子上时,就看见王玉花家的小哥儿李俏站在自己摊位上,鬼鬼祟祟的。
她连忙厉声呵斥道:“你做什么!”
这话一出,吓的李俏一个哆嗦,手里的铜板也掉在了地上,摔出清脆的响声。
邵氏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你莫不是在偷我的钱!好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敢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儿!走,跟我见官去!”
李俏脸都吓白了,他张着嘴连连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我,我没有拿你钱,我只是…”
他小脸上布满了惊恐,眸子因为恐惧睁的很大。
眼见人都要聚了过来,他心里也越发的着急,一急话也说不清楚了。
还是季离见了,连忙制止住邵氏,细细安慰道:“大伯娘,且容他说几句,不要无端冤枉了好人。”他看了眼瘦弱的李俏,继续道:“他虽是王玉花家的,但却与他家里人秉性不同,我相信他,不会做此等事。”
陆景梨也赶忙上前拉住自己娘,辩解道:“娘,他上次还跟我们偷偷道歉呢,我觉得他不坏。”
邵氏听了季离和自家小哥儿的话,松开了攥着李俏的手,冷脸看着李俏道:“那你说,你鬼鬼祟祟在我摊子上是做何事”
李俏的皮肤生的白,被邵氏刚刚一攥,手腕都红了一大片,配上他此时委屈可怜的小脸,倒是一个被欺负的模样,他抿了抿唇,声音细弱道:“刚刚有顾主来买蕨粑,我,我见你们摊上不曾有人,便替你们卖了两个,这是,他给的钱。”
说完,李俏手心里摊着四枚铜钱递了过来。
他愧疚的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动你们东西。”
这下,邵氏反而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尴尬之色,她嗨了一声,“你说你早点说清楚便是,我又何苦拉着你依依不饶。”
李俏不说话,低着头站在原地搅着手指。
邵氏脸色也渐渐柔和起来,嗔怪的看了他两眼:“你若是好心,我便不会怪你,也不会拉着你闹这一番。”
李俏怯懦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
季离笑了笑,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俏哥儿,你是个好心肠的人,我们虽然是与你娘不合,但是不会迁怪到你身上的。”
陆景梨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一直想不通,你娘那个大嗓门的人是怎么生出你这个温柔又好看的小哥儿的。”
李俏啊了一声,“我,我也不知道。”
他这幅呆傻的样子倒是把邵氏,季离这三人逗乐了,李俏红着脸:“你们既然回来了,我便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季离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俏哥儿,你今日的蕨粑可卖出去了”
李俏羞愧的摇了摇头,“我娘之前掺了不少水,如今已经没什么人愿意来买了。”
季离问道:“不如以后你便将蕨根粉拿到我这里来售卖吧,当然价格肯定是要低一些的,一个蕨粑只能给你一文钱,蕨根粉一两只能算作四文钱。”
李俏的眼里亮起光来,他连忙道:“我,我不嫌少,只要能卖出去!我家里做了好一些,若是一直卖不出去,我回家是要被责骂的,你愿意帮我卖,那便是很好的了。”
季离笑了笑,转头看邵氏:“大伯娘,你看这样做如何”
邵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虽讨厌王玉花这个刁妇,但也是明事理的,李俏在她手底下生活不易,她又怎会与李俏计较,“你向来是个机灵的,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罢了,俏哥儿,你以后便同我一起来出摊吧。”
李俏脸上洋溢出欣喜,他重重点了点头:“好,好啊,谢谢陆婶婶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