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他的脑子嗡了一下。
“……他奶奶的,老子要被烧焦了。”
突然,几藤焦黑的神木摔在地上。何常祺从后头爬起,灰头土脸狠狠咳了几声。在他身边李钩铃、师远廖等人也横七竖八躺地躺着,分明已经力竭,但所幸伤得不是太重!
宣萝蕤则因为逞强护着大家一下,伤得较重,周身血污。而她身前还有个伤得更重的,整个人已然面颊炭黑,好在还成人形,正被沈策小心翼翼往回拖。
邵霄凌正揪心不已,心想这倒霉鬼恐怕要破相,再仔细一看——
那倒霉鬼竟是他自己!
所以,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在两个地方?难道他死了?他和南栀都死了?
然而未及细想,又有阵阵木头碎裂的声音接踵而来。万方仙穹入口处,尽力堵着乱流入口的神木焦炭之处再度裂开缝隙,露出熊熊火光。
轰——
邵霄凌眼睁睁看着,一瞬间从头皮麻至脚底。
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无力抵挡。眼见着金色火光再度席卷眼前,所有人都得葬身于此!
忽然,一道青碧色华光骤然亮起。
那竟是一道风墙将众人包裹其中。按说大风助火势,但这究竟是何等厉害的风,竟是千钧之力将将这熊熊烈焰给席卷着推回了乱流之中!
“!!!”
邵霄凌睁大眼睛,只见一人黑色劲装衣袂飞扬。而这一刻远比邵霄凌激动的,是看清他脸的众人。
“是燕王!!”
燕止神色一如既往强悍嚣张,不知从哪里来,总之就这么振奋人心如神兵天降出现在献殿之中。异色瞳中映着火光,手中风火肆意挥洒、万钧之力,耳边坠子熠熠生辉。
“太好了,有燕王在,大家一定有救了!”见绝处逢生,邵霄凌喜不自胜,转向洛南栀,却只看到他残破的双手与身躯渐渐透明,整个人浅淡得似乎就要消散一般。
“……”
“南栀,你、你……”
洛南栀垂下眼眸:“抱歉,霄凌,以后我恐怕,不能再陪在你身边。”
“别胡说!”邵霄凌急了,一把拽紧他的衣袖,幸而那衣袖不是虚空,他抓得结结实实。
“能治好的!”他大声道。
“……”
“你以为我是真的傻吗?我早就发现你受伤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没有觉察!”
“……”
“你也真是!想必是觉得肌肤溃烂便是毒疮,药石无医了。但其实并非如此,我早已经派人去苗疆找到那边最厉害蛊师配制灵药了,最多三日,五日,就能送过来。”
“……”
“嗯。”
洛南栀轻轻应了一声,拉过邵霄凌的手,贴在脸颊上:“多谢你。”
他闭上眼,轻轻蹭了蹭。脚下神木枯枝渐渐化作无数金色萤火,缓缓将两人包裹,像是金色的蚕茧。
“南栀,这些是……”
萤火之光淡淡温暖,却让邵霄凌胸口莫名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酸涩。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洛南栀道,“霄凌,有些东西,必须给你看。”
第134章
邵霄凌在萤火中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片雪花轻盈若蝶,缓缓飘落。
那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彼时他还是个五岁幼童,那年冬天,洛州都督洛文泰的夫人携幼子洛南栀回仪州娘家探亲,不料突遭匪祸,整座城池在当夜化作修罗炼狱,火光冲天,哀嚎遍野。
天寒地冻,待邵子坚与洛文泰闻讯疾驰仪州,眼前只有一座烧杀抢掠后满目疮痍、死寂无声的鬼城。
半日后,他们找到了夫人遗体,却始终找不到幼子洛南栀。
又过数日,众人皆已绝望。
唯有邵霄凌还在不断哭闹:“呜,呜哇哇哇……我不信!”
“南栀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没有找到就一定还活着!你们再找一次,再找一次呀!”
他哭得撕心裂肺,父亲与大哥束手无策,只好又在城中各处废墟一遍一遍翻找。
洛南栀的确还活着。
那日匪徒半夜入侵,兵荒马乱之中,他被娘亲急中生智藏匿于柴堆之下。后来前屋被烧,火势蔓延弄断了梁柱,将他紧紧压在废墟之下动弹不得。
就这样,他饿了多天,骨头也断了几根,奄奄一息几度濒死,连一丝微弱的呼救声都无法发出。
大雪纷飞,更彻底将他掩盖。他昏昏沉沉,几次听见搜寻足迹近在咫尺,几度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绝望。
恍惚昏醒之间,唯一的安慰,就是邵霄凌不停的哭声。
一日又一日,他始终不肯走,每天央求大人们不要放弃。后来洛南栀一直觉得,若不是邵霄凌的坚持,他或许早已化作这废墟中的一缕孤魂。
在父兄答应邵霄凌寻找的“最后一天”,洛南栀手腕上拴着的一枚铜铃终于断线。
叮,铃铛滚落,被哭唧唧的邵霄凌瞬间认出。
“这是我送南栀的铃铛!”
至此,邵家大哥总算从柴雪底下把瘦弱不堪失血过多的洛南栀解救出来。邵霄凌不顾他脏,不顾他丑,抱着他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张笑脸笑得像是开了花。
岁月如梭,几经红梅开满洛州枝头,他们都渐渐长大了一些。
邵霄凌学圣贤书,却总觉晦涩难懂。治国,治家,守一方天地,于他而言如同天书般难以领悟。夫子无奈,常让洛南栀多看着他背书,可每次夫子一走,他便委屈巴巴地耍赖:“呜呜,南栀,我好难过,我不开心。我想去放花灯、抓知了,这篇文章就不背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
一来而去,洛州侯府上人尽皆知,小少爷邵霄凌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
自己不爱读书也就罢了,就连平日里温文尔雅循规蹈矩一个小南栀啊,每次见他的时候都会被他给带坏带歪。
洛南栀对旁人明明都一本正经,可邵霄凌要做什么,他却总会偷偷跟他一起去做。甚至两个人更大些,更学会了偷偷收拾包袱翘家出游,一起逍遥江湖,逛了不知天下多少地方。
那些年,他们去过古墓秘境,见过大漠孤烟,去过雪原林场,看过东海浩瀚。
红尘好日子如流水逝去。
直到天昌之战爆发,所有的鲜活岁月割裂,一切美好皆成过往烟云。
有一件事,洛南栀迄今深埋心中,从未告诉任何人。
那日,当他被那个温柔的声音从月色朦胧的湖底救起之后,那声音便时常如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不断指引着他去南越边境一个叫做唐沙的小城。
那声音告诉他,唐沙旧城古迹里,有一方“真实之泉”。
里面藏着无尽秘密,他应当去看。
……
后来,南越边境被敌军所扰,洛南栀与部下恰好被困于唐沙小城中。
围城数月,他每个深夜都会悄然前往幽泉之畔。泉水照映下,他看到了诸多难以捉摸、无法连贯的场景与片段。有天火炽烈,有洪水肆虐,亦有不曾见过的翡翠高塔、穿着奇装异服施展仙法的人们。
后来他离开唐沙,可那些画面依旧常常入梦。无论是在安沐城与月华城主酒醉而眠的静夜,还是被南越王劫持去北幽的颠沛路途,很多夜晚他都一次又一次,往复地看到真实之泉中的一切。
然而,太过零碎的片段终究如散落一地的珠玑,难以拼凑出任何完整的“真实”。
洛南栀始终无法参透那声音究竟想要他看懂什么。
直到后来,他机缘巧合跟着阿寒去了一趟月华城。
食梦林那场激战,慕广寒与楚丹樨都陷入了漫长梦境,只有他一人面对混沌战场。那是他第一次在战斗将身体化成了参天巨木,亦是那一次的纷扰乱流之中,他开始能够勉强拼凑起乱七八糟的梦境碎片。
回南越后,他常独自去火祭塔问神。
只是,探寻到越多的秘密,他却越发迷茫。
直到前几日的舍身封印之中,白惊羽宁可肉身相融也要死死拖住他化作的巨木,在被迫纠缠相融时,一些属于她的记忆,终于将那些纷繁复杂的线索彻底串联。
原来,她也来自荀青尾与纪散宜所在的那个寰宇。
那是一个与大夏遥遥相应的双生寰宇,那里亦有名为东泽、西凉、南越和北幽。在那片寰宇中,普通百姓几乎人人掌握法术,四方王族血脉更是天生拥有更为强大的术法力量。
白惊羽本就那个寰宇的东泽公主。
而早在很小时,她就早在王室藏书中读到了关于她们这片寰宇的古早秘辛——
原来,在她们所居的寰宇之中,寻常百姓皆是远古神族之后裔,血脉中流淌着神祇的遗泽,故而人人皆能施展法术。
然而,数万年前神魔大战,魔族虽被肃清,却也在最后对他们神族种下了永世诅咒。从那以后,神族后裔施展攻击法术之时只要心存恶念,那些恶念都会凝结成形,化为“黑害之雾”飘散,腐蚀世间。
每到千年,这些黑害之雾更会汇集成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寂灭之月。
血月当空,诡异力量会更加勾起地上人贪婪之火、抢掠之念、征伐之欲。于是朝代从和平走向分裂,战乱四起,人们相互攻伐,而尸山血海中产生的大量黑害之雾更是如同养分一般继续滋养恶月,直到月相彻底异变崩坏,洪水滔天,天火肆虐,大地干涸,四方土地横七竖八裂开巨大的裂缝。
每一次,在这洗一切的巨大灾难过后,人们都会痛定思痛,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大家重建家园,禁去法术,在复兴与繁荣中度过一两百年的时光。
然后随着时光流逝,禁令再次松懈,贪欲如野草滋生,法术再度横行于世,催生又一轮新的恶月。再度战乱,天灾,浩劫……
历史的车轮在前进与倒退中轮回往复,几番沉浮。
直到万年之前,在那个寰宇里出现了亘古烁今的一统帝王。他决心彻底吸取前人教训,从根源解决寂灭之月的祸患。
然而这解决之道,朝中却泾渭分明分为了两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至纯”血脉世代专司治愈法术的月华一族,主张永世彻底封印法术。不是以曾经的“禁令”的方式,而是寰宇万众一心诚心抛却仙缘,彻底启动仙法凋零的大阵。
从此,世间再无仙法,自然再无黑害之灾。
月就只是天边高悬的月,静静照耀世间。人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不再进入无尽的争端灾祸、荒唐循环。
然而这提议,却遭到了众多至强血脉显赫家族的强烈反对。
这些家族因仙法强盛处处高人一等,如何舍得回归平凡、从此被剥夺人上人的特权?他们很快联合起来,群狼围攻月华一族,并私下使用种种顶级阵法,研究起了古籍之中的双生寰宇。
古书记载,三千世界阴阳形成之初,每一个寰宇本都天然存在另一个与他们一体双生、阴阳交叠的共业世界。这样的两个寰宇如镜像一般,冥冥之中共同承载愿力业力,但为了不在明面上互相融合共入混沌,两个寰宇本该永生永世互不相见。
然而,阴夏寰宇诸多大能终究是突破屏障,在万千时空乱流之中,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另一个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