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两三日后,王都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连日里,两位世子耳边都有无数老臣“事已至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的建议,两边也都暗暗对对方起了杀心。
唯一的忌惮,就是“燕王毕竟尚且游荡在外,兄弟阋墙,只怕最后会便宜外人”。
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无奈,两边主和派只能努力牵线搭桥,试着约见和谈。
约见那早,大世子仰着下巴,一身西凉王大礼服彰显身份。二世子也不甘示弱,带了许多车马簇拥。
两人相约城中心朝庙,文武百官群臣也同时皆去。
本该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两边尽力“解除误会”的会面,可谁能想到,就在两人刚刚见面、装作兄友弟恭样,要执手进庙时,忽然,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殿堂之侧,护在二世子身侧的醒狮将军何常祺毫无征兆发难,一剑刁钻向大世子刺了过去!
赵红药:“糟了,二世子有意篡位、谋害亲兄!”
师远廖也马上挺身而出,保护大世子,并与何常祺缠斗。
至于二世子雁真,则在那一刻完全蒙了。
西凉人尽皆知,何常祺一直是他的狗。可他从未授意他行刺兄长!雁真想不通,这人平日里从不冲动,今日却为何会突然不与他商量,突然做出这种疯事来?
然而,事情发生得太快,完全来不及问。
片刻之后,“二世子谋逆”的声讨就响彻王都,两边禁卫军、守城军已经火拼,整个王都乱做一团。
二世子在恍恍惚惚被自己人护着往城西跑去时,身后依旧不适传来报信——何常祺负责殿后,大杀特杀,一箭射中赵红药,师远廖也被打成重伤!
一时,雁真本来想要发泄抱怨、与何常祺狠狠兴师问罪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唯独耳边,贴身老臣仍在聒噪:“世子,您此番真的……太过鲁莽、欠考虑了!”
雁真并未解释。
反正就算说何常祺不是他指使的,也根本不会有人信了。
眼下这种状况,倒不如就一不做二不休,由着姓何德发疯,干掉赵红药和师远廖,再找到机会弄死大世子。
篡就篡了,反正只要大世子死了,他就是唯一的西凉正统独苗!篡位又如何了?
可雁真万万没想到。
短短半天而已,赵氏红药加上师家远廖重伤,两家都从城外引了重兵,吵着要找二世子血债血偿。
一下子将雁真堵在城西,有苦难言。
被困几日,他端水断粮,心绪越来越差,开始疯狂指责怪罪何常祺。然而,偏偏骂晚了——他之前怀着私心,不曾否认过指使谋逆之事,如今才想起撇清关系,在其他贴身的老臣眼里,完全就是过河拆桥、不负责任,想要把何常祺这枚棋子用过就丢的没脸行径!
反倒是何常祺,任打任骂、不言不语。
纵使一切因他而起,其他旧臣也只感叹他忠心,不忍怪他。
短短几日,许多旧臣对二世子彻底心凉。
纷纷投降的投降、该逃的逃。
而大世子这边,亦出了问题。
本来,他在众人眼里看起来就是“疯病刚好没几日”,但其实他倒从来没疯,只不过是之前碰触到天玺的一瞬间,就真真切切看到了末世天罚、奇怪可怖的幻象,被一时吓到罢了。
后来,把那东西锁在宝藏库房后,他也就好了许多。
然而这几日,又是天降封王诏书,又是讨厌的弟弟马上就要服诛。眼看着他的盛世就要到来。
果然得天玺者得天下,他就是天命所归!
一时开心,又开始日夜摆弄那玩意,略微疯癫。
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可身边劝说他不要玩物丧志的肱骨老臣,却被他拖去杖责。
如此一来,身边臣子都暗暗觉得二世子完了、但大世子这副样子看着也绝非明主。身边这般帮他的老臣都是这样待遇,他们又会是何等下场?
这么看来,倒是他们一直嫌弃的燕王,要比那两位正常得多了!
虽说确实是迟了些。
但事到如今翻然悔悟、迎回燕王,是否上能有一线指望?
……
探子送回来的信,如上所述,其实细节很多。
唯有最后一段内容写得异常潦草。
“数日后,大世子和二世子互派刺客,暗害对方。双方刺客皆得手,两人与同一日双双毙命。”
慕广寒:“……”
无妨,这一小断内容,由说书先生月华城主将其补完——
“几日之后,二世子因失了人心,身边已无什么人。”
“山穷水尽之时,却见那何常祺突然提刀现身。”
“见他眼中看猎物的灼灼光华,二世子雁真已知上了大当、命不久矣。只是死前不服,质问何氏一向与燕王水火不容,何常祺又是究竟何时偷偷成了燕王的人?”
“只见那何常祺微笑,摇头道:‘二世子,此言差矣’。”
“我还不是燕王的人——二世子的项上人头,乃是我何氏一门拜在在燕王麾下的投名状,送过去后,我一族才能保全荣华。”
“说着,刀过头落,二世子脸上至死仍留震惊表情。”
“同一时,大世子府邸。本该‘重伤卧床’而消失在众人眼中的赵红药一身夜行装,凭借武艺轻易潜入王府,刀过头落、干净利索。”
说完了,慕广寒不免有点口渴,连喝了几大杯茶。
一片银杏落下,正落在他头顶。
他摘下来,拿在手里笑眯眯玩了一会儿。
以他与燕王一向的默契,他觉得他脑补的内容,应该与事实真相……差得不会太多。
……
在这跌宕起伏的喋血西凉十余天。
王都的火并、暗杀,各种乌烟瘴气与血流成河,同燕王毫无关系。
燕王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悠悠闲闲,在外头游荡了十来天。
早从几日前,两边世子还未争到不可开交时,就有一些旧臣派人心怀各种鬼胎劝他回西。
所以燕王全程没有回西凉这事,人证许多、证据确凿。
退了位的燕王十分矫情。
一群人跟着他,一直哄、一直求。他不理不睬。
如今,那俩世子死完了,更多老臣派人、甚至亲自跑来求他回西凉。
燕王继续不理。
硬生生压得王都旧臣该自请谢罪都被逼无奈“顾全大局”套上枷锁写告罪书,其他一些该被捉的也全部伏法,一场闹剧在他不曾参演的情况下完全落幕。
他才不情不愿、委委屈屈、纯白无瑕地回去了。
都说西凉民风彪悍不讲理。
哪能呢?这三请三让、拿腔作调的路数,给燕王直接玩了个明明白白。
最终,燕王在众臣簇拥之中回了西凉。
此番归来,他这个“西凉王”终于实至名归,一路百姓夹道欢迎、百官迎来送往。其热烈程度绝不亚于前阵子月华城主大胜回安沐的排场。
如此,一场好戏也完满谢幕。
又是月华城主玩剩下的招数,燕王现学现用——
置身事外,让那俩斗。不费一兵一卒赢麻。
邵霄凌听得开心,瓜子也嗑完了,唯有一件事不明白:“我能明白他们演。但演就演了,又何必演得如此复杂?”
邵明月抢答:“三叔,师父父不是说了,是为民心向背嘛!”
这些年来,西凉王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兴修城池,让百姓安居乐业,明显功绩不凡。百姓百官眼睛不瞎,看得清楚燕止与那两位世子能力高下立判。
但毕竟西凉雁氏,源远流长。
在许多百姓心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这是纲常。就算再爱戴再依赖燕王,也多只是把他当做一位摄政王来爱戴。
异姓燕王不是正统。谋权篡位这种事,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就算燕王有实力篡,但真的毫无顾忌篡了。代价必定是名声跌至谷底。还可能被说成是“被救回的野心之狼恩将仇报”。
如此,倘若西凉一直长治久安,也就罢了。
万一有点风吹草动,难免人心不稳,大有隐患。
……
因此,西凉王不篡。
可这短短十余天中,私底下却没少做事情。
民间,“正义之士”不顾王室把控言论,源源不断将此次南下燕王力挽狂澜先后救回二位世子,并留下殿后,如今却被夹着尾巴逃回来的二人颠倒黑白、恩将仇报的事情真相广泛传播。
一时间,群情激奋。
雁氏欺人太甚。
燕王明明是忠臣,可还政于王却还要饱受猜忌,简直无异于话本上让人最扼腕的千古奇冤。
上位之人昏聩不清,一心想要构陷忠良,这种事情一向最能激起起民愤。在许多义愤填膺的百姓心中,就算燕王自己杀回来夺位,两个世子都算罪有应得了。
何况燕王“什么都没做”。
是那两人自相残杀、双双横死。这不就是老天有眼?
燕王无为,却是天道所归。
名利双收,还无任何污点。
有这种大大的好处,那当然要好好演,拼命演了!谁能忍住不演?再矫情也要拼命演!
邵霄凌:“不是不是,民心向背的事,我当然知道。”
他承认,他是不学无术了点,却也没傻到连这个都看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他自己演也就罢了,他那几个手下又是何必演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