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安一盏
竟是前所未有的深沉,容从锦怅然侧首,顾昭的侧身被午后暖旭的阳光勾勒上一层浅金色的柔和边缘,少年气逐渐褪去,下颌线优雅清晰恰到好处的收拢衔接修长脖颈,浓密眼睫上带出一道墨痕,轮廓分明的俊逸侧颜深邃如墨的双眸里映出一抹沉思,此刻顾昭的憨傻褪去,就像一个世家大族的翩然公子,又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气质,容从锦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容从锦也想不到顾昭能考虑到这些,他心头曾担忧过的事情仿佛也有了答案,他中毒之后,顾昭真的回望京求援了么?大约没有吧…
他们就像这双金雕,始终没有分离。
第25章 危楼高百丈
暑热渐涨, 瑞王府里虽然还没用冰,容从锦已经给顾昭换了轻薄的衣裳,饮食上也格外精细。
顾昭对他的话都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之前他担心永宁宫守着一片莲池, 初开春时寒风沾着水汽让他生病, 叮嘱他穿夹棉的衣裳, 顾昭就一直把夹棉的衣裳穿到了五月,他没说可以脱下来,顾昭就不愿意换衣裳。
这些照料顾昭饮食起居本来是小乐子的事, 顾昭也随和,只要他不太过刻意的欺负顾昭, 小乐子的安排顾昭也是会听的, 但御花园中相会后, 小乐子就发现王爷不再听他的了…在瑞王府里, 王妃随口一句就比他苦口婆心的劝上半晌管用得多。
小乐子名义上只是顾昭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却是太子拨过来的, 地位和进忠无异, 只是顾昭没有实权, 他也只能做个服侍顾昭的。
不过太子刻意让进忠选过太监的品行, 经历过小喜子的事,他也不要求顾昭的贴身太监有多机灵, 本分忠厚些的就好, 小乐子虽然被王妃夺了差事, 平时的活也被王妃的两个侍女代劳了, 但他也并无不满,仅是在顾昭需要他的时候才上前听候吩咐。
“小厨房做了冰酥酪来。”碧桃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只天青釉的薄壁碗来, 里面颤悠悠的像一块酥雪似的冰镇酥酪上还淋了一层蜂蜜。
“等他回来吃。”容从锦握着书,侧首撇了一眼,“这几日厨房进得略微多了些。”
“王爷点名要的,还赏赐了赵大娘。”碧桃轻手轻脚的将两只瓷色如晴朗碧空的碗放下,笑道,“王爷喜欢赵大娘的手艺,赵大娘喜得跟什么似的,每天都亲制了冰酥酪送来。”
“嗯。”容从锦颔首,修长手指挟着青瓷勺,在冰酥酪里略搅动了两下就放下了。
他在越地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吃一堑长一智,入口的东西都格外仔细,也不许顾昭在外面胡乱买食物,王府中的厨房层层看管,除了信得过的厨娘,连取菜这样的小事都是交给碧桃或扶桐亲自做的。
“从锦!”顾昭快步推门进来,脖颈间略微渗出一层细汗,身着云青色的右衽长袍,没有任何刺绣仅是顺滑布料云青色的底色泛起柔和的光泽,腰间系了一个折枝梅花的香囊,坐在鹤膝桌旁的交椅上,灌下王妃手边的茶,神秘兮兮道,“四哥回来了。”
容从锦眼皮一跳,顾昭这趟是进宫去探望他母后的,知道的消息自然比朝臣要快上几分,不等他追问顾昭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
“四哥遭了山匪,伤了右臂,他带着的一个大人,叫吕…”顾昭皱眉。
“吕居正。”容从锦不动声色道。
“对,就是吕居正。”顾昭抚掌,“四哥倒是伤得不重,太医说修养两日就好,可惜了那个吕大人没能逃出来,尸骨无存。”
“不过父皇已经下旨赏赐他的家人了。”顾昭没见过那位吕大人也谈不上伤心,只是略有些惋惜罢了,不过片刻就垂首忍笑了起来。
“四皇子只是伤了右臂么?”容从锦心念微转道。
“哈哈哈!”顾昭被窥破心思,笑出声来,“四哥还被山匪在左颊上划了一道,本王去看过了,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现在还红肿着呢八成是要留疤了,这次贤妃娘娘可是生了气了。”
顾昭在自己侧颜上比划了一个长度,从颧骨的位置一直斜划到下颌,眸底满是幸灾乐祸。
贤妃现在也很受宠,但比起她最风光的时候还是要差上不少,建元帝喜新厌旧,再好的姿色时间长了也厌倦了,贤妃最大的依靠就是四皇子,权力已经不能倚靠丈夫的喜爱,那就要仰仗皇子的地位了。
贤妃伏低做小的讨好建元帝,一切为的都是大局图谋,日后的权柄富贵。
本朝皇帝至少要相貌端正,身无残缺,钦朝虽也有一位面颊有灼烧痕迹的皇帝,但他文治武功都是上乘,当时也只有一个闲散王爷算得上是他的竞争对手,见兄长才能如此出色,那个王爷就先退居一旁了,算得上是兄友弟恭。
建元帝不算已经殁了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成年的皇子就有四个,还有三个正迅速成长眼看就要入朝堂了,即使除去顾昭这个痴傻的,能与四皇子竞争皇位的还有数人,都是各有本事,四皇子在这个时候受伤,贤妃怎能不心急如焚?
建元帝知道四皇子受伤当天,还是像个父亲似的关切了一番,不过很快就把他抛诸脑后,态度也冷淡许多。
贤妃忙着四皇子这边的事,皇后危局自解,顾昭当然为母后高兴了。
“母后有没有提起益州的事?”容从锦问道。
顾昭想了半晌,挠头道:“没有吧。”
“好像没什么事,是他们小题大做了,四哥已经处理过了。”
“那有无放粮?”容从锦追问道。
顾昭茫然摇头,容从锦心底微微一沉,山匪水患,四皇子带了数千兵马前去益州,竟然还负伤而归,益州的情形只怕是不太好了。
“王爷先去洗手,再用碗冰酥酪吧。”容从锦按下心思,温和笑道。
*
树上的蝉嗡嗡的叫着,天空像是倾了一盆火下来,朝堂上的气氛紧绷而炙热,像是烧红的银盘,一滴水落上去就会瞬间被蒸发。
“益州太守竟然如此大胆!”建元帝起身在皇椅旁踱步,“昇儿亲自去看过,九州河堤不过是漏了一个小口子,淹了两个县,益州完全有能力自己处理,益州太守却置之不理,任由水患淹没良田,却要骗粮仓让户部拨款赈灾。”
“他想做什么?”建元帝厉声质问道。
国库里就这么些银两,眼看一年税收不如一年,他加税也没什么用处,这些银两还得用来举办宴会呢,他自己享乐都不够,益州太守竟然想贪墨他的银两。
“陛下,臣请旨将罪臣刘泉霖提到大理寺,大理寺自会审明案情呈交陛下。”大理寺卿已经年近古稀,历经三朝也未能入内阁,还是个大理寺卿,轻叹一声颤悠悠的出列道。
“不必了!”建元帝摆手,宽大袖口上金丝绣成的五爪金龙泛着耀眼光芒,冷声道,“昇儿在益州时曾快马请旨,将刘泉霖处斩,朕已经准了。”
“只是可惜不能将他提到望京,五马分尸。”
建元帝犹不解气,老四回来后已经密报了他,惠山的瑶光观略受波及,可能得停工几个月,那他巡视惠州的时间不是还要往后延迟么?因为此事,他看老四也没有往日顺眼,恰逢他受伤,索性让他静养了。
“刘泉霖受朝廷恩惠,在朝为官,却不能谋其位忠其事,反而贪墨修建河堤的银两,致使九州河堤被冲出缺口,淹没良田,若非晋王亲自监工修复河堤,还不知道益州百姓要受多久的水患之苦。”
“将刘泉霖的家人全都提到望京,满门抄斩。”建元帝冷声道。
钦朝处斩官员是要陛下亲自复核的,若有冤情也可及时发觉,大理寺卿雪白的胡须抖动两下,佝偻的腰弯得更低了,本是为了公正严明定下的法规,竟成了刘泉霖的催命符。
大理寺卿曾澹延半是惊惧半是心灰意懒,前些年建元帝虽然昏庸,至少大事上不曾出过纰漏,他辅佐过三朝皇帝,也已经到了致仕之年,既无明君辅佐,何不激流勇退。
大理寺卿浑浊眸光斜向上瞟,看到了玄色蟒袍一角,又垂下眼皮,太子倒是有明君之相,处事清明,奈何朝中还有其他有亲族支持的皇子,皇帝身体也硬朗,朝堂风起云涌没有十年八年的,估计不会发生皇权交替,他看不到了…
“陛下,有人敲了登闻鼓!”内侍首领太监不敢上前,御前侍卫解剑上殿道。
“什么?”建元帝头疼不已,他正烦着呢,又有人来给他找麻烦了,挥手道,“把他压下去,明天再审。”
御前侍卫却并不离去,含糊道:“好…好像敲登闻鼓的是枢密院的吕大人。”
此言一出,犹如一滴水投入了滚油里,群臣哗然。
吕居正不是死了么?明威将军带着兵马都没能抢回他的尸身,吕家只能以衣冠冢给他下葬,皇帝还赐了奠仪,他们还准备去送一松吕大人呢。
吕居正虽然看谁都不顺眼,总是鼻孔看人,但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清流朝臣里还是尊敬他的。
“让他进宫。”建元帝面色晦暗不明,半晌重重坐在龙椅上道。
”是。”御前侍卫倒退而出。
不多时,就将一个瘦弱身影带到了大殿上,那人身上的灰随着走路动作一路簌簌像下了场雪似的落下来,他发冠半歪着一缕发丝粘在脖颈上,膝盖处衣袍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虽然身形狼狈,面色也颇为苍白,但眸底一片澄明,上了含元殿看见建元帝就来了精神,一蹦三尺高,抢到建元帝面前叩首行礼,“陛下,臣有本要奏!”
群臣虽未出声,却将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这种情形建元帝也不能直接把吕居正拉下去,建元帝如芒在背,即使不情愿还是只得道:“爱卿一路奔波…”
“陛下,臣有本要奏!”吕居正扬声道。
他初时声音微弱,却是越说越声若洪钟了。
“爱卿讲来吧。”建元帝无奈道。
“臣要告四皇子陷害忠良、穷奢极欲、罔顾百姓性命,贻误救灾、谋害朝廷官员!”吕居正气得鼻子都歪了,得到许可顿时连珠炮似的道,字字掷地有声,众朝臣不敢置信,这次议论声像是廊下的铜铃,轻微震颤嗡鸣声久久不止。
这吕居正大约是疯了,连皇子也敢告,陛下已经定下是那益州太守玩忽职守,贪污银两,他这是在跟陛下做对啊。
建元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左掌拍在龙椅浮雕的龙首上,怒道:“都住口!”
群臣刹那间敛声,建元帝冷眼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吕居正,声音低沉道:“吕卿,益州的水患四皇子已经处理好了,你大难不死重返望京,这就是你想说的么?”
吕居正直起腰背,掩在破旧衣裳下的脊梁笔挺昂然道:”是!“
”臣请四皇子上殿,臣要与四皇子当面对质。”吕居正不是听不出建元帝的杀意,但他死而复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句句戳着建元帝的肺管子来。
倘若能平息益州水患,告慰亡灵,就是今日撞死在含元殿上,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建元帝看他坚定神情,就知道他又要“以死谏言”,不让他和老四见面,他现在就要撞盘龙柱了,那他的名声…
建元帝心头先怯了三分,到他这个年纪,无非是皇权尊贵,身后名声,微一沉吟就生了退意,老四没做过最好,他要是让吕居正抓住了把柄,那他也只能弃卒保帅了。
“召晋王。”建元帝沉声道。
顾昇破了相,贤妃极为忧虑留他在宫中,让太医为他医治一定不能让这道伤口留下伤疤,内侍太监来传时,他正在青鸾宫里换药,不多时就被召到了含元殿。
朝堂还未散,贤妃未收到风声,晋王一头雾水的上殿,远远瞧见一个跪在地上有几分熟悉的背影,顿时脚步迟疑。
“吕居正!”那人听到动静,微微侧首,晋王看清他的容貌,瞳孔微缩惊愕道。
“托殿下的福,臣还没死。”吕居正拱手,冷笑连连道。
第26章 皇权更迭
顾昇瞠目结舌, 背后升起阵阵寒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那日, 行至惠山山腰。虽沿途官员都把他们捧得如在云端, 丝毫没让他们见到腌臜事, 他也乐意装聋作哑, 走个场面就回望京领政绩博得父皇欢心,但吕居正这个副使,他是固执却不是真正的蠢货, 自己偷溜出去见到了饿死遍地,民众无处可归的惨状, 回来就劝他开仓赈灾。
他能开仓么?又不是他的粮食他当然不在乎, 但开仓后望京就知道益州灾情严重, 根本不像他说得那样是益州太守意图贪污, 顾昇搪塞了几次,吕居正对他的恭敬逐渐消失, 到了途径惠山返程的时候, 吕居正已经是明火执仗公然和他做对了。
眼看他都开始写奏本, 回去就要狠狠参他一笔了, 顾昇先下手为强,除掉了吕居正, 亲眼看着明威将军长槊刺入吕居正左胸, 泛着冷光的长槊拔出时鲜血飞溅, 那伤口血流如注在阳光下宛若一条殷红蜿蜒的溪流, 吕居正踉跄两步就摔落了山崖,粉身碎骨。
顾昇思绪飞速转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四皇子大约没想到臣竟然能死而复生吧。”吕居正目光仿佛淬了毒, 恨不得一口口咬下四皇子的肉,冷笑道,“四皇子不仁,让人假扮山匪来暗杀臣,臣却命大,心长偏了几分,这一刀只伤了皮肉,掉下山崖又被真正的山匪所救。”
“是他们给了臣盘缠,一路把臣送到直隶!”
就是话本都写不出这么离奇的桥段,吕居正也只能感叹自己的运气好,钦朝历代先帝有知,不肯让他就这么被四皇子冤死,让他从炼狱似的益州又爬了回来,将真相公之于众。
那些面目狰狞的山匪本来磨刀霍霍是想杀了他的,但有一个斥候在益州城里见过他,知道他和四皇子不是一路人向大当家的给他说了情,他又极力保证回到望京后一定揭发四皇子,那些山匪才改了主意,甚至派了一小队人把他送到望京附近,让他跟商队回望京。
四皇子一路享乐,各地官员供奉,虽然走的是平坦的官道也花了半个月才回到望京,他是稍养好了伤就轻骑快马捡小路归京,即便山匪离去后他浪费了几天才找到合适的商队把他带回望京,也是前后脚仅比四皇子慢了一天。
“晋王殿下是如何告诉陛下,您的脸是怎么伤的?难道告诉陛下是山匪所伤?”吕居正质问道。
“你!”晋王想到此事也是目露凶光。
从益州折返后,他毫不顾忌的带着吕居正经过惠山,就是已经动了杀心,吕居正大约也料到了几分,竟然在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从不离身连安插在他身边的侍从都不知道这把匕首,明威将军来提他,他反手就是一把锐利匕首朝对方颈间刺落。
当啷一声,明威将军下意识横槊挑飞了匕首,匕首寒光如流星银光曳过,这是他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
下一刻脸颊上就有粘稠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
那把匕首好巧不巧的越过他的心腹将士们,划伤了躲在人群外的他。
吕居正虽然摔下山崖,侍从也及时的给他包扎了伤口,但这把匕首被吕居正揣在靴子里,淌过河水,踩过烂泥,在烈日下混着汗闷在靴子里,他当晚就发起高热来,临近望京为了把苦肉计做到全套,又在右臂上也划了一道,现在还没恢复元气。
彼此对视间都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吕居正尤为愤怒,他是臣子不能死在谏言上,却被皇子刺杀,这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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