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31章

作者:六安一盏 标签: 古代架空

“你们就不管我们死活了么?!”忽然有一个穿着粗麻破破烂烂短打的青壮男子大吼一声,眼底赤红朝马队冲来。

他的吼声好像给众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人群嗡的一声都朝他们涌来。

“狗官!”那青壮男子从水中朝起一段有尖锐断口的断木,就朝益州郡丞刺去,若不是他拦着村民,不许附近的村民入城,他的妻儿本已从水灾中活下来了啊,怎么会冻死在了深夜里。

益州郡丞看起来圆滚滚的,身法倒是很灵活,短促尖叫一声滴溜溜的滚到了领头身着甲胄面容冷峻的统领秦征身后。

唰!利刃出鞘,一排雪白寒光对准了平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甚至被刺破了衣领。

”上前者,死。”容从锦平淡道,“各位稍后,我必给你们一个交代。”

又问益州郡丞,“他们可有篷帐、屋舍?”

“这…”益州郡丞支支吾吾道,“有的。”

“有什么!”一个老者大怒,扒着利刃道,“刘大人给我们搭了蓬子,但是前两天水流太大又给冲垮了。”

“刘大人…你们把他也杀了。”人群提到刘泉霖又是一阵义愤填膺,甚至有人开始试图撞击手持长剑的侍卫。

益州郡丞面色时青时白,若不是衙役也因为水患太大跑掉了一批,他怎么会控制不住这些流民?还让他们跑到上面使臣的面前。

容从锦颔首,看不出喜怒朝益州郡丞做了个请的手势。

军士将百姓挡在了松间阁外。

容从锦解下外袍,扶桐给众人倒了茶,不多时,益州自太守以下所有官员皆到,容从锦环顾四周温声问道:“大人在益州为官十几年,比前几日被斩的刘大人还多做了几年,想必对益州的情况很清楚吧。”

“分…份内的事还是清楚的。” 益州郡丞低着首道。

“那户部年年拨款,请问大人益州水患为何如此之烈呢?”

“水乃上天之源,岂非人力可改,况且九洲河地势特殊,九爻中曾言‘周行四时,指示八方,上卦为天,下卦为地,中卦为人。’山川河流也是三才八阵中的一环,我等修补一二,却也不能强改水势啊。”益州郡丞越说越顺畅道。[2]

“荒谬!”吕居正气得又抖着胡子要拿茶盏丢他。

容从锦缓缓颔首:“大人所言甚是,那请问百姓又该如何生活呢?”

“这阴阳相对,是上天安排啊,顺则祥,逆则不祥,这也是他们的命数。”益州郡丞得到容从锦的支持,心略安了几分笑道。[3]

“大人精通九爻,我自愧不如。”容从锦笑着让扶桐拿了几个铜板出来,与他言谈甚欢口中道,“不如我也给大人算上一算。”

说着,将手中的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抛。

“命犯流年,刑克衰绝。”容从锦遗憾抬首,神情微冷道,“斩。”

秦征已站在益州郡丞身后,手握长剑,寒光一闪,剑已收鞘,益州郡丞笑容未敛只是眸中刚浮起不敢置信,已然人头落地,在地上咣当滚了两圈,鲜血喷溅而出落在茶盏里,澄澈茶汤染上暗红。

“我的算理不如郡丞,不知哪位大人还想来算一算?”容从锦含笑扫视益州城各位官员,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鲜血甚至溅到了周围官员的脸上,官员瑟瑟不敢言,均是背后寒意阵阵,“很好,看来今日没有了。”

“将他的人头提到外面,找个杆子撑起来。”

益州城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益州太守虽然官职较高,但也无法对抗这些本地富商支持的官员,早就在上书给陛下的奏折里言明了,可惜…来的是四皇子。

第28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以前益州太守在的时候, 益州城是何等情形我不知,但我的规矩,想来各位大人是清楚一二了。”容从锦锐利目光缓缓扫过松间阁每一个官员。

“坝官何在?”

“下官在。”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在人群外颤声道。

“我问你, 益州内有多少河坝?浅铺浅夫几何?益州水患已有一月, 如今还有多少物资?”

老者额头渗出汗来, 支支吾吾打着摆子道:“五里坝、李家沟、槐楼等总有浅铺, 每铺浅夫数十,其余的各郡县应该也有浅铺吧。”

“应该?”容从锦轻哼一声,嗤笑道, “益州坝官每年支银数千两,置办桩木四千余根, 浅夫数百, 你却连有几个浅铺都说不清楚。”

“下官…下官知罪。”坝官大惊失色, 膝盖一软跌倒在地抖若筛糠, 眼睛瞄着手握利剑身着甲胄的秦征,生怕他又安静的绕到自己身后一剑也削去他的头颅。

浅铺是钦朝设来清理河道积淤, 置办防洪物资的地方便利, 地位和驿站差不多, 但是驿站毕竟有烽火急报的功能, 沿路都是军马更换不会过于懒政,但益州地处偏僻, 连年水患当地百姓已经习以为常, 浅铺机构名存实亡, 坝官也只是一个白领银两的差事罢了。

“提举司管河通判、管河主事何在?”容从锦又问。

“臣在。”另有两个红袍官员出列道。

“清河、涣河盘经益州, 另有数十小河,越河入淮水,益州附近各河堤坝情形如何?“容从锦问道, “清河上游数个堤坝如今还有几个?”

“这…”提举司管河通判诺诺不知何言,胡乱起了几个头都说不下去,按常理望京使臣到了都是应该由益州郡丞接待,再给他们时间准备设宴款待,彼此心照不宣,他虽为管河通判但是对于水情是一窍不通啊。

他唯一懂得跟水有关的,就是夜色掩映下清河雕梁画舫上的船妓,水患什么情形都不重要也没有人盘问他们,历来都是等数月之后水患自行退去。

这次水患虽是十年未见的灾荒,但对他们这些官员的影响也不大,四皇子不是也转了一圈就回去了么?

“清河上游…有游四个堤坝,两闸已毁,不过过…响水闸和东关闸,是石闸修复后应该还能用。”管河主事结巴着道,面色涨红极力捋顺舌头,“小河板闸一座,减水闸一座。”

管河主事也是中年,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笨,每说几个字就得停顿一下才不至于结巴得说不出来。

容从锦认真听他说完,微微颔首,手指微微一抬。

管河主事没看懂,或许是太过紧张了还跪在地上。

“大人请起吧。”容从锦开口,“益州同知何在?”

“臣在。”坐在下首和容从锦仅隔了一把椅子的益州同知紧张道。

益州太守几日前就斩了,今天当着他的面益州郡丞也被杀了,益州最大的官就剩下他了…

“大人不必担忧,您不负责治理下属各郡县水患,我只问您,如今益州城中流民如何安置?益州还有多少赈灾粮?下属郡县呢?”

益州同知擦汗:“刘大人…罪臣刘泉霖还在的时候,曾设篷帐、粥棚安置,也令各地富户开设粥棚,不过我等愚昧蠢钝如今这些篷帐可能不在了吧。”

“至于赈灾的粮食,请大人明鉴,半个月前益州粮仓就已经空了,如今是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全靠益州内善心富户接济,才不至于全城皆丧。”

“你无耻!”吕居正本已被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东宫臣属吓得腿脚都软了,脸上鲜血还顺着往下淌,闻言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跳起来骂道。

东宫臣属不知内情,他还不知道么?他上次来益州时刘泉霖还在呢,明明是益州郡丞、益州同知仗着自己宗族是本地乡绅望族,或是益州盘桓多年,那些富户不肯出力甚至毁堤灌田,益州太守处处受他们二人掣肘,加上衙役不足才无法将篷帐、粥棚设到益州下属的每一个郡县。

没有粮食更是无稽之谈,益州常有水患冲刷出无数沃土,更是临近水源,附近几个粮仓益州向来都是装满的,益州水患不过一月,这些粮仓就全空了么?

“没派衙役去检视?各郡县的回报呢?”容从锦不动声色。

“这些以前都是郡丞大人负责的,下官实在不知啊。”益州同知索性把事情都推到已经死了的益州郡丞身上,遇到事情第一时间甩开责任,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了。

“嗯?”容从锦却不吃他这一套。

“不过臣会去查的,明日…不今晚就去。”益州同知听到了背后锐利长剑缓缓摩梭过剑鞘的嗡鸣轻颤声,顿时跪倒在地两股战战。

“不会太辛苦大人么?”容从锦温声问道。

益州同知连忙摇头,再不敢推脱连声道,“为民解忧是臣的本分。”

“那就劳烦大人了。”

容从锦将益州水患情形一一问过,无论官员如何应答皆按下不提,待详细问过一遍已经是冰轮升到夜空当中了,唇角勾笑,指尖一推茶盏对扶桐低声道,“这茶凉了,给诸位大人换新的吧。”

扶桐轻手轻脚的将染着血的茶汤倒了,又换上新茶退下。

“我初到益州,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指教。”容从锦拾起茶盏遥敬诸位官员,垂首轻啜一口。

跪在地上的几个官员刚被侍从搀起来,不得不抓过茶盏手指不住颤抖着闭眸饮下茶汤,仿佛还能喝到血腥气。

“诸位大人,明日卯正请到松间阁,我们共同商议如何治理水患。”容从锦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好几个官员连站都站不起来,是被两个侍从架着出去的,水患不便乘轿辇,他们大多都是骑马过来的,彼此目光相接时都从对方眸底看出了胆战心惊。

这个使臣是个狠角色,他不在乎杀多少人…项上人头何时搬家都得看这些天他们怎么应对了。

官员骑马鱼贯出去的时候,看到望京来的侍卫正在外面插了一排竹竿,第一个赫然就是面带笑容唯有眸间惊恐尚不知死到临头的益州郡丞。

后面十几根空荡荡的竹竿在月光清晖中随风轻盈颤动。

此夜不知多少人无眠。容从锦倒是安稳,换下沾染血渍的外衣,门外有人叩门。

“进来吧。”扶桐给他找了件浅色的衣裳,容从锦拆开发冠,单手按着略微刺痛的太阳穴。

“卑职秦征,拜见瑞王妃。”东宫统领秦征已卸下甲胄佩剑,换了常服仍是衣襟整齐神情严肃,单膝跪地微垂着眸不敢冒犯王妃。

整个东宫派来的处理水患的队伍里,只有他知道容从锦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东宫臣属,而是瑞王妃。

他向来是东宫如何下令,他就怎么行事,但也觉得此事荒谬又有着极大的风险,益州不比望京太平,双儿虽然从外表上与寻常男子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是略显纤弱罢了,却难保那些急红了眼满腹怨恨的流民上前冒犯王妃。

瑞王妃若是有什么闪失,他担待不起。

“抬起头来。”容从锦道。

秦征依言抬首仍是眼皮微垂,容从锦打量着他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点感慨,东宫人才济济,有他哥哥这样武将世家出身的统领,也有得太子信赖办事滴水不漏,又是周皇后母族那边的人。

秦征虽然武艺超群,人品贵重,但在东宫也不算得什么,若非前世太子想将周皇后胞弟的次子周松涛派给瑞王府做统领,陪他们一路去越地却被周松涛推脱,换了不会谄媚只知道埋头办事的秦征,跟他们一路远上越地,日日相处间逐渐了解,他也不知道东宫还有这么一块遗失的璞玉。

“我有一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容从锦片刻开口道。

“王妃吩咐。”秦征垂首。

“不必唤我王妃,在外从简。”容从锦摆手,沉吟道,“益州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场水患不仅是天灾更是人祸,益州的粮食一时查不清楚,我等得起百姓等不起,赵郎将押送的赈灾粮绝不能出差错。”

“你亲自去一趟,带千名将士押送粮草。”

秦征极快的抬了一下首,本是想出言反驳,却见昏黄烛影下坐着一个肤光胜雪,青丝低钗的美人,不见白日冷酷,反而多了些难言的慵懒温柔。

秦征心头一跳,连忙垂首不敢再看:“陛下只让我们带两千人,虽然太子殿下挑选的都是东宫中的好手,但毕竟人数不足,又日夜赶路需要休整,卑职带五百人前去足以,剩下的还是留下来保护王妃…公子吧。”

“不必,我自有安排。”容从锦问道,“你有把握把赈灾粮带入益州城么?”

“必不辱命。”秦征严肃道。

容从锦微微颔首,秦征是言出必行的人,他告诉秦征让他持剑,闻令便斩,即便是益州郡丞他也敢动手,既然答应了他,秦征就会做到。

“你记着,不管是谁碰赈灾粮,将士、百姓沿途官员,一律就地斩处。”容从锦抬手,扶桐将一个小竹筒放在他手里,容从锦拆开腊封取出里面一道明黄色的锦帛道,“这是陛下密旨,你代陛下行事。”

“是。”秦征恭敬行礼,双手接过锦帛确认圣旨御印无误,妥善收入怀里。

卯正,众官员披星戴月的起来,刚到松间阁外,军中一个校尉骑马过来,拱手道:“诸位大人,先生已经在东城门等着了。”

众人愕然,这才睡了几个时辰,都已经在东城门了,众官员只能往城门赶去,这次来巡视水患的人来得太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本来以为至少还要在益州城内休整数日询问他们昨夜没能答上来的事情,想不到今日就出城了。

“诸位大人,早啊。”容从锦摆手,除了吕居正、柳宗理两个文臣外,只有几十个军士在旁,有眼尖的发现昨夜一剑斩去益州郡丞项上人头的那个冷峻侍卫不在,顿时就有人心思活动起来。

益州水患猛烈,最近多了不少山匪呀…

容从锦一日便巡视了十几个县,他不在乎沿途村落城区被水流的摧毁程度,只沿着水脉在高处印证益州地形水脉是否与他在水经注上看到的一致,水患又让河道改流了多少,至于堤坝水闸,能用的他也在心里记下了。

管河主事凑上前,结巴道:“响水闸是石闸,万世之功…不过常有百姓窃盗,成为砧础之具,下官屡禁不止。”他也派人去巡视,但益州积弊已深,常有治理水患的官职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