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安一盏
这个季节本应让侍女用手摇式风扇来降暑解热,顾昭却不愿让侍女进他们的房间,他两个侍女也是做惯了精细的活的,这种体力活不太习惯,他还没找到信得过的人进他们的卧房,容从锦给他拽了拽衣角,扇了大半个时辰,拔步床上的少年嗯哼一声,微侧首在床榻上蹭了两下睁开双眸,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黑亮的眼眸略有些懵懂。
“王爷醒了,起来坐坐吧。”容从锦放下团扇,笑着扶起顾昭。
“你怎么不睡?”顾昭声音略有些沙哑,茫然的看着面前端庄昳丽笑容温柔的王妃,他记得王妃是同他一起睡下的。
“臣睡不着,就站起来走了走。”容从锦轻声应道,取了斗柜上准备好的苍山浮翠奉给王爷,看他轻啜着茶小猫似的卷着水,低声道,“王爷也太贪凉了些,睡着时衣裳乱了都不知道么?”
“你会帮我盖上的啊。”顾昭回了一句,又低头喝茶想起什么问道,“没踹着你吧?”
他睡相不是很好,新婚时羞怯怯的生怕让他思慕的神仙一般的王妃看不上他,睡觉都只敢睡五分,从不敢睡得沉了怕惊扰到了王妃,两人关系逐渐亲密他才少了许多顾虑,同床共枕是他从未想到过的美好。
顾昭倏然傻笑两声。
“没有。”容从锦无奈的看着他,让他站起身帮他穿上外衣问道:”王爷想到什么了。”
“你是本王的王妃…”
“是呀。”容从锦为他系上腰带,顾昭手掌轻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低声道,“百年之后你是要跟本王同葬的,那时候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这话听起来惊悚又古怪,顾昭却说得很开心,语气中还带着一缕不似少年的深情。
“王爷乱说什么呢?!”容从锦手指一僵,忍不住在他腰间轻推了一下责难道,“快出去把茶泼了。”
钦朝的规矩,把茶或者水泼出去就能把晦气一同泼走。
“本王不。”顾昭也生气了,他平时是很听话的,这时候却发倔,抓过还带着余温的茶扬起脖颈咕咚咕咚全喝了。
“诶!”容从锦来不及阻止,只看到晶莹的水光沿着顾昭线条流畅的脖颈一路坠到他领口,刹那间洇湿了一小片衣襟。
“当啷。”顾昭放下茶盏,背着手一副你拿本王没有办法了的倔强模样。
“本王什么都听你的,这件事你得听本王的。”顾昭手指点点他,斜眸瞥着他道,“王妃大婚时亲口允诺过和本王携手一生,你不许反悔。”
容从锦阂了阂眸,拽过顾昭衣领,用力吻上了他的唇,苍山浮翠浅淡幽长的茶香混了清雅梅香在唇齿间相渡融合,混成了一种光怪陆离青草旁湖畔带着氤氲水汽的清甜,游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
“只要王爷肯念着我一点,我就不会离开你。”一吻终了,容从锦的唇轻拂过顾昭侧颜低声道,无论前路如何险阻,他都愿意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午膳摆了十几样,顾昭先给王妃盛了一碗汤又夹了两样他爱吃的荤菜堆在王妃面前的青莲花纹小碟里,才自己吃起午膳,定远侯夫人打发人来叫扶桐,扶桐回定远侯府去了,只有碧桃服侍着,不过也用不上她,只是站在半支开的雕花窗扇旁,望着他们用膳罢了。
十几样菜肴都做得精致,份量不多变着花样的让顾昭多进些,一半是顾昭夸赞过的菜肴,另一半是小厨房研究出来的新菜,顾昭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起来:“这胭脂鹅脯不错。”
说着给容从锦夹了两片,直接堆到了王妃碗里的碧梗米上,胭脂鹅脯的油脂刹那间将碧梗米浸润出了浓郁脂润的浅褐色痕迹。
“哎呀。”顾昭想起什么,忙用公筷想夹走胭脂鹅脯,王妃是有一点洁癖的,他刚才吃到一半想让王妃尝尝,忘记换公筷了。
“没事。”容从锦红木镶银箸压在公筷上轻声道,撷起鹅脯慢条斯理的一点点吃了。
顾昭看着他就忍不住笑起来,单手托腮饭也不吃了,美滋滋的打量着王妃,只觉得他眼光真的好,一眼就看上了最好的王妃,整个望京,不、整个钦朝都不会有比从锦更好的王妃了。
“王爷笑什么?”容从锦侧首也不觉温声问道。
“这汤好喝。”温柔含笑的眸光轻盈拢在他身上,顾昭脸颊都滚烫了,慌忙垂下首去喝汤来不及拿青瓷勺,直接让唇对上了碗边,不敢抬头去看他。
碧桃忍笑,微侧过身去对着透出明媚光束的窗扇无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那王爷多喝点。”容从锦不禁浅笑,也没拆穿他,只是把青瓷勺轻放在了他手边。
用过午膳,顾昭同王妃在王府里散步,找他的蛐蛐,不过日头太大,蛐蛐都藏了起来,顾昭是此中好手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两人并肩散步不知怎么的,顾昭就悄然牵住了王妃的手,俊逸阳光的面庞微泛着红,心里却格外甜蜜。
他喜欢床榻之上与王妃耳鬓厮磨的亲密,也爱午后闲来在湖池水榭间的湖心亭上王妃垂眸读书而他可以安静的注视着王妃,连牵手也能让他心弦悸动。
其实对他而言这些亲昵举动并无高下之分,只要是王妃在他身边,无论做什么他都是欢愉的。
“王爷,臣要出一趟门。”铺满青翠枝叶的粗壮紫藤游廊下方,两人并肩坐在美人靠上,容从锦任由顾昭摆弄他的手指忽然道。
“回侯府么?本王陪你。”顾昭茫然道,定远侯夫人待他很好,他在定远侯府也不像是个客人,而是儿婿。
“不,臣要出一趟远门。”容从锦摇头。
“去哪里?去多久?”顾昭急忙追问道,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容从锦的手。
“总有几百里,这次出门快则一个月,慢则…”容从锦吃痛,不禁颦眉却没有反抗,略微停顿一下温声道,“臣会尽快回来的。”
“不许去。”顾昭立刻否决,匆匆道,“外面多乱啊,你应付不来的。”
兄长当年去凉州巡视,回来时跟母后说一切都好,他却意外看见了兄长解衣时胸前多了的一道狭长的新伤,从右肩贯穿到胸膛前。
兄长可是太子!在顾昭看来,他就是不可战胜的,连他在外面都会受伤,何况是文雅温柔不染纤尘的王妃呢?
“臣也不愿去,只是我们不能仅看眼前,还要多为以后想一想。”容从锦不知他能否听懂,解释了一句,头轻倚在顾昭肩膀上慵懒微阂双眸道,“会有许多侍卫护着臣的,臣去处理一些事情,王爷留在府中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母后,去定远侯府找我的母亲。”
“王爷一眨眼,臣就回来了。”容从锦温声劝道。
“怎么会呢。”顾昭郁闷道。
“那你什么时候出门?”
“明天。”容从锦低声道,益州水患每拖一天就是千人的生死,再拖上半个月就是太宗亲临也无力回天了,他和太子都是果决性格,商定后太子已经着手去安排了。
“这么快…”顾昭闷声道,手指缓缓抬起轻松开了王妃的手,他已经习惯被抛下了,无论他如何恳求兄长、母后都会抛下他,跟他说那是不得已的事情,让他体谅,现在王妃也要抛下他了么?
容从锦反手握住了顾昭的手,拇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直视顾昭双眸道:“您是我的夫君,臣永远都不会骗王爷。”
容从锦褪下手腕上的金镯,放在他手心里,手掌轻覆低声道,“这个暂交给王爷保管,臣回来时王爷再给臣戴上好么?”
顾昭怔怔望着手里合叶托着的娇艳芙蓉,累丝嵌花的工艺上点缀着两颗明艳红宝石的手镯,王妃很少戴饰品,这只金丝芙蓉镯他选的时候觉得足够艳丽华贵,但王妃戴上后似乎与他清雅疏冷的气质不符,他打量嫂嫂和晋王妃,好像也是常戴白玉镯、翡翠镯一类的饰品。
王妃却从未提起,也从没摘下过这芙蓉镯,这只手镯连他们大婚那日,王妃穿着嫁衣都隐约在他手腕上露出一角灿然流转的芙蓉纹路。
“好。”顾昭忽然多了一点信心,用力握住了手镯,想了想又小心的把金丝芙蓉镯塞进了袖口里,抬首有一点可怜道,“你真的要回来哦。”
“一言为定。”容从锦含笑点头,两只金雕落在游廊顶端的一根粗壮紫藤枝条上,雄雕看起来还是爱答不理的,半阂着眸打盹,若不是那日他拼着折断一爪也要重新展翅救下雌雕,倒真像是个冷淡模样,雌雕亲昵的在他身边蹭了两下,喉中发出温柔的清鸣,视线又穿过苍翠茂盛的绿叶打量着游廊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这双金雕在雌雕病愈后就没再锁上,顾昭也说了任由它们去留,想回到漠北草原也随它们去,不过这双金雕除去自行狩猎的时候还是会回到王府,扶桐准备的鹿肉有时雌雕也会去吃。
容从锦将府中大小事情打点一遍,点起宫灯,留下了碧桃,不忘叮嘱她:“我出门后看好门户,王爷本就不爱出门,也少让他出去。”
“是。”碧桃应了,又担心道,“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吧,益州远在千里之外,奴婢…实在是不放心。”
“我只信得过你和扶桐,你照顾好王爷,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容从锦半边昳丽面庞映着摇曳烛火,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低声道,“这次出门,前路不明,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碧桃。”
容从锦侧首,注视身边侍女道,“你留在王府,我就将王爷托付给你了。”
碧桃心里一跳,急忙问道:“公子您不是说益州的情况没那么糟糕么。”怎么就托付给她了?
”沉香…不要让她进院子了,你留意着点。”容从锦不答,低声安排道。
“是。”碧桃有很多事想问,却什么也没说敛衽郑重下拜。
*
车队在官道上疾驰,扬起细密灰尘,前面官兵后面马车,还有一队骑兵断后,两列骏马箭一样的飞奔,鬃毛被风吹拂向后掠去,一身矫健肌肉揉了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车厢不住摇晃颠簸。
扶桐觉得自己像是骑在了跃动的马背上,半躺在车厢里生无可恋的跟着车轴晃动起伏。
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走的又是官道,虽带着马车也是日行百里,星夜兼程,她前两天还吐了两回,现在连吐都吐不出来了,精神倒是好了些。
五日,离益州境内已经不到百里了。
“公子,一会儿马车停了,奴婢给您弄点茶。”扶桐躺在铺了厚实锦垫的车厢内道。
现在马车还在飞速前进,沏了茶也喝不到口中会尽数泼洒在车厢里,扶桐道:“应该多带点茶的。”
“不要紧。”容从锦闭目眼神。
“公子,辎重跟得上呢?奴婢怎么没看见赈灾的粮食。”扶桐养了半天的精神,爬起来向后张望道。
“赵郎将已经去嘉兴调粮了,走水路比马车更快。”容从锦停顿一瞬,“也该派人去接应他。”
钦朝三个粮仓分别在雍州、江南、和永州,分别对应漠北、中部和沿海地区,并不用从望京拨粮,只需圣旨令符就能如臂使指,数日粮草皆到,正因为太宗的谋划安排,整个钦朝的体系能自行完善运转,建元帝慢待政事也没将钦朝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九洲河堤被冲垮,最后一段水路改陆运,沿途灾民无数,若是没人接应赵郎将恐怕到不了益州城内。
“先生,前面马车过不去了。”高头大马踱到马车旁,骑在马上的人身着甲胄不便下马,上半身微倾道。
“牵两匹马,剩下的都不要了。”容从锦早就换了窄袖劲袍的轻便装束,马上的人应了一声,侍卫解下两匹骏马分别给了两人。
扶桐翻身上马,容从锦接过马缰,上马动作也是矫健利落,到望京前,在滇南他们武将世家哪有不会骑马狩猎的,倒是让颤悠悠坐在马背上的吕居正多看了一眼,他又瘦了一圈,建元帝再厌烦他表面上的活也不得不做,留他在望京养伤。
但吕居正放心不下,接连上书一定要跟着重新拨过来的治理水患的队伍回到益州,容从锦虽也给了他一辆马车,但是他伤势未愈,又担忧益州情况不能安心休养。
吕居正不是看某个人不顺眼,他是看谁都不顺眼,众人都是骑马赶路,他是因为受伤才在马车里休养的,东宫派来的臣属却也坐了一辆青蓬马车,多半又是个花架子。
吕居正不禁郁闷,这次本应该派七皇子来的,七皇子连夜高烧,已经“卧床不起”了,他本来还暗自窃喜,以为要换太子来,太子可以说是钦朝皇子中唯一一个有能力料理这种灾情的了,建元帝看太子不顺眼又有什么重要的?太子贤明是大钦之福啊,他本来还准备年末时写一封奏折赞扬太子仁德,他可是从来不说这种话的,太子将成为整个钦朝第一个被他称赞的贤能之士。
想不到太子竟然上书要去青州给陛下找什么“玉玄真人”,据说能改生死起沉疴,让人长生不老,建元帝很是满意,赐了太子殿下千金,让太子尽力去寻,益州水患的事,太子给出的解决方法是,东宫的秦统领和长史柳大人,还有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闲散先生。
建元帝沉浸在即将见到真人的喜悦里,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这些天他观察一番,发现东宫派来的三人里,竟然是以那个闲散先生为首,吕居正差点没气晕,这东宫派来的人,还不如四皇子的部下呢。
吕居正握紧马缰,暗自发誓若是东宫派来的人也不靠谱,他就是留在益州也要处理好水患。
骏马飞驰,少了马车的拖累速度更快,不过路面逐渐泥泞也影响了速度。
“吁!”前面斥候回报,秦征控马,神情严肃一牵马缰回到容从锦身边低声道,“先生,我们得绕路过去了,水深不明,马受伤我们天黑也到不了益州城。”
“嗯。”容从锦颔首,他们骑的都不是凡马,而是军中育出来的战马,领头的自行选了可靠的路,拢做一队沿陡峭高处迅速前行。
低矮之处,放眼望去,被侵泡鼓胀的浮尸飘在浑浊水面上,随着水波飘动,枯枝断叶衬着瑰丽夕阳的余晖这样的尸首还有许多,扶桐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的收回了视线。
他们在望京衣□□致,哪见过这等惨状。
“益州太守还在的时候,衙门的人还会收一下浮尸。”吕居正沉声道,“如今…可能是没人管了,或许也是收不过来了。”
能从水患中活下来的多是壮年男子,少是老幼妇孺,本来及时拨粮赈灾很多人都能活下来的。
吕居正去瞧那位先生,对方面无表情只是对秦统领道:“我们尽快进城。”
城中的水足有三丈高,骏马不适的发出唏吕的鸣声,淌过民区,走在青砖街面两侧均是有着门前石狮的高门大院时才略好一些,水深降到了两丈。
益州郡丞没收到消息,连忙来迎,滚圆的肚皮险些系不上蹀躞带:“臣不知钦差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柳宗理官阶最高,代为应之:“这里没有钦差,只是东宫臣属奉令来料理益州水患,代陛下行事。”
“是,是。”益州郡丞额头布满细汗,站在水里颇为狼狈。
容从锦目光自他玉色莹润的蹀躞带上一扫而过,笑容温和道:“我们奔波数日,大人先带我们去驿站休息吧。”
“是。”益州郡丞几乎不会说别的话了,他不敢将几人引到衙门或驿站那边常围着一圈流民,赶都赶不走,只能把他们带到官员暂住的松间阁,不想这边也围着一群人。
“大人,臣想起来此处地势过低,恐不能居住还是去臣的陋舍暂住吧。”幕僚迅速来报,但还是慢了一步,益州郡丞远远都能看见那群流民了,连忙转身道。
“不必了。”容从锦道,“还有许多事要料理,就住在此处吧。”
他们能看见流民,百姓自然也能看到他们,一群人稀稀疏疏的朝这边走过来,迎面和他们对上。
“望京…朝廷。”隐约有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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