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安一盏
“四皇子没保住,这株世间罕有的灵芝也浪费了,你现在满意了。”建元帝恨不得赐死贤妃。
“浪费?”贤妃痴痴抱着四皇子的尸体,朱唇轻启低喃了几次,倏然仰首大笑:“哈哈哈!原来这株灵芝用在您的孩子身上就是浪费了!”
“就是一只狗,一只猫也比您有情意的多,您这样的陛下生什么皇子?自去做神仙吧!”贤妃讥讽道。
“啪!”建元帝一记响亮耳光抽在贤妃光洁白皙的面颊上,半插着的芙蓉钗飞出去,当啷一声摔在地面上。
建元帝没留手,贤妃面庞刹那间就浮肿起一指高的红痕,她却丝毫不畏惧恣意笑道:“您冷漠至此对亲子都没有怜悯,您的儿子也是一模一样,臣妾就睁眼看着,好好的睁眼看着太子是如何对您的!”
“贤妃失心疯了,来人将她带下去。”建元帝收回手,对疯妇连一面也不愿见,转身道,“打入冷宫褫夺封号。”
“父皇!”平阳公主叩首道,“母妃是急糊涂了,您看在母妃失了亲子,儿臣又即将远嫁的份上饶恕她吧。”
建元帝不好在平阳公主面前处置贤妃,冷哼一声:“贤妃禁足青鸾宫,无诏永不得出。”
爱时青鸾宫便是凤阙楼阁,即使是皇后凤宫也不过是一步之遥,恨则是她华贵的囚笼,锁骨断翅永无光亮。
建元帝拂袖而去,对他们再无一丝眷恋,平阳公主深深叩首,等建元帝离去,起身拥着贤妃轻抚着她面上的伤痕:“母妃,平阳还在…”
钦启元二十年,四皇子殁,建元帝痛失爱子破例封宁亲王,以亲王之礼下葬。
钦启元二十年,平阳公主远赴突厥和亲。
宁亲王的葬礼虽是亲王规格,但是办得仓促,数日就要下葬,规模还不如一个宗室子下葬,灰墙青瓦王府临时设置的灵堂内,四周用白绸点缀着,廊下挂了两盏糊了白布的灯笼。
瑞王携王妃来送宁亲王,顾昭给他上了一炷香,王妃在一侧下拜还礼,她青丝拢得整齐鬓间只点缀着一支白玉簪,眼眸干涩未见哭过的痕迹,神情也是淡淡的仿佛不是很伤心。
太子做足了兄弟情分也来送宁亲王,捻了一株香微拜了拜,修长蕴藏着力量的手微微一侧,就有侍从垂眸恭敬接过他手中的香,插.入香炉里。
“青鸾宫到!”贤妃娘娘囚禁,来的是她往日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不知道为了出宫废了多大力气,宫女迈过门槛,见到满屋的贵人不禁瑟缩道,“贤妃…贤妃娘娘叮嘱奴婢要代她为宁亲王上香祭一杯水酒。”
“兰草。”四皇子妃轻声唤道,身后有一个侍女微微一拜,引着宫女上香祭酒。
“舐犊情深。”太子在一旁负手而立,低声道。
容从锦望向立在殿内光风霁月的太子,缓缓垂下眼眸,一箭双雕太子该满意了。
平阳公主婚事将近不便前来,寒风卷着干燥的雪粒,鲜艳芙蓉花凋谢,唯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积雪皑皑,天穹映着透彻的明光。
长亭外,建元帝亲自来送她,平阳一袭红衣身着公主礼服和建元帝拜别,父女情深,瑞王在皇子间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容从锦跟在他身后更是隐在了人群里,微垂着首眼角余光只睨见平阳公主一点衣角,却记起那夜她湿了鞋袜来见瑞王的模样。
“我本将哥哥的事情托付给了王妃,想不到却来得这么快…”平阳公主笑容苦涩,怅然中却带着一抹解脱,喃喃自语道,“也好,我自己料理了,也放心。”
突厥人的马车摇晃着远去,扬起一路细密的烟尘,队伍中三乘马车四角上系着的铜铃在风中轻荡着,发出一路悦耳的响声。
顾昭眼圈微红,望着突厥人远去的背影低声唤道:“五姐。”
回到府中,顾昭又是几日的茶饭不思,看到一道小菜就想起不知道平阳公主有没有得吃,气温一日日转冷,他又担心平阳公主一路北上,受不了严寒那些突厥人会慢待平阳公主。
容从锦几次劝了,向来很听他的话,无论有什么心事,转头就抛在脑后的顾昭这次却沉默不语。
“本王看那些突厥人对五姐并不恭敬,在望京尚且如此不知到了突厥他们又会怎么对五姐。”顾昭低声道。
容从锦呐呐无语,自古只有国力强盛宗师女远嫁才能称为和亲否则只是自欺欺人的割地赔款,宗室女带了公主的名号和亲的数不胜数,她们不过是一个象征的符号,是洋洋得意的携着金银回到草原的一个附属战利品,证明他们的强大。
突厥人又见到了四皇子身死,知道平阳公主在大钦没有势力,虽是公主却与普通宗室女无异,她的前路比其他人更为渺茫。
“王爷别想这些了,再过半年你就要做叔父了,想好要给孩子准备什么礼物了?”容从锦轻声问道。
顾昭勉强提起精神:“自然,这是兄长的第一个孩子。”
“本王都想好了,从库房找出了一块上好的美玉,又寻能工巧匠给孩子打了一枚玉雕的蛐蛐。”顾昭得意道。
容从锦:“……”
“王爷选得极好,只是太子殿下可能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不如多选几件礼物一起送去。”容从锦温声道。
顾昭双手环抱,斜睨着他道:“从锦不喜欢蛐蛐?”
“怎么会。”容从锦环顾四周无人,在他面颊上轻吻了一下温柔道,“臣的夫君喜欢,臣自然也喜欢。”
顾昭不禁露出笑容,抚着自己面颊痴痴笑了两声,又凑过去吻王妃染着玫瑰汁子般的嫣红唇瓣。
“倘若是本王死了,从锦一定会很伤心吧。”顾昭已经不是少年了,覆在容从锦身上吻得气喘吁吁彼此情动,气氛正好时忽然道。
“王爷胡说什么呢?晨起就是死呀活呀的。”容从锦被吻得双眸浮起一抹潋滟水光,喘息着微微侧首,不禁皱眉道。
“出嫁就要以夫为天,但本王看这也未必。”顾昭深沉道,“四哥死了,四嫂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时常去逛青楼,左一个右一个的纳进王府,四王妃能与他有多少情意?”顾昭问道,又自问自答道,“自然是没有的,四哥又是’做大事’的皇子,哪里顾得上王妃?”他的从锦也是鲜活的,若是他这么做肯定伤透了从锦的心,他死了从锦肯定如释重负回定远侯府去,哪里会想起他?
“从锦不会像四嫂的。”顾昭低声笃定道,“从锦心里有本王,你会难过的。”
“但你不要难过太久。”顾昭吻他面庞像在亲吻着一块无暇美玉,轻声道,“本王盼着你欢喜。”
最多为他难过两三天,从锦就能恢复平时的模样,这就最好了,若是死后真有魂魄游荡就是意外之喜了,他可以飘来荡去依旧陪在王妃身边,等百年之后两人依旧手牵手去碧落黄泉。
“王爷别再说这些胡话了。”容从锦一双桃花眸眼角沁出一点水汽,单手紧紧攥着顾昭衣角,力气大得丝绸的亵衣上刹那间出现数道细密褶皱,几乎扯破衣裳,声音却依旧柔和清澈,“若是您敢在臣前面离去,臣就要犯下大不敬的罪了。”
他一改避世性格,甚至入了太子的眼就是求一个顾昭此生安稳,现在顾昭却跟他安排起这些了?
顾昭转瞬就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嘿嘿笑着拥紧了王妃,抱着他滚到了幔帐深处,一路细碎珍惜的吻沿着容从锦眉心落下,似雪花飘扬落在傲雪寒梅的花瓣上,为寒梅装点,疏冷梅香温柔拢在他们身侧。
*
太子还是派人去琼林苑把那头棕熊猎了来,制成一张熊皮毯子送给顾昭御寒,顾昭只坐了一下就抱怨棕熊皮毛针扎似的硌着他,容从锦让人顺了几遍,他才勉强坐得下去。太子妃身子逐渐重了,皇后免了她入宫拜见,只让她在东宫休养,又拨了几个好服侍性格和顺的宫女来伺候太子妃。
容从锦坐在茶床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垂眸读书,顾昭亲捧着一个浅蓝色珐琅手炉进来,往里面放了香片轻放在容从锦手边好奇问道:“在看什么呀?”
“《礼记》”顾昭念道,“怎么看这个?”
容从锦合上书卷浅笑道:“闲来无事看一看罢了。”
顾昭注视着容从锦,像是在看一尊玉器,任何光影的折射都逃不过他的眼眸,容从锦无奈道:“没什么,只是臣母家兄长科举又落榜了,来年他还要再考,臣想着帮他压一下题目。”
“兄长。”顾昭肃然起敬,“兄长还考科举呢?”
“不是臣的兄长…是大伯家的次子。”容从锦解释道,“他考了数年不中,臣有些担心。”
大伯家的次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他们家大约都是没有这个才能的,偏他身体不好,比不上兄长能从军,也不用父亲压着,自己咬着牙一定要考一个功名回来,给定远侯府正名他们不是一家子泥腿子,也是有诗书才学的。
“那有什么,让父皇给他封一个吧。”顾昭不在意道,容从锦笑着抱住手炉,“兄长不会答应的,他铆足了劲一定要给定远侯府争一个荣耀回来。”
“说起来,于陵西中榜了吧?”顾昭忽然道。
“臣不知道。”容从锦笑容微微一僵含糊道,他跟于陵西连话都没说过一句,顾昭的飞醋却是吃了一缸又一缸。
“定是他科举舞弊!”顾昭闷声道,于陵西已中了举,现在又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指日可待,每次想到他和从锦还会相见,他就忍不住心中气闷,恨不得把于陵西外放了。
容从锦无奈,也没人规定于陵西纵情就不能考中进士了,于家家学渊源他幼时就启蒙了,一路都是名师指点,他又聪慧考中是必然之理,顾昭哼道:“本王不愿见他,从锦也不要见他。”
“是,臣不见他。”容从锦拾起茶盏轻啜道。
顾昭取过容从锦手中的书,随手翻开一页见满纸晦暗随口读道:“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轻。自义率祖,顺而下之至于祢,名曰重。”
“这句是什么意思?”
“以恩情上拜先祖自然轻,以义自先祖顺延而下则重,大钦百姓都是感激大钦开国皇帝建国时的伟业的。”容从锦应道。
顾昭听得头痛,学究们满口仁义道德,太傅学富五车还不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指望着为后人留下享用不尽的财富?
“这书没有意思。”容从锦从茶床上抽了另一本,递给顾昭,顾昭垂眸就见到一句“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顾昭不禁欣喜,笑道:“是呀,从锦就是胜似桃花。”垂首一句句读了下去,虽然错金缕彩有艳词之嫌,但词句旖旎婉转,倒是合了顾昭此刻的心情,容从锦就浅笑着半靠着他的肩膀,依旧翻那本《礼记》,茶床边一盏清茗香气氤氲,相互依偎着阳光斜斜的落在他们身上,和煦温和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午后,太子妃召他们入东宫。
太子妃现在闲来无事偶尔会招瑞王妃前去,她的针线实在是顶尖的,偶尔教容从锦做两针,竟也把他教了个七八成,现在绣个香囊已经不成问题了,容从锦都担心太子妃再这样无聊下去,他都能跟着太子妃学会如何裁制新衣了。
实在是一头的官司,又推拒不开,顾昭倒是挺满意的,没做两针就拉过容从锦让他歇一歇边吃果子边笑道:“兄长呢?”
太子妃小腹微微隆起,手握着刺绣绷子道:“陛下…最近又生病了,到年节了,祭祀大典什么都要他去。”
“听说七皇子近来颇受重用?”容从锦低声问道。
“是呀。”太子妃秀眉微颦。
本来宁亲王身死后,七皇子吓得噤若寒蝉老实了许多天,甚至有了激流勇退的念头想做个闲散王爷,但是近来建元帝愈发痴迷长生不老之术,有意扶持七皇子跟太子打对台,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已经入秋了,突厥草原那边小摩擦不断,平阳公主远去草原就再也没有消息,漠北军几次上奏折言今年突厥异动不似寻常,要求南下各都护府加强戒备,调兵遣将。
这些建元帝都置之不理,太子却抛不开私下做了一番安排,容从锦放下莹润兔毫盏叹道:“树大招风,太子殿下应该歇一歇了。”
“是定远侯府告诉你的?”太子妃问道。
定远侯府在军中有根基,各路兵将大多认识,更有滇南那边的军队依仗,军中的消息最是灵通,容从锦摇头,“娘娘何不劝太子退一步呢?”
“退?”太子妃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不禁摇头身在他们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哪里能退呢。
“以退为进,七皇子既然大出风头,那不如让他出风头出个够。”容从锦轻声道。
“那朝中的事情,军务可不是小事。”太子妃心惊胆战道,燕云十六州的事情仿佛还近在眼前,哪里能用这种事开玩笑的。
容从锦心中暗自摇头,太子的弱点就在于他是在乎这万里河山的,所以他始终狠不下心来拿着百姓的性命跟皇子争斗,即使是在争夺皇位,错一步就粉身碎骨时,他也要尽力去安排军务,保全大局,才会屡次被宁亲王和七皇子找到可乘之机。
“您这边刚满三个月,正是害喜的时候,太子回来陪您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军务,江南经略安抚使可用。“容从锦沉声道,“他素有战功,曾戍守羁縻州多年,就由他配合七皇子吧。”
“我知道你是有谋算的。”太子妃放下刺绣绷子,上面是修到一半的百宝纹样,低声道,“可这件事太大,若是弄不好漠北军防被撕开口子那又当如何?”
“那就要恭喜太子殿下了。”容从锦轻笑道。
建元帝吃了许多仙丹身体却还算康健,拖拖拉拉的给太子找了不少麻烦,宁亲王前车之鉴犹在,七皇子已经精神抖擞,四处联络大臣丰满羽翼,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沉疴旧疾不如一次解决的好。
太子妃目光搭在容从锦身上竟似注视着一轮骄骄烈日被灼烧了似的下意识的视线微微闪躲,侧首重新将视线落回到容从锦身侧时,他已经拿起绣棚垂眸生疏的落了几针,姿态温婉。
顾昭的香囊绣到一半,又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寒冷了,金雕也变得慵懒起来,雌雕每日只在屋内扶桐给它搭的小窝里打盹,雄雕出去狩猎一次带回来的食物足够他们一日所需。
顾昭偶尔去逗弄雌雕,雌雕就会迈着嚣张的步伐,将小窝上面的锦被盖上,表示它要睡觉了,让顾昭去找雄雕。
大雪封路,瑞王府内盘得地龙还是过去慎亲王的那些,久未用了积满了灰尘,暑天时容从锦忙着料理四皇子,也没腾出手来让府中侍从重新修缮,只能暂且按下,让人备了银丝碳来,将殿内薰得暖融融的。
这是顾昭在宫外过的第一个冬天,他瞧什么都是新奇的,晨起就去廊下撅着屁股堆雪人,碧桃怕冷早早的就躲了,扶桐多坚持了一会还是受不了跺着脚回房了。
“王爷喝口茶吧。”卧房门前放了一把交椅,容从锦抱着一个手炉,围着皮毛光滑油亮的熊皮,坐在交椅上望着院中的雪树银花道。
“不急。”顾昭冻得脸红彤彤的,高挺鼻梁下沁着一点晶莹的鼻涕,朝他灿烂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往手里哈气,继续在廊下忙碌着。
他把洁净的新雪都收了过来,搓粪球似的在地上推着雪球滚了一圈圈,新雪粘度大,让他滚出数个大小不一的圆球。
顾昭挑了两个圆润的,一上一下的堆叠着又用雪搓出手臂来,认真摆弄片刻直起腰来,雪人足有半人高,他拍着上面较小的一颗雪球满意问道:“从锦,你看他像谁?”
容从锦仔细看了半晌,诚实些若不是王爷指明了“他”,他都看不出这是个人形。
“是臣么?”容从锦稍显迟疑道。
“昂!”顾昭欢快点头,屁颠颠的跑过来邀功道,“从锦擅丹青,本王也会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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