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默的戏剧
赵念安一连来了两日,许是觉得没意思,还了他账簿不再来。
这期间亦发生了几件事情,侯夫人大闹相府茶宴一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侯夫人被叫去后宫挨了顿训斥,而沈容被姨娘下药一事也不胫而走,整个朝堂都在议论相府是非,这场闹剧自北远侯提亲后一直没结束,甚至有愈演愈烈之相。待过了赵念安开府典礼后,端王就要动身回封地,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日夜焦虑不安,端王一走许多事情他便无从下手,而三皇子党虽咬着镇国公不松口,却并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甚至故意拖着后腿,不想让太子深查端王。
圣上更是心烦气躁,每日在朝堂上看群臣口舌相争,前朝事忙,后宫也不消停,皇后日日拉着他念叨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他哪里有心思想这些,这头刚敷衍了皇后,那头沛国公连上好几道折子,夸沈容超凡脱俗,与二皇子佳偶天成,把圣上气得几乎要吐血。
三月初的某一日,圣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把太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他无用,半年了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又将赵北辰也狠狠批了一通,身处审监司,却只知盯着戴震科的案子,简直就是其心不正!
下了朝之后,圣上怒气未消,又把沈相与北远侯叫去御书房,连讽带朝又是训了一通,北远侯不服气,尤其是侯夫人那事,他心里一直憋着火,只是不好去皇后面前发作罢了,他听着圣上训斥,却是梗着脖子说:“臣老爹死了,老娘死了,妹子也死了,就这一个大外甥,臣与夫人不替他操心,谁替他操心,难道是他那没良心的老爹吗?”
沈相面色铁青道:“侯爷说话要凭良心,臣自问对容儿宽严并济,全无不妥。”
北远侯瞪着眼咬牙道:“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结了你这破亲家!呸!”
圣上烦躁不堪道:“好了好了,别亲家来亲家去,总之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将沈容与安儿联系在一起,朕也不想与你们当亲家,再让朕听见一句,朕革你们的职!”
沈相沉着脸应是,北远侯眼神看着四周,却是不出声。
圣上瞪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才问:“朕听说前些日子沈容中毒,是怎么回事?”
北远侯冷哼一声,用凌厉的眼神瞪着沈相。
沈相上前一步道:“容儿身体欠佳,他的姨娘为他寻了一剂药,药力过猛,故伤了身体,如今已养好了。”
“照你这么说,倒也不是中毒。”圣上沉吟了半晌,垂着眼问道,“那姨娘你后来怎么处置?”
“处置?”沈相愣愣地看向圣上,滞纳半晌道,“她本是一番好意,故臣不曾严惩。”
“也就是没处置。”圣上勾着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沈相到底是温善之人,着实慷慨。”
沈相兀自琢磨着,却听北远侯大喝一声:“听见没有,圣上骂你慷他人之慨!”
圣上哈哈一笑,不置可否道:“北远侯慎言!”
沈相俯着腰道:“陛下恕罪,臣驭下不严,回去定当好好管教家私。”
圣上道:“都退下吧,朕没心情听你们唠家常。”
两人走了不多久,圣上与近侍说道:“这沈怀荫怎得如此木讷,从前倒是不觉得,如今再看,比北远侯还不如。”
近侍含笑道:“陛下面前,多大的官都谦卑些,陛下,二殿下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叫他进来吧。”
赵念安听传,小跑着进了御书房。
圣上打量他一番,笑说:“我刚训了沈相与北远侯,你不会也是来说沈容的事情吧?”
赵念安行了礼,摇摇头说:“父皇,儿臣来,是有正事要禀。”
“你还有正事?”圣上好奇道,“北辰找你诉苦了?”
“那倒不曾。”赵念安走近他,讨好着说,“父皇,儿臣想看看您私库的账簿。”
圣上讷讷看着他,掏掏耳朵说:“你再说一遍。”
赵念安微微有些胆怯,弱弱道:“儿臣想看看您私库的账簿。”
圣上挑了挑眉看着他不出声。
赵念安道:“儿臣只看十五年前的。”
圣上蹙起眉道:“十五年前?你搞什么名堂?”
赵念安瞥了那近侍一眼,圣上好笑道:“你还知道屏退旁人了?行,都下去吧,朕听你细细说。”
待人走光,圣上往边上挪了挪,叫赵念安坐下,赵念安惴惴不安道:“儿臣站着吧。”
圣上笑道:“不打紧,这张龙椅总归轮不到你,你头一回找父皇谈正事,父皇也让你沾沾龙气壮壮胆。”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大着胆子坐了下来,缓缓说道:“父皇知不知道每年收上来的赋税摆在哪里?”
圣上拿起桌上的串珠盘了起来,悠悠道:“自然是在国库里。”
“林户院四库与您的私库。”
“那又如何?”
赵念安道:“各地送来的赋税银子先送去林户院,由院史大人遣人登记后分派至各库,院史大人手里有一本账,四库与您私库也有一本账,这些银子往来应是对得上的。”
圣上来了些兴致,问道:“你的意思是,如今对不上?”
“对得上呀。”赵念安道,“我瞧了四库的账簿,与院史大人的都能对上。”
圣上困惑道:“既是对得上,为何要来看朕私库账簿?”
赵念安道:“对得上那便错了,对不上那才是对的。”
圣上喝了口茶,笑骂道:“少故弄玄虚。”
赵念安嘿嘿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父皇,这些赋税银子进皇城后还有一道关卡,林户院有户吏一职,点算银子无误后会立一张执结并盖上官印,遣押送官银的官员带回去给当地知府,以示对证。儿臣看了那户吏的账簿,虽写得略有些凌乱,但细细算了算,却比院史大人的账簿多了二百万两,您说是不是奇怪?”
圣上心里一突,看向赵念安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他悠悠问道:“谁叫你去查十五年前的账目?”
赵念安不敢撒谎,怯生生道:“沈容叫的。”
圣上冷哼一声道:“继续说。”
赵念安揉了揉鼻子,见父皇似是未动怒,缓缓又说道:“儿臣问了院史大人,每年赋税银子该收多少,由州县官员一层层报上来,等银子送来的时候,他再与上报的数字核对,寻常也有些州县迟一些亏一些,那都无妨,总之都在账簿上记着,银子拿来之后再分去各库,儿臣想着,那书吏与院史大人总有一人记错了,总不会平白无故差了二百万两这么许多。”
圣上思考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刑部审监司每隔一阵会去督查,林户院院史做不了假。沈容是何意?是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门道?”
赵念安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他在尚书院当书吏的时候,院史大人叫他学着分折子,他去看了近年来的上折记录,十七年前西北偏远绀槐州遇大旱,父皇您免了绀槐州两年赋税,绀槐州知府大人每年都上许多请安折子歌颂父皇功德,而后一年,年初的时候父皇您见国库充盈,又免了绀槐州一年赋税,那年绀槐州知府未呈请安折子,那会儿皇祖父还是太上皇,正遇他驾崩,国丧后朝廷许多官员调动,乱成一团......”
圣上恍惚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撼天动地,笑声回荡在御书房内,他捧腹道:“好他个沈容,真正是个妙人,足不出户替朕找回了二百万两白银。”
第54章
赵念安见他笑得高兴,觍着脸道:“父皇这就明白了?当日沈容与儿臣说的时候,儿臣听了许久都听不明白。”
圣上笑停了才道:“十多年前,戴震科驻守绀槐州,绀槐州地处偏远,当地知府是个老迂腐,做事一板一眼,想必是戴震科截下了免赋税的圣旨诏书,又截下了知府上报朝廷的赋税函牍,切断了两头联系,试图瞒天过海侵吞赋税银子,哪成想老知府做事认真,定要拿了执结,定是又遇上那书吏也是顽固不化难以笼络之人,戴震科怕事情败露,只好将银子送进皇城,那书吏过了目,给了他执结,银子便进了林户院,戴震科在朝中有人,自然也有些法子,银子入了林户院,却不入账簿,许是在四库中找了一库先把这笔银子送了进去,待之后再想法子拿出来,谁知又碰上你皇祖父驾崩,朕于那一年实行了改革,调动了许多官员,这银子便就拿不出来了。”
赵念安道:“二百万两不是小数目,工需库与内需库进出都是琐碎银子,备虚库银子寻常不变,突然多了二百万两也是打眼,故此儿臣猜测,那银子如今应在军需部,或是父皇私库中。”
圣上道:“若是送进了朕的私库,也过于大胆了些,朕派人去军需库,好好点点里头的银子,若是真的多了二百万两,也未免荒唐,军需库侍郎要严加查办!”
赵念安连忙道:“他对儿臣也凶得很呢。”
“你倒是会火上浇油。”圣上怕拍他的脑袋,“好了,此事若是查实,朕记你大功,去吧。”
赵念安起身行礼,美滋滋往外去。
圣上将内侍叫了进来,叹着气道:“这傻小子,被人盘算了都不知道,你去把北远侯叫回来。”
“奴才领命。”
圣上连夜派兵将军需库团团围住,北远侯亲自领了人带着戥子进了军需库,把所有银两全部挪了开,一摞摞称个清楚明白。
李繁荣被扣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眼神茫然看着北远侯,许久才木讷讷问道:“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北远侯答非所问道:“好你个李侍郎,平日里问你拨些银子,你总要抱怨国库空虚,今日本侯可算是见识了。”
底下人端着账簿过来,举着给北远侯看:“侯爷过目。”
北远侯瞄了一眼道:“看不明白,你就吱一声,这军需库里还有多少真金白银。”
正说着,林户院院史匆匆赶了过来,手里也举着账簿,北远侯看了他一眼说:“两厢对得上吗?”
院史忙不叠地点头:“对得上,一定对得上,下官岂敢私吞官银,侯爷明鉴。”
北远侯抱了抱拳道:“本侯奉圣上之命前来点算,多了少了与我无关,你跟圣上说去。”
北远侯领着人盘了一整夜,整整盘了三遍,林户院出事,太子党首先坐不住了,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闹出了极大的动静,生怕朝廷又出大案,牵扯出一堆朋党。
临近天亮的时候,北远侯打着哈欠上了朝。
林户院院史与军需库李侍郎跪在朝堂中央,缩着脖子皆不敢言。
明明闹了一夜,却不见圣上动怒,他高坐于皇位之上,神态轻松道:“太子,戴震科一案朕容你查了大半年,你是否也该交一个结论给朕?”
太子瞟一眼李繁荣,他沉着脸道:“父皇恕罪,儿臣一筹莫展。”
圣上冷笑:“北辰,你这审监司每日里都干些什么混账事?”
赵北辰倏地跪下,诚恳道:“父皇恕罪,儿臣失职,儿臣不知发生了何事。”
圣上大笑道:“你们自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刑部闹了半年,半点不见真章,还不如安儿在林户院晃荡月余,倒是替朕结了这桩大案。”
众人猛然看向赵念安,赵念安木着脸,半点不露笑意。
太子与赵北辰蓦然想起之前几日,赵念安大闹军需库,如今想来,那并非他胡乱使性子,竟是有的放矢,奔着军需库去的。
圣上道:“戴震科那二百万两银子,安儿已经替朕找回来了,银子虽不多,却叫朕如鲠在喉,偌大的朝廷,天下最聪明之人齐聚一堂,却管不好这区区几两银子,朕真是万万没想到,在朕眼皮底下竟有此等荒唐事。”
群臣倏然跪下,惶恐告罪。
圣上盯着李繁荣的后脑勺,又道:“如今是太平盛世,朕知道各卿家脑袋里的想法,不做不错,多做多错,你一定是在想,从前的官犯的错与你何干,你坐上这侍郎之位以来不曾犯错,是吗?”
李繁荣含恨力竭道:“微臣不敢,是微臣督查不力,请陛下责罚。”
“朕自然要罚你,朕不只要罚你,林户院院史,审监司,朕统统要罚。”
圣上虽未重罚,也不曾轻饶,将相关之人连贬三级,又罚了俸禄以示惩戒。
圣上罚完了人,幽幽道:“朕赏罚分明,沈容何在?”
沈容彼时正在殿后方,闻言慢慢挪着步子走了出来,面色讪然道:“微臣在此。”
圣上‘嗤’了一声,却是笑说:“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让朕赏你什么?”
沈容瞥了赵念安一眼,淡淡道:“替陛下分忧乃是微臣本分,微臣不敢要赏。”
圣上见不得他那装模作样的德行,冷声道:“朕赏你白银万两,下去吧。”
“微臣谢恩。”
圣上温和笑道:“安儿此次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
赵念安上前一步笑眯眯道:“那儿臣和沈大人一样,父皇也赏儿臣一些银子。”
圣上柔声道:“你岂能与他一样,你立了大功,朕心怀感动,朕赏你白银十万两,是他十倍。”
赵念安谢了恩,朝沈容莞尔笑了一下。
圣上正要退朝,北远侯走上前道:“陛下,只赏银子怎么够?二殿下此次立了大功,在林户院是屈才了,应当叫他去参谋院、刑部任职,说不准还能再抓出些贪官污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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