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默的戏剧
他仰头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任凭旁人如何摇晃他的身体,他半点没有回应。
陈夫人等人闻讯而来,与刘姨娘一起搀扶着沈相的身体,她们嘴里不断喊他相爷。
“相爷你怎么了?相爷?”刘姨娘紧张地满目泪光,她紧紧抱住沈怀荫的肩膀,眼泪氤氲而落。
沈怀荫一把甩开她,恼怒道:“不要叫我相爷,我已经不是相爷了!”
刘姨娘怔怔看着沈怀荫,她摔倒在地磕破了手,满手都是鲜血。
陈夫人急切道:“相爷你怎么了?”
“我说了不要叫我相爷!”沈怀荫咬牙切齿道,“青菜豆腐青菜豆腐,如今你都满意了?就是因为你管不好这个家,害得我丢了宰相之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陈夫人哑然失笑,又苦笑连连,愤懑道:“老爷总是对的,我有嘴说不清,老爷丢了宰相之位吗?是我这个妇道人家害得吗?”
刘姨娘站起身,掸了掸手心血渍,扶住陈夫人道:“姐姐别说了,让老爷先进去吧。”
沈怀荫指着陈夫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刁妇!从你管家的这些年,这相府里头就没什么好事,隔三差五要与我哭穷,也没见府里头谁骄奢淫逸,怎么永远没有银子,从前万氏当家的时候,从不曾听过府里缺银子,就因为你当了家,搞得府里一团糟,穷得要吃青菜豆腐!青菜豆腐!好!你以后每日只许吃青菜豆腐!”
陈夫人被气哭了,她捂着眼睛簌簌地流泪,沈怀荫已然走了进去,刘姨娘两头哄不住,犹豫片刻仍是跟去了老爷身边。
沈怀荫走定了几步路,对刘姨娘道:“明日开始你管家!”
刘姨娘苦恼道:“妾身哪里会管家。”
“我教过你读书习字,你在我书房伺候了这么多年,应当有些学问。”沈怀荫摆摆手,没心思继续说,只问,“康姨娘在哪里?”
刘姨娘面色一沉道:“看来老爷还不知道,皇太后传了口谕下来,遣了宫里嬷嬷领着侍卫,杖责了康姨娘与莲小姐,刚请了郎中,老爷去看看吧。”
沈怀荫神色大变,较之前更为紧张,他跌跌撞撞向前跑,嘴里叠叠喊着康姨娘的乳名。
刘姨娘笑容苦涩,眼神哀伤而悲痛,低声喃喃道:“杖刑的侍卫怎么不打死她们。”
第118章
宫里的管事嬷嬷吩咐了侍卫,不要闹出人命,他们下手有分寸,每一处都打得皮开肉绽,但不伤及性命。只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人沈怀荫痛心不已。
沈怀荫心疼的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他睁着眼睛一宿没睡着,翌日天刚亮,典司院就送来了侍郎制式的官服,并取走了宰相官服。
沈怀荫喝了几杯浓茶提了提精神,强撑着精力去上朝,临走他去了祠堂,朝着老相爷的牌位磕了个头。
老夫人昨夜就病倒了,今晨起来听闻宰相府变成了侍郎府,老夫人一句话未说,只是侧过身体继续睡了过去。昨夜她就已然有了心准备,只盼望这仅是圣上小惩大诫,过一段时日就会官复原位。
沈怀荫去了殿前,他低垂着脑袋不敢见人,闷声不吭走到位置上,不去看旁人瞟来的视线。
北远侯时常被贬斥训诫,罚俸禁闭都是常有的事,他上朝从来都是昂首挺胸不以为然,但沈怀荫不同,他极少被重罚,又是文官,脸皮自然更薄,饶是如此,旁人也不会轻易宽饶了他。
此刻仍是圣上用早膳的时辰,距离上朝还有一阵,百官陆陆续续往里走,今日振威大将军威风极了,八面来风似的雷霆阔步,见了北远侯就说:“都听说了没有?”
沈怀荫耳朵一热,堪堪忍住了羞愧。
北远侯哈哈一笑:“听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
振威大将军大笑道:“圣上有意册封北辰亲王爵位。”
镇国公进了门,闻言嗤笑道:“你嘚瑟什么?又不是封你爵位。”
振威大将军不屑道:“他是我外甥,我自然高兴嘚瑟!关你屁事。”
镇国公骂道:“三殿下是你主子,你官位再高也是个奴才,别仗着你是他舅舅,就自以为是长辈,没大没小。”
赵北辰恰好走进来,乐道:“舅舅,国公爷说得有啊,你对国公爷也放尊重些,大小也是个爷,只比王爷差一阶罢了,哈哈。”
镇国公捋捋胡子笑说:“三殿下抬举!自然还是王爷品阶高,身份贵重,不容冒犯。”
北远侯憋着笑,憋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恭喜啊三殿下,咱们朝中没几个王爷,有官位在身来上朝的就你一个,以后你可不是什么平头王爷,不会叫人看不起,比其他些个王爷贵重多了。”
赵北辰挑眉道:“侯爷这就揶揄我了,给我下套呢这是,什么平头不平头的,王爷就是王爷,坐在家里头吃喝玩乐的也是爷,都是一样的。”
太子走了进来,见殿内吵吵闹闹,对赵北辰道:“还没宣旨,你小心乐极生悲。”
赵北辰嗤笑一声,不他,转头又去看沈怀荫,见他面色难堪,却是说:“相爷,你瞧着没什么气力啊,少吃些青菜豆腐,多吃些肉。”
朝堂上载来一阵隐隐嗤笑声。
参谋院许院史抬手轻轻碰了碰沈怀荫的肩膀,沈怀荫下意识回头瞪了他一眼。
许院史面色淡淡的,沉声道:“沈大人,挪挪脚步站我后头吧。”
沈怀荫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站在最前排,他猛一转身,忍住怒气向后走了两排,经过沈容身旁的时候,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不孝子!”
沈容微叹了一声,静默不动。
赵北辰压低声音在太子耳边说道:“瞧,还不服气。”
太子淡淡道:“站好了,少惹事。”
赵北辰得意:“你管得着吗?”
朝堂议事时,临末了都无人替沈怀荫发声,言官老臣们一个个仿佛嘴上缝了针,半个字都不吐,沈怀荫拉不下脸去求他们,却隐隐希望他们能义愤填膺主动为他打抱不平,殊不知这些老臣们最守礼节,礼制是不能破的,若是皇家没有了威严,将来何以服众,安亲王连相府的奴才都使唤不动,圣上又如何使唤天下的臣民,且赵念安与沈容的品行他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此事孰是孰非已然有定论。
*** ***
方小姨娘呆坐在屋子里一整夜不敢动,赵念安连夜就搬回去了,连东西都没拿,那个叫双喜的奴才跑来告诉她,赵念安说院子里的家生全都留给她,叫她自己搬去主屋住。
方小姨娘害怕得丢了魂,清晨听见脚步声,她忙站起来去看,见是沈康进来,她又喜又怕,连忙拉他进房间,还未来得及与他诉说心中忧虑,沈康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含泪道:“兜兜转转,我的女人里面竟还是你最好。”
方小姨娘忙问道:“康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和夫人吵架了?”
沈康愤愤道:“这些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贾千怡竟然袖手旁观,一直在旁干看着,半点不帮忙,昨夜竟还与我说,幸好她没掺和其中躲过一劫,她却不想想,若是她可以早些出来制止,我阿娘与赵念安又岂会针锋相对?她是睿王府的千金,她有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是我娘和我妹妹啊,那不是别人!”
方小姨娘正烦心,听他说完,面色愁苦道:“我从前也没想过安亲王这么厉害,你说我们的事情若是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打死我。”
沈康面色沉了沉,却说:“他们以后不会轻易来相府,又岂会知道咱们的事情,只要咱们小心些,别被仆役姨娘瞧见了就是。”
方小姨娘迟疑道:“可是小花知道我们的事情,我担心她会不会说出去?”
沈康道:“空口无凭她怎么说?况且我看她似是个嘴巴严实的,应当不会。”
方小姨娘心烦气躁点了点头。
沈康又抱住她叹气道:“若不是当日祖母非逼着我娶贾千怡,我根本不会要她,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整日里端着架子,好像是什么大家闺秀似的,骨子里却一点不明白事,不懂得孝敬父母,只知道自己享福,遇到事情也只知道自己避开,完全不知道帮忙。”
方小姨娘抱住他敷衍着安慰了几句,脑子里却依旧浮现着昨日康姨娘与一众奴仆被打板子的画面。
贾千怡与沈康吵了一整夜,清晨自己哭着回了睿王府。睿王昨儿个半夜听闻了消息,正巧也要去接她回来问话。
睿王如今闲赋在家,只是手里头依旧控制着许多人脉关系,他说话举足轻重,但同时朝堂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迅速影响他的势力。
他见贾千怡哭嘤嘤回来,吓得一憷,细细问了才知道与她无关,只是与沈康拌了嘴。
只是睿王心中仍有忧虑,若是旁的人就算了,偏偏出事的是沈母与亲妹,虽没有波及沈康,但到底说出去难听。
睿王道:“这沈家一脉平日里看着都稳重,怎么那康姨娘如此粗鄙无脑,安亲王是昔日在朝堂上与二位殿下争风头的人,这姨娘与他说得上话吗?就与他较劲,这不是拿豆腐撞大山吗?”
贾千怡啜泣道:“叫她们请安不肯,叫她们罚站也不肯,还差点使唤仆役与安亲王的奶嬷嬷动了手,府里奴才个个使唤不动,听说皇太后赏赐下来的冰都不给抬进去,生生晒化了给推回了宫里,整天叫我们吃些青菜豆腐,就是为了给安亲王一个下马威,那沈莲还动手打了沈容,对他拳打脚踢,还骂了沈容生母,就这样,沈康还怪我不知道帮忙,女儿怎么帮忙?女儿才嫁过去多久,自己都得规行矩步的,哪里敢管他们的事情。”
睿王一拍桌子道:“这沈怀荫真不是个东西,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在府里头宠妾灭妻,把妾侍骄纵得无法无天,给我在后院挖坑呢!”
贾千怡哭得没了力气:“父亲,您说现在怎么办嘛,女儿实在没主意了。”
睿王琢磨半晌道:“咱们与沈家毕竟是亲家,此时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圣上还在气头上,咱们力挺沈家,反而叫圣上发难,先探探形势再说。”
贾千怡无语叹气。
睿王道:“寻个借口,你先住回王府里,等过了风头你再回去,无论如何,为父总会保沈康周全,此事你不要管了,我叫靖承去与沈康谈谈心。”
第119章
赵念安睡醒了午觉起来,却不见沈容身影,房间里静悄悄的。他自己穿了衣裳出来,朝外喊了一声,双喜推了门进来,笑说:“少夫人,您醒啦。”
“沈容呢?”
“少爷在湖边喂鱼呢。”
“这么热的时候去花园做什么。”赵念安咕哝道,“走,去看看。”
夏日黄昏的湖面仿佛泛着金光,如佛光一般圣洁,沈容背影萧索站在那里,长发被晚风卷起,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令人悲悯的情愫。
赵念安疾步向他走去,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腰,沈容撇过头看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沈容长长叹了口气道:“近来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和母亲在那个家里就像是外人,祖母提防,父亲打压,康姨娘磋磨,只有祖父真正心疼爱护我,是不是他一早就预料到了今日,所以给我取名沈容,希望我能有容人之度,是不是他知道我终有一日会报复,会行差踏错,所以他临死前要把免死金牌传给我。我毁了相府,也是毁了祖父毕生的心血。”
赵念安环住他的身体,闷闷说道:“他一定是心疼你,才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他害怕你吃亏受害,所以给你免死金牌,他替你取名沈容,是希望其他人可以容得下你,你没有毁了相府,沈怀荫本就没有拜相之能,如今不过是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你是老相爷的嫡孙,你考了探花,你当了院史,你没有令他蒙羞。”
沈容反手将他抱住,将脑袋俯进他的肩窝,闷声闷气道:“我沈容何德何能此生能娶你为妻,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真正有容人之度的人是你。”
赵念安摸了摸他的头发,禁不住笑道:“那你上辈子肯定做了许多好事。”
沈容抬起头来,缓缓说道:“相府的根基从祖父过世后就已经烂了,轻轻推一把就会倒下,我真正要做的事,是把当年陷害我母亲的凶手抓出来,为我母亲洗脱冤屈。”
赵念安点点头:“我陪你。”
*** ***
刘姨娘从陈夫人手中真正接过了管家的权力,林姨娘被沈相关进了柴房,陈夫人称病闭门不出,贾千怡又回了娘家,康姨娘与沈莲更是只剩了半口气,春归院的奴才们也都挨了打,没有一个能爬起来伺候的,整个府邸上下静悄悄的,毫无生气。
刘姨娘管这上下也无甚要紧,府里头如今这番光景,哪里还有人来走动,只酒楼的掌柜亲自来了一趟,讨要了八宝鸭的三十两银子。
刘姨娘早起送了老爷去上朝,又去给老夫人请安,亲自伺候汤药。
她端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亲自捧着汤碗,口口声声劝着,老夫人蜷缩着身体躺在被子里,只用后背对着刘姨娘,年迈无力的声音缓缓响起:“快两个月了,容儿可曾来探过?”
刘姨娘微微垂下眼睑,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忖了半晌,轻轻说道:“太医是他请来的,还叫送来许多名贵药材,指明了是给老夫人您的。”
老夫人窝着脸,哽声道:“他到底是恼了我了。”
刘姨娘无可奈何,只好劝着说:“容少爷年轻气盛,疼爱夫人罢了,老夫人想开些吧。”
老夫人久久不曾回她,屋子只有窗板被风吹动发出的吱嘎声响。
刘姨娘的脸上带着一丝凄凉道:“老夫人,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老夫人抬起一点脑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刘姨娘,温声问道:“康氏与莲儿伤势如何?”
刘姨娘抿着嘴,眼神微微闪了闪,老夫人猛一转身,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她,追问道:“照实说!”
刘姨娘不敢再瞒,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垂眸说道:“她们那日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郎中来看过,说是没有性命之虞,只是那伤口过于狰狞,加之天气炎热,伤口化了脓腐烂得厉害,郎中来剔了腐肉,来来去去怎么都不肯好,郎中说须得躺上四五个月,至于日后会如何,就得看造化了。”
老夫人一把抓住刘姨娘的手腕,她手一颤,碗里的汤药撒了一手,老夫人紧紧擒着她,颤巍巍道:“什么叫日后造化?你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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