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稼禾
“怎么办,怎么办……”
叶正坤一进来,看媳妇趴在哥儿床前哭。又看哥儿模样,他腿上一软,膝盖重重磕在门框上。
“媳妇,大夫……我去找大夫!”他转身就冲着外面跑去。
叶以舒迷糊感觉到头顶一凉,舒服得他眯了眯眼。
“哥儿,阿舒,娘在……你撑着,撑着啊!”施蒲柳拿着沾了温水的帕子给哥儿擦了一遍又一遍,又把沾了凉水的帕子放在他头顶。
豆苗在一边拧着水帮忙,时不时摸一把眼泪。
他心慌得紧,他怕……
正屋。
老爷子对儿子又打又骂,又找金兰商量着让他去娘家借钱。
两日,五十两!
这是要他两口子的命啊!
但儿子是儿子,毕竟宠了这么多年。老两口舔着脸出去借,可借了一圈回来,手上也不过十两的数目。
“不成,不成……”李四娘紧紧抓住那包碎银子,手心被硌得生疼。
看跪在一边的儿子,气不过,又冲着他身上打了几下。
“让你赌,让你沾赌!让你偷银子,那宋家的教训你是看不见!宋仲河赌博搞得家破人亡你是看不见啊!”李四娘气得胸口疼,骂完了屯又揉着胸口瘫在凳子上。
“宋仲河……”
“宋仲河!”
李四娘一顿,眼中闪过精光。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
忽听外面哭声,李四娘开门出去。却见大房家的一盆水一盆水往屋里端。
“怎么了这是?”
施蒲柳像找到了支柱,抓着施蒲柳衣袖道:“娘!娘……哥儿发高热了。”
李四娘惊道:“高热!”
她抬步跨过门槛,手往叶以舒脸上一贴,心道:遭了!
这还怎么换银子!
“娘,相公去请大夫了。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银子,娘你……”
“要银子,想都不要想!”李四娘将钱袋子护得紧紧的,“一个赔钱货而已,死了就死了!钱是要保我儿子的手的!”
施蒲柳一听,满目错愕。
她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哭道:“娘啊,我求求你,阿舒也是你的孙儿啊!我求求你,求你……”
“去你的!”李四娘一脚撇开施蒲柳。
豆苗气得张嘴就冲着老太太的手咬,李四娘吃疼,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小白眼狼,你敢咬老娘!我看你也不想活了!”
施蒲柳赶紧护着儿子,单薄的身躯压在豆苗身上,挨了李四娘几个脆响的巴掌,她哀求道:“娘!娘别打。豆苗……”
屋里混乱不堪,叶以舒迷迷糊糊睁眼,却见他奶奶对着他娘又打又掐。
他想起来,却动弹不得。
他脑子迟钝,知道自己多半是发烧了。且温度很高,烧得他即便是躺着也觉得头晕目眩。
不行,他还不想死。他得自救。
“娘,娘……”他叫了许多声,施蒲柳才听见。
老太太已经骂骂咧咧出去了,施蒲柳散着乱发坐在他床边。“娘在,哥儿不怕,娘在!”
“娘,爹呢?”
“你爹找大夫去了,马上就回来。”
叶以舒闭了闭眼睛,只觉嗓子冒烟。他忍着想吐的难受,道:“你去找师父,借他们的牛车送我去找宋枕锦。”
“……我藏了银子,在我们家西边那块土正对的山坡顶上,埋在最大的那棵树下,树上缠满了很多藤蔓。还有,我打了一头鹿,鹿在、在……”
“好,好,娘去找你师父,去找你师父!你等着娘啊。”
“豆苗,看好你大哥哥。记得给他换帕子。”吩咐完,施蒲柳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门。
但到了施家,却发现大门紧闭。一问,竟是都去县里了。
她慌得六神无主,又想起哥儿藏的银子。慌乱地往山上跑。
而另一边,见两口子都走了,老两口并夫妻俩从屋里出来。
李四娘道:“老四,你跟你爷去一趟上竹村。尽快把这事儿办妥。”
“老四家的,你去找身嫁衣给他换上。”
夫妻俩一对视,闷头去干。
金兰干脆抓了自己那一身嫁衣进了叶以舒的屋子。一身嫁衣而已,当务之急是能换银子。
屋里传出豆苗的哭喊声,不消片刻又被压了下去。
叶以舒看着小婶进来,拿着个红彤彤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娘不在,爹找大夫还没回。
叶以舒昏过去之际,想着:这辈子,兴许就这么到头了。
豆苗被李四娘捂着嘴巴绑在凳子上,他奶虎视眈眈盯着他。
小孩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被穿上红彤彤的嫁衣,身上披了一层被子然后被嫂嫂背了出去。
他泪流满面,使劲儿挣扎得手都勒出血痕,却始终挣扎不开。
大哥!大哥哥呜……
小婶要带大哥去哪儿!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豆苗被锁在正屋里,金兰背着叶以舒,后头跟着李四娘。他们绕着后山,往上竹村去。
老爷子跟叶正松紧赶慢赶,比他们先一刻到。
到了之后就摆出元媒婆,宋仲河疑惑:“元媒婆那边不是拒绝了?”
“哪里,只是我那媳妇不知事!但哥儿愿意,所以所以还得是我来。”
宋仲河自觉亏欠儿子,所以儿子愿意回来他高兴。但看着儿子二十二了不愿意成亲,想着自己当爹的什么都没为他做过,干脆就给他娶个媳妇。
他托了镇上最好的媒婆说事儿,但看了一个又一个,他都看不上。直到看到那次哥儿上门,他见那相貌,跟自家儿子是顶顶相配的。
等酒醒了,他就急急忙忙找媒婆说。
但可惜,等了那么久没人却又说他家不愿意。这会儿见人爷奶都来了,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个机会他怎么着都不能放。
两边亲亲热热一商量,都有想快点成亲的意思。
这边宋仲河怕儿子不依,也打算瞒着他把媳妇娶进门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另一边叶开粮想早早收银子,把哥儿送出去。
两边一合计,宋仲河立马把彩礼给了。正要送着人出家门,那边人就送了过来。
宋仲河看着叶开粮。
叶开粮扯着老脸笑道:“正好,哥儿昨日病了,把他送进孙婿房里的,让他给看看就成。”
宋仲河知道这是被坑了,但彩礼已经给了,儿夫郎又送来了。只得让人给背回去。
*
叶以舒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骨头里都泛着酸。
忽觉周遭环境不对,打眼一瞧:泥巴墙,破草房,那从破败窗户灌进来的寒风吹得他心慌。
他目光微怔,轻轻抬了抬手。却见身上盖的是喜被,红得刺目。
身边温热,转头一瞧,躺着那……十里八乡有名的医郎。
还有这好事儿?
叶以舒浓长的睫毛轻颤两下,他犹豫着抬手,缓缓捏住那俊俏的脸。
真人皮,温热有弹性。就是红得有点不正常。
叶以舒缓缓收回手。
他望着比他家还破的茅屋顶,想着自己为什么发个烧就换了个地儿。
可能是被送来宋大夫家治病,但治病就治病,怎么会跟宋枕锦躺在一张床上。
叶以舒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他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衣,而宋枕锦……上半身是光溜溜的。
再结合身上这崭新喜被,自己多半是被叶家给卖了。
爹娘知道吗?
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被吓疯。
叶以舒轻轻一叹。
他动了动软趴趴的身子,撑着坐起。漏风的窗吹得冷,屋里只一张桌子一个衣柜,瞧着也冷冰冰的。
床脚只扔了一件嫁衣跟宋枕锦的棉衣。叶以舒没半点犹豫,抄起那件大了不少的棉衣裹在身上。
他这么折腾着,床上的人还没动静。
叶以舒皱眉,轻轻推了宋枕锦一把。但见人青丝散乱,眉头紧拧,似做噩梦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叶以舒无法,只得开门出去。
门外没几个人,院子里摆着几方桌子,桌上放着些残羹冷炙。茅屋外被收拾了一番,挂了些红灯笼跟红布。俨然跟他们村里办喜事儿的人家相差无几。
正在收拾桌子的人见状,抬起朴实的一张脸,笑着招呼:“诊金夫郎醒了。”
叶以舒一听,心里彻底明了。他真的被叶家给卖了。
不知道是他爷奶,还是在外不知干了什么勾当的小叔。
叶以舒唇角一掀,笑了笑。但听得搬桌子的几人夸耀说什么“诊金有福,娶了个这么好看的夫郎”,叶以舒心中不为所动,打算吃饱了再回去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