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这是昭阳殿。”十三说,“楚王带着你回府后,就直接将你安置在这。”
阿蛮蹙眉,居然是昭阳殿?
昭阳殿自也属于王府后院的一部分,它的面积不是最大的,却是最靠近前院。
他暂时压下心中疑窦,问起十三关于庆丰山的事情。
十三娓娓道来。
那一夜,阿蛮追着楚王去后不久,整座寺庙就乱了。有数十人自百姓里冲杀出来,挟持了整座古庙。而楚王留下来的侍卫都中了迷|药,自然无法挣扎。
好在火势后来还是渐渐熄灭,可他们也不能乱跑,被歹人悉数关在房间内。
他几次出去查探,约莫摸清楚了这些人的来路。
他们说的都是契语,有些是关内人,有些却是关外的。端看那面孔,就能认出来是异族。
可是分不清口音,也无从辨别他们的来路。
这些人的目的是奔着楚王来的,太子不过是意外之喜。
可是当夜,太子在寺中离奇消失,楚王更是负伤逃走,不论哪个目的都是一场空。
这些人以古寺为据点,不停地派遣人手出去追查,后来不知是外出的人手出了什么意外,导致留守寺中的人起了内讧,他们大吵了一架后纷纷离开。
阿蛮忽而出声打断了十三的话:“你说他们还有人留守在寺庙中?”
“嗯。”十三点头,“是王府士兵入山的前一夜,他们才摒弃了古寺这个据点。”
阿蛮摇头:“我观那些追兵的言行,他们的目的只在楚王身上。可如果一心一意奔着追杀楚王,为何要留多余的人手在山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封锁山道,意外走蛟,这其中约莫两三天的时间,还要搜山……不该将所有的人手都投入其中吗?
为什么还要以古寺为据点,分出一部分人扎根在那?
听到这话,十三不免皱眉:“他们留守寺中,也没看他们做了什么,也不见骚扰那些百姓……”
阿蛮的脸色微变,喃喃着说:“或许,他们本就是两派勉强糅杂在一起的,也或许,他们之中有卧底。”
卧底?十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阿蛮。
“你是说楚王……”
“这件事,自一开始,楚王就是心中有数。”阿蛮头疼地说,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门突突跳动,“他进山,就是引蛇出洞,一箭三雕。”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边有问题?”十三立刻反应过来阿蛮的意思,“所以,从一开始,他拉着太子殿下去庆丰山……”
就是在赌!
真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可你说一箭三雕,”十三不免问,除了以身试险引出卧底,“这第二只被射的雕,说的是你吗?”
阿蛮:“……”
十三说话,有时真不中听。
阿蛮抹了把脸,视线不免在昭阳殿内滑过,最后落在床榻上。这床,这枕,这被褥,加之他身上的细软衣物,无一不精。
不论少司君有什么目的,在戳穿了阿蛮男扮女装的身份后,他都暂时不打算杀他。
“……这第二件事,的确是我。”阿蛮往后靠,有些疲倦地说,“楚王敏锐,不知何时窥破了我的伪装。”
“可他为何不杀你?”十三问,“而今这殿中,甚至没有其他人。”
阿蛮听得出来十三的暗示。
他们都是死士,如果附近有人在盯梢,他们定能觉察。可阿蛮自醒来到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感觉。
楚王将一个男扮女装,身负武力,不知目的,也有古怪的男子安置在内院,连一个盯梢的人都不派……
这种行径称得上胆大妄为。
“……我不知道。”阿蛮嘀咕,“我原本以为,他会杀了我。”
就在伪装被戳破的那瞬间,少司君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视线充斥着阴鸷暴戾的渴望,他原以为自己会被生吞活剥了。
……谁能想到,居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吞活剥!
一想到这个,阿蛮就有点憋气。
“好吧,这个暂且不论。”十三看得出来,阿蛮是真的不知原因,索性将这件事跳过,“这双雕我都能理解,可这第三雕何意?”
阿蛮看了眼十三,略有沉默。
其实十三很聪明,他看不穿这第三件事,纯粹只是因为他算是个局外人,没有局内人该有的视线。而阿蛮因为某种缘故,算是被少司君带进了局内,故而隐隐窥探到了某个隐秘的雏形。
“我怀疑,这第三只雕,与太子殿下有关。”阿蛮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着一个不可外传的隐秘,“这两位的关系,或许不如表面那般亲密。”
听了这话,十三虽有吃惊,但还算镇定。
古往今来的皇子皇孙,就算幼年时关系再好,可长大成人后总会有各自的利益。寻常兄弟都会争执家产,更何况是这皇家?
两人又低低交流了许多,十三见阿蛮脸色依旧苍白,不免停下话头。
“你还是先好好歇息,不要多想。”他说完这话,稍作沉默,不知想到了什么,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显得有几分吞吞|吐吐,“只是十八,你应当知道,楚王只是你的任务对象吧?”
阿蛮反射性看向十三,却只在他的眼底看到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略略扯动嘴角:“自然,你不必担心。”
十三还想说什么,许是觉得气氛凝滞,到底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是想起了从前一桩旧事。
只是有些话,想到归想到,却是不能提。
十三便不再多想,将方才提来的膳食取了来,强迫着没有胃口的阿蛮吃了些,又将本就温好的药盯着他吃下去。
阿蛮没忍住笑起来:“你怎么像是在哄孩子?”
十三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不肯吃东西的那样,不就像是个孩子吗?”
他伸手摸了摸阿蛮的头顶,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呢。没想到,最有出息的是你。”
阿蛮:“最有出息的,不该是你吗?”
一个十三,一个十八。
谁都能看得出来,十三是排在前面的吧。
十三笑了起来:“可是最得主人欢心的人,却是你呀。”
阿蛮无意识抿了抿唇,很快松开,“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主人当时过于愤怒,这才……”十三想要说什么,却被阿蛮摇头打断。
阿蛮平静地说:“十三,你不必说这些。若非楼内带我回去,我不会活到今日。为之生死,本就是应当的事。”
可阿蛮越是平静,就越是像一颗石头。
所有的情绪都内敛其中,无法窥探到他真实的情感。
十三想起那年的事,也有几分悲凉。
上位者的喜怒恩宠不过镜花水月,那些过往的情分转瞬就成空。
他要人死,就不可能活。
“我前些时候回去复命,去看过他们。”十三低声说,“给他们扫了扫墓,上了几炷香。”
阿蛮:“……多谢。”
十三叹了口气:“谢什么呢?他们本也是我的身边人。”当初十八被抛去宁兰郡做任务,那些人的尸骨还是十三去收殓的。
其实十八在暗楼内,也算是独特。
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以快准狠,可脱离了任务外的他是个有些心软的人。
不多,却足以被人利用。
有人会利用这份心软,试图让自己在暗楼存活下来。
十八很少关注,却不会去打破这层狐假虎威。他不怎么与人往来,可偶尔回去复命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的房间干净得很,有准备好的热水,也有适合入口的糕点。
就是这样一层浅薄的关系。
仿佛一挥手就能拂去的丝丝缕缕,也勉强成为了十八与外界的联系之一。
可同样的,当十八任务失败,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这份浅薄的关系也同样能成为攻击的利刃。
当十八得知他们被派遣去完成一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已经实在太迟了。
十三还记得那时候十八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是完完全全的空白。
他身受重伤,刚从昏迷中醒来,整个屋子都是难闻的血腥味。
就连坐起来的这个动作,都是勉强为之。
过了许久,他才看到十八动了动惨白的唇。
“幸好……”他喃喃地说,“你对主人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
是啊,有利用的余地,总能侥幸而生。
而没有利用价值的狗,驯养再多年,顷刻也会成为抛弃的杂物。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十三不知道要怎么劝慰十八,而他也清楚,十八其实不需要其他人的劝解,因为这样的道理,他早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品尝过一回。
“你不必忧心忡忡。”阿蛮一抬头,看着十三顶着三紫的脸甚是忧愁,不免笑了起来,“难道是觉得,我会背弃主人吗?”
“当然不会。”十三飞快地说,“可你要小心。”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叹息。
“待这里的事情传回去后,主人定会有新的命令。”
而那必定与楚王有关!
…
阿蛮下午的时候又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抬手摸了摸额间,已经不再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