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
是夜,雨势终于停歇。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时而还有清脆的滴答声,那是雨水自屋檐落下。
阿蛮坐在窗前,手里头正捏着一本书。
这是少司君许他的事。
只要他陪着少司君去一趟庆丰山,就让他自由出入石渠阁。
少司君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在阿蛮醒来后的第二天,江立华就亲自送来了腰牌。只要有这个牌子在,阿蛮可以随意出入前后院。
得了这牌子后,阿蛮就去过一回石渠阁。
比起流芳斋那小小的布局,石渠阁是真的宽广,足有四层之多,交错的书架足以将每一层楼都填满。而这里每日也有专门的太监看守,不叫这些珍贵的书籍落灰。
上到天文地理儒学经典,下到游记杂学戏文话本,几乎什么都有。
阿蛮浏览了一圈,借了几本感兴趣的回来。
那看守石渠阁的老太监就笑眯眯地给阿蛮包起来。
这次借回来的书比流芳斋的要对胃口,阿蛮一连看了几日,竟是一口气读完了。
伴着秋风的凉爽,他有些满足地将书阖上。而后手边,就多了一杯倒好的温水。
阿蛮抬起头,就看到“三紫”朝着他笑了笑。
待喝了水,阿蛮起身要去恭房。
便有两个小太监跟了上来。
不多时,他再回来,将原本只吃了一口的温水全都吞下。
“三紫”看到阿蛮这个动作,便移开了目光,与这屋内的其他宫人一般低眉顺眼。
重新坐回窗前,阿蛮翻开已经读完的书重新看起来,只是那些字就再不能读进去。
搬来昭阳殿有好有坏。
好处自然是这里位置优越,不管要去哪里都非常方便,不必再像之前碧华楼那样冒更多的风险;可坏处也十分明显,这地方盯着的人太多了。
现在殿内伺候的人算上“三紫”一共有九个,阿蛮出入起码都有两个人跟着,晚上更是有人守夜——得亏在阿蛮的反对下撤走了——如此一来,阿蛮的行动就很不方便。
许多事情,便都压在了“三紫”身上。
只是阿蛮也担心“三紫”的安全,毕竟他的身份是假的,少司君说不定也会怀疑“三紫”的身份。
不过几经确定之下,“三紫”很确定并无人来试探。
意识到这点时,阿蛮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看不透少司君到底在想什么?
会有人这般荒唐?
不过这样的情绪,阿蛮只压在了心底。
正如十三所料,暗楼很快传来了新的命令。就在刚才的一进一出中,阿蛮已经得知了这个命令是什么。
他们有个暗探在这一次王府内的搜查中被卷进去,楼内要他们尽可能想办法将这个人灭口。
阿蛮翻过下一页,盯着上面的字迹,心里却想着楚王府的布局。
这些被抓住的暗探如果没被送出王府,那必定会被关在府中。
先前他和三紫探查出来的情况,已经随着三紫的离开上交。而在多次的探查中,阿蛮也基本能断定,楚王府的布局与其他王府大差不差。
既然大体相似,那布局也多是沿用。
那依着这些王府的布局,最有可能是牢狱的位置,应当是在……
阿蛮在心里无声无息地推演着,得到了最有可能的三个地方。
两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
后院的可能性自是最小,阿蛮将其放在最后,而他的心思就在前面两个可能摇摆。
这任务虽无期限,可内容足以说明其紧要。
翌日,阿蛮又去了石渠阁。
这一次,他带上了“三紫”和秋溪。
“秋溪,通往石渠阁的路,只有一条吗?”阿蛮不经意般问起,“可还有别的路?”
秋溪比起秋禾来说,性格更为活泼,那话也很是密集,闻言笑眯眯地说:“夫人,自是有的。”
她在前方的岔道一转,带着阿蛮前往另一个方向。
先前的那条路瞧着是大道,而眼下这条,那便是比较少人走的小道了。那景致在这秋日显得有几分萧条寂寥。
秋溪许是担心阿蛮无聊,便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阿蛮偶尔回应,打量起周围的建筑。
此处僻静,偶尔有风声起,便是沙沙的声响,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外,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这边少有人来,只有几位先生住在此处。”秋溪说到这,飞快地朝左边点了点,“便是这。”
秋溪说得含糊,阿蛮却是知道她说的是王府中的幕僚。
天下有能者都希望能一展宏图,可除却世家贵族外,寻常出身却少有这样的本事。
阿蛮平静地扫过那处院落,看起来不感兴趣,“还有多久到石渠阁?”
秋溪:“往后绕过一个院子,便到了。”
就在他们将将看到石渠阁的时候,道路的另一头,也传来了脚步声。
秋溪微愣,还是阿蛮先开口:“往后避一避罢。”
毕竟,他已经听出来这脚步声是谁。
他们避让到一侧,低垂着头。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已到了跟前。
只是到了,却是停下。
阿蛮心里叹气,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到过分的脸庞,少司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绛紫的衣裳,端得是雍容华贵,那张脸上面无表情,仿佛被冰霜冻结。只是,在对上阿蛮的视线后,这座冰山骤然融化,仿若刹那春暖花开。
少司君扬眉,笑吟吟地说道:“阿蛮这是要去哪?”他的视线自阿蛮腰间的腰牌扫过,又道,“石渠阁?”
阿蛮欠身:“是。”
少司君叹了气,像是有些受伤:“阿蛮这么疏远做什么?”他伸手去抓阿蛮的手腕,将人给带了过来,丝毫不在意其余人等的诧异。
阿蛮艰难地与他角力。
……可恶啊,输了。
没能成功的下场,就是面无表情的人变作了阿蛮。
“石渠阁那地方,什么时候都能去,阿蛮,不若与我去个地方转转,如何?”少司君此时的模样,阿蛮觉得他像是在拿着胡萝卜诱|惑兔子的怪人,“那地方太冷,两个人一起,总会暖和些。”
阿蛮:“……”
你是当背后那么多人都不存在吗?
他现在真的意识到少司君真是个恣意妄为的脾性,在高兴与愤怒间无需任何的停歇,奇思妙想抛出来的瞬间,下一刻定要去做。
正如此刻,少司君一开始并没打算将他带去某处,可正巧遇上了,他便想了。
阿蛮的眼睛对上少司君身后的屠劲松。
刚才少司君说话的时候,这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哪怕很短暂,却也被阿蛮捕捉到。
说明那地方必定重要,最起码在屠劲松这种楚王近侍看来,是阿蛮不该踏足的地方。
屠劲松对上阿蛮的视线,却是微微一笑,朝着他略一躬身。那态度是毕恭毕敬的,就是半点没劝谏的意思。
阿蛮放弃了,恹恹地说:“大王想去哪?”
少司君扶着阿蛮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水牢。”
……嗯?
…
腐臭难闻的气息,在踏进此处时扑面而来,与那潮湿的水汽一起弥漫上来的,也有怪异的惨叫声。
这处水牢,就在阿蛮猜测的两个前院地点之一。可这并不能让他高兴起来,相反,在踏足这里的那一刻他就在心中不断筛查过往的一切……
少司君发现了?
不可能。
那少司君为何要带阿蛮来这?
阿蛮敛眉,平静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就那么平静地跟着少司君走到了尽头。
尽头的房间,弥漫着潮气。
过分幽暗的环境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构造,只隐约听到哗啦的水声。
不必楚王吩咐,就有人点了灯。
亮起的灯火,终于叫人看清楚这牢房内的情况。哪怕阿蛮心中有数,可在直面时却还是有些心惊。
这房间应当是下沉构造,有大半的空间是沉于地底,而这部分地方都充满了水。人被吊着胳膊关在这里,便只能忍受水没过胸口的压重。
这里头一共十数人,有两个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余下几个在听到灯火亮起后,因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会不自觉地闪避开刺眼的光。
阿蛮迅速地锁定了最右边那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
他的脸上,有一颗拇指大的黑痣。
只是看了一眼,阿蛮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将全部的心神都停留在了少司君的身上。
“……大王……”水牢中,有人哆嗦着说话,“我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