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寒公子,我在这在这!那边山路太滑了,刚刚跑着过来跌了一跤。”
声音由远及近,益才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了广寒仙的眼前。
他发髻散乱,半身湿透,衣摆和裤腿上沾满了黄泥和草屑,确实是一副摔了跟头的模样。
益才走入石檐下后,原本界限模糊的小厮们立刻就动作起来,聚集在王房与益才的身后,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广寒仙看着哼笑了一声,但这样势均力敌的场面也让他放心不少。“益才,马车可备好了?”
“回禀寒公子,备好了。”益才是个机灵的,赶忙就应和起来。“也给主家那边送了加急的信件,不日老爷就会派人来了。”
他颔首道:“好,带含章回去吧。”
“诶,好的!”
益才听了他的吩咐,立刻就想赶过来扶时易之,哪知那王房也跟了过来,还故作关心地伸出了手。
“王管事。”广寒仙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握住了王房探过来的手臂,“王管事忠心耿耿我自然知晓,只是含章如何自有我与益才照料,王管事要做的就是找出当日致我和含章于如此险境的贼人,管事以为呢?”
石檐下的火堆早已熄灭,檐外的光柔柔地扑进来,广寒仙就站在阴阳相交的中间,一张脸半明半暗。
王房慢慢地将视线从时易之身上挪到广寒仙的脸上,眼眸中带着几分威胁的寒光,广寒仙也不躲,两人便这样对视上。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王房先笑了。“寒公子说的是,在阳春的地界里大少爷出了事,不管那些歹人是附近的山匪还是监守自盗,都到底还是小的安排不周,是该小的受罚的。”
广寒仙没在意王房的话里有话,直接丢了握住的手,但也没再让益才来扶,而是自己俯身将时易之打横抱起,稳步地向外走。
走着还不自觉颠了几下——没想到这大少爷看起来个挺高一个,实则也没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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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的官员动作很快,连夜疏导了涨水的河流和坍塌的道路,虽说这场雨还未停,可县内的百姓已是能够正常生活。
马车就停在离河岸不远的山脚下,无需走多远的山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顺利到达了。
当真正坐上马车的时候,广寒仙心中的那块大石才稍稍落下几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贴身的衣物已经微微汗湿了。
应付人远比在山林间生存难得多,面对王房的时候他虽没让自己落下风,却也是实实在在第一次和人这样硬对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气的,万幸对方被他压制了下去。
可这样的感受,日后也不想再有了。
长舒了几口,余光中突然看到那个躺在马车里不问世事的人,广寒仙心中蓦地生了几分恼怒。
他伸手掐住时易之的下巴,食指和拇指捏住时易之唇旁的脸颊肉,微微一用力,那闭着的唇就被挤得嘟了起来。
广寒仙的手一捏一掐的,时易之的嘴就一动一动的,他脑中灵光一闪,开始压着嗓子配合着手的动作说话。
“寒公子,你真是了不起,竟然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用钱财来偿还,十万两黄金赠与寒公子,再放寒公子自由如何?”
广寒仙微微蹙眉佯装思考,片刻后,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我原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只是盛情难却,我若不应允倒会教你为难了,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吧。”
“太好啦太好啦。”昏迷中的时易之这样说。
广寒仙满意地点点头,但还是补充道:“我可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不让你难过,知道吗?”
他捏着时易之地下巴用力地点了几下头,“知道啦,寒公子是个心善的好人!”
如此一番下来,广寒仙才算是满意了,慷慨地放开了不省人事的时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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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回府,益才就急匆匆地派人去请了大夫来。
一路快马加鞭,约莫半个时辰后,县内医术最好的老大夫就被马车带到了宅子中。
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着的面色苍白的时易之,老大夫吓了一大跳,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架势将广寒仙与益才的心也再次提了起来。
直到把了脉,又检查了一遍脑后被砸过的地方后,老大夫皱成一团的眉头才隐隐舒展几分。
“这位公子并无大碍,脑后的伤也并未伤及根本,喝几帖药,再好生修养一段时日便可。”
“如果没事儿,我们家少爷为什么还不醒啊?”益才急得团团转,眼睛一直盯着时易之,一副恨不得代主受罪的模样。“是不是有什么把脉把不出来的内伤?”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就是内伤也能够探查一二的,从脉象上看这位公子确实无事,但到底还是被伤了脑袋,所以昏睡一段时间也正常,约莫着最迟明日便能醒来,无需太过担心。”
得了这样的保证,益才终于放下心来,叫人送走了老大夫后,就立刻吩咐小厮去捡药煎药。
人也看了,药也开了,既然时易之没事,那广寒仙也没有再留下的打算。
他昨日淋了一日的雨,又在野外的石檐下将就了一夜,因而如今身上沾满了泥沙草屑,这样一副邋遢的乞儿模样,教他实在无法忍受。
而且肚子也空了许久,现在身体疲软无力、头晕眼花,也是该吃些东西了照顾照顾自己了。
这么想着,他就转了身子开始往外走了。
可刚走到一半,益才就蓦地叫住了他。
“寒公子!”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就见益才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和脖子,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前些日子小的说了些冒犯的话,还望寒公子大人有大量,能原谅小的,当时小的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多嘴您和少爷的事情。”
广寒仙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来,不过他本来也不对时易之的心抱有什么期待,所以根本就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但这话不能和益才说,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不在意,否则到时候传到时易之的耳朵里,又会多生事端。
于是他垂眸沉吟片刻,随后才故作高深地说:“时少爷会不会喜欢人我不知道,我只能知晓我的心,可我的心也是由不得我自己的。
“人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因而我也在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回应。”
语罢,他也没再看益才,径直往自己的西厢房方向走去。
益才看着他的背影,换手挠了几下另外半边脸,不甚明白地低声嘟囔道:“不愧是喜欢少爷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但我怎么听不大懂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算了。”想不通他也不想了,晃了晃脑袋回到了里间。“伺候少爷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枝 依偎相拥
实际时易之并未昏睡多久,大夫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就醒了来。
霎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昏昏沉沉的不说,脑后的某个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强撑着疲惫睁开了眼,入目的却不再是那个昏黑潮湿的石檐,而是熟悉的阳春府宅卧房的床顶。
他眨了眨眼,试探地喊了声,“益才。”
声音沙哑不堪,嗓子也十分干涩。
“诶诶诶——”熟悉的应答声立刻响起,而后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与喊叫声,“少爷!少爷!您醒了吗?是您在叫益才吗?”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床边。
时易之被益才的声音吵得脑袋嗡嗡响,他摆了摆手。“给我倒杯热茶。”
隅口兮口湍口√……
“好嘞好嘞。”益才面上一片喜悦,马上迈着小碎步子赶忙去倒了一大杯热茶,送到床边后又将时易之给扶坐了起来。“少爷您终于醒了,小的和寒公子都要担心死了。”
一杯热茶下肚,不止干涩的喉咙舒服许多,身体也熨帖不少。
听到益才提到广寒仙,时易之也立刻打起了一些精神。“寒公子此刻在何处?他的身体可无恙?有无受伤?有无被吓着?”
益才顿了顿,眨了几下眼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寒公子好得很呢,少爷您当时昏迷着,还是寒公子将您给抱回来的。”
“那便好。”时易之松了一口般点点头,随后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背脊坐直了些,眼睛也瞪大了。“你,你方才说是寒公子将我给……回来的?”
“抱”这个字他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是啊。”益才却不知他心中在顾虑什么,倒豆子般将当时的情形给详细说了个遍,最后总结道:“没想到寒公子看起来那么恬静温柔的人,力气那么大呢。”
时易之原本听到自己被抱就觉得不妙了,当在听到“一下打横抱起”“周围所有小厮都看着”这样的话之后,眼前更是隐隐发黑有再度昏迷之兆。
他他他,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自己的妻抱呢?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呀!
纵使广寒仙同样是个男人,但那也是妻啊。
“少爷,怎么了?”益才察觉到他的不对,赶忙低声询问。“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小的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不!”时易之赶忙叫住他,“我无事,不用去,我只是……”
“只是什么?”益才睁大眼睛看着他,眸光中尽是求知。
时易之眨了几下眼,长叹一口气,“没什么。”
这些话又哪能和益才说?
罢了罢了,左右除了益才外都是宅子里的下人,等阳春的事情办完了他们也就走了,也不会如何的。
想清楚这些后,时易之心中那股怪异的羞赧才褪去了不少。
“寒公子此刻在何处?我去看看他。”闲谈了几句身子也利索了些,他就起了旁的心思。
晚夜山林中那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一场春光梦让他难以忘记,再次昏睡前的亲近相拥回想起来也令他心软到无法自抑。
然后他又想到了他们下榻阳春的那一日,想到益才会错意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就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沓了,应立刻就去寻着广寒仙解释清楚。
“少爷,您药还没喝呢,大夫说虽未受重伤,可还是得养养身子的。”益才插了话。
时易之的动作一顿,“那你先把药端来吧。”
广寒仙喝药的时候需得备好果脯和零嘴,可轮到时易之自己,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了。
他将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苦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未皱一下。
把空碗递回给益才后,他本打算直接就去西厢房,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灌了几杯热茶冲淡了一些苦涩的药味——他自己不打紧,就怕这味道太浓,会让广寒仙闻着不舒服。
喝完药他立刻就去敲开了西厢房的门,但广寒仙难得一次没走到门口来迎他。
时易之顺着往里走,才发现对方正坐在铜镜前,手中拿着一把梳子偏着头梳自己的长发,却又并非是一副闲适静好的场景,甚至隐隐可品出几分焦躁来。
“寒公子。”他轻喊了一声。
“时少爷,你醒了。”广寒仙听见声音,停住了动作,偏了个身看他。“可还难受?”
这么问着,却并不多热切,反而面上有些怏怏不乐。
“你莫担心,我并无大碍。”时易之走近了几步,低声询问道:“倒是你瞧着气色不大好,可是也受伤了?”
说到这里,广寒仙突然就把梳子丢在妆奁上,好像有人问了,他就终于可以把自己的不快和生气给展露出来了。“我的头发结成了团,怎么也梳不开,我不想要了,时少爷若是真的担心我,就帮我拿把剪子来。”
时易之闻言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其中的缘由,就下意识地哄人般问:“怎么会突然打结的呢?”
“不突然。”广寒仙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眉毛紧紧地皱成一团,表示自己真的很不开心。“在河水里、在大山中打了那么久的滚,怎么算得上突然呢?反正也不知道沾到了什么脏东西坏东西了,头发就缠成了一团一团的,难看死了!”
可能本来只是有些些不开心,但说着说着,他就干脆发起了脾气来,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