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时易之如烫到般闪躲开自己的眼睛,“这实在是……实在是……”
“成何体统?有伤风化?有辱斯文?”广寒仙替他接了后半句的话,哼笑一声,接着掀开被子从床上下了来。“说着笑呢时少爷,我又怎么敢如此冒犯少爷您呢?那兔子那么呆,和您一点也不像。”
时易之看他下床,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寒公子你……”
广寒仙抬手拦住了时易之把自己当瓷娃娃,想要扶自己的举动。“我去出恭,时少爷要与我一块?”
时易之就收了动作,不说话了。
东圊在院子的东角,广寒仙套了一件外袍就要出门,时易之怕夜深雨大看不清路,便让益才给他打了灯笼,自己在西厢房里守着。
待人都出了门,他将茶盏中剩下的半杯茶全部灌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在房中转了几圈,时易之又觉得不如趁此机会把小被子从自己的房中给拿回来,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了。
可还未做好决定,他却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了轻而稳的脚步声。
广寒仙懒懒散散,平日里步子总不太轻快,于是他下意识地就喊了声:“益才?”
然而无人回答。
顿了几息,他心下一紧,立刻往身后看去。
第26章 第二十六枝 救命之恩
霎时,屋外轰隆一声雷响,忘记剪烛的油灯在骤然间熄灭,西厢房变得漆黑一片。
借着从半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时易之描摹出了一个模糊的正向自己扑来的人影,那人的手中还高举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时易之虽没有什么强劲的功夫在身,但少时也跟着家中的武师学过几年,这扑来的一击很快便让他给躲过。
身侧拉开距离后,他低喝一声,“王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即使看不清人脸,他也能猜出行凶者是何人。
应当说,这个时候会行凶的,除却王房之外还会有何人?
闯入房中的人却没有回他的话,哼哧哼哧地喘粗气,只顾紧握着手中的匕首不停地朝时易之刺去。
时易之几番闪躲,退避到了八仙桌旁,而后一把捧起上头摆放着的热茶朝向自己攻击的人丢去,王房躲避不及,一壶热茶连带着茶壶一起砸在了他的身上。
“啊啊啊——”
王房嘶吼着痛呼一番,隐约可见身体扭曲地抽搐了几下。
时易之趁此时机快步朝半阖的门跑去,欲离开这个封闭狭小的地方,只他一人面对手握凶器的歹人,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哪曾想他还未碰到门页,王房就发了狠地扑了过来。
半阖的门被撞得紧闭在一起,泄露进来的微弱月光被彻底拒之门外,房中骤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时易之没有半分可懊恼的时间,跟前几寸的地方旋即就闪过一道锐利的带着寒气的风流——是被锐利的匕首划破的风。他立刻猛退几步,腰抵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王房,我时家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恩将仇报?”知道如此亡命之徒并不会轻易被恫吓到,他又马上放轻了一些语气,柔声道:“事情真相尚不可知,一切也还未有定数,有何事你我都可坐下来慢慢地商谈。何况你是三叔推荐上来的人,我们自有一番情分在的。”
一边如此对王房说,时易之一边伸手在架子上探着,最后暗自握住了一个长颈花瓶。
离他几步远的王房大喘了几口气,讥讽地哼笑一声,也终于开了口。“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大少爷还真心实意地相信着我?”
“我命如此,这次也是我大意了。”王房咬着牙吐着字,举着匕首慢慢地靠近。“但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还不至于此,还未到谈论生死的地步。”时易之握着花瓶的手紧了紧,屏息凝神地看着跟前模糊的人影,还在做最后的好言劝告。
可话音才落,就被王房高声反驳,“断我财路,夺我前程,那跟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你们一个二个我都不会放过的!”
时易之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王房张狂地大笑几声,“让你们跟着我一起死的意思!!!
“你坏了我的好事,我就算杀不了你也要教你生不如死,你不是很在意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吗?那今日我也要让大少爷好好地体会一下痛失所爱的感觉。”
时易之脑袋嗡地一声,紧握着瓶颈的手痉挛般弹动了几下。
顷刻间他就失了分寸,高声地质问王房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
王房狞笑着挥舞匕首,利刃重重地捅向时易之,时易之也在霎时拎着花瓶砸向了王房。
房中昏暗无比,谁也看不清谁,谁都在赌。
“砰”的一声,花瓶应声而碎,利刃划破衣袍,铁锈般的腥气在房中弥漫开来。
王房的脑袋生生地受了一击,此刻正撑着桌子喘息,无暇顾及其他;时易之倒吸一口气,将痛吟吞入腹中,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迅速地闪避到了里间。
比起外间,里间可用的物什更少。
阳春的宅子本就是个暂居地,何论从前西厢房从来都是空着没住过人的,再加上广寒仙物欲低并不主动地要些什么,因此厢房内想要找些个能够反击的东西也难。
时易之一只手盖着伤口,另一只手撑在妆奁上摸索了一番,终于,还是让他找出了一个还算锐利的玉簪。
可玉簪脆弱,王房的匕首又还没脱手,与之相比仍旧悬殊。
不过多时,那边受了重创的王房重新又开始摇摇晃晃地逼近。
“大少爷大少爷,我再最后叫你一遍大少爷。”在血腥的刺激下,王房的戾气愈发得重,声音也变得沙哑粗粝。“日后,你就是个死人了!!!”
时易之不再闪躲,直接抬腿重踹向朝自己而来的人,手中的玉簪也在此时不管不顾地扎了过去,但由于落点并非薄弱之处,因而只是留下了一个钝钝的伤痕。
他干脆利落地丢下了手中的玉簪,旋即反手擒住那双近在眼前的握着匕首的手腕,而后试图借巧力将匕首给夺过来。
王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手中施加的力道也越发得大,咬着牙不停地往下压,似乎是想借着这个姿势就直接夺了时易之的性命。
只是时易之又哪能让他轻易得逞?
于是二人如此相互掣制着、相互抗衡着,你来我往之间,竟然难分出个胜负来。
可时易之的手臂终究还是被匕首划了一道的,他使的力气愈大,从中流出的血也就愈多,此刻显然已经浸湿了一大片的衣袖。
他不清楚王房的伤势如何,却心知再耽误下去对他绝对无利,但一时之间竟然又找不到个破局的方法。
伤口的疼与麻在不断地加重,时易之的力气也在不停地流失着,正在他隐隐生出了几分绝望之际,原先紧闭着的房门突然就被一脚踹开了,凉薄的月光与潮湿的水汽也重新灌入房中。
他们二人俱是下意识地向房门看去,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飞也似地进了屋,身后披散的墨色长发随着动作漂浮于空,融化于夜。
进来的人什么话都没说,而在时易之与王房都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的时候,那人就快速地偏身从地上拾起了一个东西,随后高举着那物什朝王房的头上砸去。
“砰——”
闷响过后,王房的头再受重创。
这次他再没了强撑的力气,嘴中吐出几道含糊的字词,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紧握的匕首也随之当啷坠地。
几息后,益才也匆匆地跑进了进来,他手中提着的灯终于为西厢房带来了可清晰视物的亮。
时易之慢慢地垂下了因为脱力在不停发颤的手,失神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盯着又救了自己的广寒仙。
——广寒仙面色苍白,嘴唇紧抿,手中紧握着中阮的琴颈,琴身已经碎裂成两半坠在了地上。他浅色的衣摆沾染上了屋内的血,身上也有几滴飞溅的血迹。
时易之看着那刺目的红,觉得世界变成了一片腌臜的黑。
“少爷少爷!”益才慌乱地跑近,脸色同样白得吓人。“少爷您受伤了!”
时易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是广寒仙先开的口。“别喊了,赶紧去找大夫过来。”
说完,广寒仙又抬脚踹了踹昏倒在地的王房,一脸嫌恶和心惊。“再叫人把这个东西也给带走。”
换做从前,益才是还要再看时易之的眼色才会行事的,可如今知道了些内情,便听了广寒仙的吩咐,点了屋内的灯就匆匆办事去了。
宅子内下人行事还算快,不到一盏茶,益才就带来了几个健壮的家丁,用三指粗的麻绳将王房给五花大绑地带出了西厢房,只是大夫来得没那么快。
广寒仙看着时易之受了伤还一副讷讷的模样,莫名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丢了手中的另外琴颈就朝时易之走去。
都如此情况了,哪知此蠢笨之人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寒公子,你可有受伤?王房可有对你做些什么?”
广寒仙哈笑一声,伸手把时易之的袖口给扯了个稀巴烂,用破碎的布条乱七八糟地往时易之受伤的手臂上缠——他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只是看过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受伤了就要绑好。
“王房能对我做些什么?益才都在我身边陪着的,时少爷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把受伤的手臂层层裹住,直到看不见流血的伤口后广寒仙才停下。“时少爷果然是君子端方,端得命都快没了也要讲究一个得体,哪像我们这些俗人,在看到刀的时候就要大喊救命了。”
说完这些,广寒仙就不再看时易之,从柜子里选了一套干净的衣物绕到了屏风后面。
外头掺着雨丝的凉风灌入房中,时易之死里逃生出了一身汗,被这风一吹身子冷得一颤,也终于清醒不少。
他看着自己被碎布条缠得鼓鼓囊囊的手臂,隐约觉得广寒仙生气了,但一时又品不出这气是从何而来。
可不管怎么说,他又一次被广寒仙救了。
种种恩情与思慕之情混杂在一起,将他的心灌得满满涨涨,催生出一股比从前更为浓烈的情绪,让他心跳如鼓,让他浑身发颤发麻。
他说不清,却又料想是此生他都无法再将此人割舍下了。
是这样好的广寒仙。
时易之大喘了几口气,垂眼看见了碎在地上的中阮,而后,脑中又无缘由地想起了在湄洲他初见广寒仙的那一幕,想起了那个低眉信手弹着中阮宛若天上仙的人。
为了救自己,这把中阮如今已碎得不成模样。
他抿了抿唇,将它们给拾了起来,有序且小心地放在了八仙桌上。
“你捡它作甚?”换好衣物的广寒仙从屏风后转出,看到他的动作就语气不善地问道。
时易之轻抚了一下,“如此美妙的琴音,不应因我而断了,将它们也带回清州,届时我便找个匠人将它给修补好。”
他原以为这么说广寒仙会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广寒仙的面色竟然变得更难看了些。
此之后,甚至一句话也没再和他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枝 掌心交握
广寒仙生了一场不知缘由的、难以追根溯源的气。
躺在陌生的床上,看着陌生的床顶与帷帐,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十分陌生的怒火,尤其是想到今夜若不是他及时地出现,或许时易之就会有性命的危险,这样的怒火就变得更甚了。
堂堂从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的大少爷,怎得就将自己弄到了这般的田地?怎就让一个卑劣的管事给逼成了这幅模样?
可气着气着,他又不免地生出了几分叹息。
广寒仙没那么喜欢时易之,也没那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