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寒城
“言明什么?言明你舍弃了摄政王的身份权势,抛弃那帮人对你的吹捧爱戴,情愿做朕的胯|下臣?”
裴珩一脸鄙夷,觉得可笑至极:“皇兄,不至于吧,你有那么喜欢朕么?还是说康怀寿昏了头,他才会信这种鬼话?”
谢瑾和他说不到一处去,抿唇不言。
“陵阳殿外已经闹过一次,若是明日长昭殿上,康怀寿又领着那帮北臣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再以命胁迫朕还你清白自由之身,又该如何收场?”
裴珩佯装认真思索起来,忽想到了一个主意,邪笑道:“不如,将朕与你那日在永安殿所做之事,都一一告诉他们——”
“……没必要。”
谢瑾想到了一些事,身体不由绷紧。
裴珩还想套出更多的话,不依不挠地说:“康怀寿多稀罕你,朕不信他这能咽的下这口气,你拿什么保证?”
“裴珩。”谢瑾忽叫了他一声。
“谁允许你直呼朕的名——”
顷刻间,那颗柔软圆润的唇珠已喂到了裴珩的双唇之间。
兵荒马乱。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兀,裴珩的手无处安放。
又是那股袭遍全身的窒息感和酥麻感,可这次震惊麻木之余,他竟陡然生出了一丝渴意,情不自禁的想要张开唇,还想去揽住他的腰。
奈何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都被下了恶咒一般,动弹不了,哪都不听使唤。
谢瑾虽是主动的一方,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也没讨得半分好去。
看似那么蜻蜓一点,却犹如将他卷入深潭湖水一般,惊心动魄,险些要丧命……
马车停了,外头太监低声道:“皇上,到了。”
车帘子不动,也无人回话。
听到车内鼻息声缭乱,他们也不敢再催,远远都退到了车外候着。
“谢、瑾……”
谢瑾脑中凌乱,一时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先帝十年前将裴珩领到自己面前,说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袁太后在御花园上握住他们彼此二人的手,教导他们要彼此爱护,兄友弟恭。
以往朝堂上每每有人为他们的事而起争执,无非最后也都是落在“兄弟”二字上……
命运捉弄,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不该有亲密举动的兄弟。
一想到这些,哪怕谢瑾再会藏,此刻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娇艳的血色,羞耻、愧疚、罪恶都使红晕肆意蔓延开来,浸透了他的身躯——
连那双平日高贵清冷的茶色眸子,都红得要命,动人得紧。
裴珩怒火中烧,却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神动摇,气息难以控制地跟着一紧:“你……”
谢瑾偏头用力咳嗽了两声,说:“这便是我的保证,弄臣,不就是如此而已么?”
他肯主动吻他,便是证明自己豁得出去。
裴珩似是被狠狠敲打了一下,恍然间恢复了理智:“如此而已?”
他移开了视线,齿间冷意凛然,刻薄取笑道:“皇兄犯贱起来,还真是笨拙天真啊,是该把你送进弄月阁,好好跟他们学一学!只凭这点本事,怎能勾到男人的魂?”
谢瑾还未缓过劲来。
这时,车外传来几声马蹄,紧接着听到鲁瑶在询问:“大殿下可在车内?”
裴珩掀开半帘,跳下马车。
鲁瑶见是他,神色微变,而后看到谢瑾跟着出来,才下了马背行礼:“臣女见过皇上,见过大殿下。”
裴珩从来不会留意鲁瑶的穿戴之物,有时候连她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只听别人夸赞她生得如何美丽大气、英姿焕发。
今日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那枚梅花剑穗,想起了谢瑾所说的“喜梅厌桃”。
他不大耐烦:“你怎么还没出城?”
鲁瑶对裴珩一惯也没什么好脸色,话里总隐隐带着刺:“皇上,臣女此次回建康只随身带了二十名亲兵,就是为了方便赶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看了眼谢瑾,语气稍软了点下来:“临出发前,我想与大殿下说几句话,皇上可否行个方便?”
裴珩余光投向谢瑾,谢瑾正好也在看他。
对视一刹,气氛只剩微妙的诡异与尴尬。
“随意。”裴珩冷冷撂下两字,便走上另一辆轿辇,摆驾回宫。
鲁瑶上前对谢瑾说:“殿下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谢瑾尽力克制住方才那阵混乱的心绪,问道:“瑶将军今日就要出发么?”
在建康城中人人唤她“鲁二”“鲁二小姐”,但谢瑾还是习惯用军营中的称呼喊她。
鲁瑶点头,一想起战事,不由得忧心忡忡:“北朔军虽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但南北战事一触即发,边关一直缺少人手,我得尽快赶回去支援布局。对了,于将军此时已在城外候着,他打算先同我父亲会面,熟悉军情商讨对策后,再与三股大军分别汇合。”
“于将军看似放浪,行军打仗却十分稳当。”谢瑾朝她行礼:“说起来,还未谢过。”
鲁瑶飒爽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而且鲁家军被枢密院针对孤立这么久,总算能借此机会出口气,要谢,也应当是我替鲁家军谢你。”
城中那几出戏本折子将谢瑾与鲁瑶的情史写得缠绵绯则、荡气回肠,何曾想两人私下竟是这般相处,哪像是有半点私情的样子?
怕天色将晚耽误赶路,鲁瑶没有多寒暄,直说道:“殿下,实不相瞒,我此次赶来建康不单是为了作证,也是想替父亲、替全军将士捎一句问:若有机会,你可愿一同前往军营?”
谢瑾:“投身军营?”
鲁瑶:“嗯,军中的日子是比宫里头艰苦,可不至于受辱憋闷。都说你是难得的治世之才,带兵打仗也定不在话下。”
谢瑾面露难色。
“殿下若是担心我的面子不够,又与皇上有婚约,不便开口,下月父亲可赶赴建康向皇上当面提请此事。朝廷这些年一直亏欠鲁家军,他是新帝,为稳定边境军心,未必不会答应。”
“我并不是顾虑这些,还请瑶将军替我转告鲁直将军,承蒙抬爱,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瑾拱手,避开了她目光中的稍许期待:“只是,我还不能离开建康。”
“为何?”
鲁瑶不解:“昨日你也在长昭殿亲眼看到了,他是个心肠毒辣的暴君,连对自己曾经的心腹都能施人彘极刑。听说太后娘娘不日也要启程前往灵福寺清修,为先帝斋戒祈福,数月不得归。你以弄臣的身份孤身留在宫中,无异于是以身饲虎——”
“你可知道谢云,谢将军?”谢瑾岔开了话。
鲁瑶听到这个名字,失神一笑:“谢云将军的大名,天下孰人不知。他是于震洲将军的师兄,小时就常听父亲提起,他率领大军十年间,北朔铁骑从未踏入过关内半步。我出生得晚,虽从未亲眼目睹过谢云将军的风姿,但也能想到他是何等神武睿智的人物,可惜……”
谢瑾接过她的话:“可惜,他不是战死的。”
鲁瑶叹了口气:“没错,谢云将军当年以叛国投敌罪论处,被逼得在返京途中拔剑自刎以明志……”
文死谏,武死战。
谢云是空前绝后的一代名将,偏落得个最可悲的下场。
她目光飘远,接着说:“后来有不少将士和百姓曾为他上街伸冤鸣不平,皆被镇压诛杀,时过境迁,也就无人敢再提了。殿下,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谢瑾迎着风,笑意发苦:“乱世出英雄,可朝廷积弊一日不清,也无非是再多几个报国无门的‘谢云’而已。所以,哪怕以身饲虎,我也还不能走。”
第14章 翻案
夜一深,裴珩又犯起头疼病。
这两日军报案误了不少事,御案上的折子已堆了三尺之高,且其中多是些朝臣们互相弹劾,要么揭发谁家的宅邸建造违制,要么检举谁酒后作的诗文含沙射影,诸如此类,无趣得很。
他索性将那些折子丢在一边,懒得再看,命人将狼青犬牵上殿来玩。
“皇上,鲁二小姐已与于将军汇合,出了建康城。”
裴珩听了没什么反应,专心拿生肉喂那两只狼青犬,过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鲁二与谢瑾今日在宫门外都聊了什么?”
“回皇上,鲁二小姐佩了剑,不让人近身。”
护卫将另一情报和盘托出:“不过,昨夜我们殿前司的兄弟与鲁家亲兵在城中吃酒,打听到鲁二小姐此行返康,还有意劝说谢瑾投身边关,为鲁家军效力。”
裴珩动作一顿,手还没松开,肉就被狼青犬迫不及待叼走了。争食抢夺之间,犬齿还不慎划到了他的手指。
“真不老实。”他冷眉生恶,便起身不打算再喂了。
狼青犬察觉到主子不快,把吃进嘴里的肉全吐了出来,也不再摇尾乞食,狭长的狼目一下子变成了圆滚滚的形状,喉咙里学着小狗崽发出“呜呜”叫声,认错求和。
裴珩没理它们,面上冷意渐渐难压眼尾的妒火,嘲道:“美人计啊,这么好的机会,谢瑾没答应?”
他并非嫉妒鲁瑶出手帮了谢瑾,也不疑心他们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私情。
而是谢瑾实在轻易得了太多真心——
无关权势,无关地位,连他自甘堕入泥潭,都还有这么多人不惜以身犯险,想要拉他一把。
可凭什么自己替谢瑾吃尽了苦头,艰辛在这肮脏世道活了下来,一步登天成了太子,又成了天子,仍是孤身孑然,那些对他讨好亲近之人只有算计和蒙蔽?
要是没有那十五年的错位,他才是“谢瑾”……
殿前司答不上来,只好说:“按皇上先前的吩咐,今夜已让谢瑾搬入了弄月阁,他应没打算和鲁二小姐去边关……”
裴珩往下自圆其说,迸出一声冷笑,嗤道:“也是,他才跟朕作了那样的保证,要是转头就跟别人跑了,岂不是太失君子风度。他这人最要脸面——”
裴珩将“保证”二字咬得混沌暧昧,又透着丝狠厉,态度不明,令人捉摸不透。
说话间,他难得分神,目光无意停留在了御案上的一件青龙衔珠镇纸。
威仪俨然的青龙,气吞万象,口中含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红色东珠。
裴珩情不自禁伸出手指,随意去拨弄了几下那颗圆润的珠子玩。
“皇上,那可还要再派人到鲁家军中探探消息?查查鲁家是否一直与谢瑾暗通款曲?”
“不必了,鲁直这人从来不喜掺和党争,要是知道朕查他,白白伤了朝廷和军队间的和气。”
“是。”
有私心和能力帮扶谢瑾另有他人。
裴珩收回了手,嘴角一勾:“且先看看,明日谢瑾与康怀寿给朕备了什么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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