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寒城
第44章 收心
悬河以南二十里, 广袤开阔的平原上驻扎着鲁家十万大军的军营。
主帅军营内,灯火通明。
鲁瑶“啪”的合上那封诏书,低眉坚决道:“我不回建康!”
老将军鲁直让手下将风声挡在帐外, 温声提醒道:“瑶儿, 这次来的是圣旨, 不是说客。”
“皇上他这是想一出是一出!”
鲁瑶不甘心道:“父亲,前日汛期已至,悬河鏖战数月,眼下关城的大战一触即发, 我们应备足精神随时准备应援于将军的兵马才是, 军中正是缺人的时候, 哪还顾得上这些!”
鲁直鬓边白发丛生,一脸慈爱地笑了笑:“瑶儿, 你当年非跟着大军离开建康, 没想到这婚事还真让你躲了十年,皇上的后宫至今也没有进人。为父再帮你拖,这张老脸也实在拉不下来咯。”
他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笑着打趣道:“实话告诉父亲, 你心中可是还爱慕着谢瑾殿下?”
鲁瑶一时气急无奈, 作出撒娇状嗔道:“父亲,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与瑾殿下小时是玩得好,可有些事错过便错过了, 就算有遗憾,也并非一定是男女之情——”
“……我当年的确是为了避嫁才从军, 可在军中待了这么久,如今我一心只想和众将士杀敌戍边。”
操演兵马的喊声不时从帐外传来,帐中烛火摇曳, 惹得人一阵热血沸腾。
知女莫若父。
鲁直再清楚不过鲁瑶的心性,只是经这么一番套话,他才循循劝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北朔兵强马壮,盘踞着半壁江山奴役着万千中原百姓,这仗不管是凭你、凭为父,还是凭于震洲将军,其实都是打不完的,我们都不是制胜的关键。”
鲁瑶微怔,忙问:“那什么……才是制胜的关键?”
“大雍百姓对故土拳拳眷恋之心,也是千千万将士杀敌报国的决心。听闻皇上和瑾殿下如今在朝中大改科举与吏制,有意拓宽武将晋升之道,此举利在千秋,或许会成为日后我们重回上京城的关键。”
鲁瑶掌心紧握着那诏书,听言,不由沉思。
鲁直平日开朗豁达,可说到这,语气也不由渐渐发沉:“瑶儿,你这些年随军在外,应也见多了建康繁华城之外的人间炼狱,多少百姓颠沛流离,妻离子散、食不果腹,谁又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又谈何自由呢。”
“比起他们,你至少是幸运的。你只需一直遵循本心活着,此次回建康,就当是助皇上和瑾殿下,也助天下将士一臂之力了。”
鲁瑶望着父亲,忽跪了下来,眼眶不觉湿润了:“孩儿,明白了。”
-
大雍许久没有办过这样盛大的喜事了。
要筹备帝后大婚,礼部破天荒忙碌了起来。
礼部尚书王观怀里捧着一堆文书,来御前请示:“皇上,这是司天监定下的几个吉日,还请您过目定夺。”
裴珩刚处理完一堆前朝的麻烦事,本就心烦气躁,见他此刻递上来的文书专门用了红色封皮,上头还贴了喜字,就更觉得晦气头疼,看也懒得看,说:“直接定个最晚的日子吧。”
王观笑着应道:“皇上,那便是八月十五,那日正好是中秋佳节,应了个圆圆满满的景。”
裴珩听了拧眉不快:“最晚的就是八月十五了么,大婚那日必然忙得很,朕还怎么赏月?”
王观也没想到还有赏月这一茬,忙慌乱翻起册子,又斟酌了下其他日子,低声询问:“那……不如再往前几日……八月初十!皇上觉得如何?”
“初十太早了。”裴珩还是不满意。
可也没说他中意什么日子。
王观见他许久不言,渐渐汗流浃背:“皇上,要不您先选一选这婚服样式和面料,司衣局精心选了些款式,这上面是画稿——”
没等他说完,裴珩就不耐烦地将笔重重摔下:“朕像是个闲人么?什么破大点事都要让朕来定,要你们礼部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王观忙胆小怕事地伏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帝后大婚事关大雍国体,马虎不得啊,臣人微言轻,哪做得了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他不敢直视裴珩,又低声诉说起委屈:“按理,皇上大婚得由太后主办操持,可太后娘娘现今尚在灵福寺闭关,回宫最快怕是也得要八月了。微臣怕再拖下去会耽误正事,这才不得已叨扰皇上,罪该万死……”
裴珩负气不言,又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折子。
可心情已被搅乱,他半天也没落笔写下一个字。
他呼出一口气,忽冷声道:“大婚之事,你交由谢瑾全权操办吧,别来烦朕。”
王观愣了一下:“让瑾殿下操办婚事……?”
裴珩嗤道:“朕这桩婚,多少他得担点责任。他如今是个闲人了,名义上又是朕的兄长,有什么不妥的么?”
王观听他这么说,反倒松了口气:“没、没有不妥,臣立即去办!”
……
谢瑾至少比裴珩要好说话得多,明事理,讲人情,也是个说一不二办实事的性子。所以王观得了旨意,下午就立刻去了弄月阁拜见。
“皇上,让我操办帝后大婚?”谢瑾坐在院中会客,微微挑眉。
“千真万确,万不敢欺瞒殿下,”王观快火烧眉毛了:“皇上前朝事忙无暇顾及,后宫眼下又没有能做主之人,还望殿下莫要推辞!”
谢瑾听到这,尴尬地握拳咳了下。
王观自知失言,于是越描越黑:“下官的意思并非指殿下乃后宫中人,只是——”
“无妨,不必拘小节。”
谢瑾黯淡的眉眼轻垂,也没多推辞:“那我且先试试,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
王观如抓到救命稻草:“多谢殿下!首当要紧的是定婚期,可皇上说中秋这天要赏月,又嫌八月初十太早了。”
谢瑾看了司天监列的日子,淡淡思索道:“现在筹备大婚,还剩两月。虽仓促了些,不过应也足够了,再早也确实不行。就定八月十五吧,皇上没有赏月的习惯,往年连中秋家宴他都常要缺席。”
王观犹豫为难:“可殿下,这个日子皇上刚否了,会不会……”
谢瑾从容笃定道:“不必听他的。否则他没有心仪的日子,婚期过了年底都定不下来。”
王观恍然大悟:“还是殿下了解皇上!”
谢瑾面上不见情绪,但他做事一向认真负责:“大婚中的讲究规矩甚多,但我不甚熟悉操办婚事,还得王尚书费心,多提点帮衬。除了这个,今日还有什么需议的吗?”
“殿下客气了!”王观连连应和,笑着道:“有的有的,殿下请再帮忙看这个——”
-
朝中近来事本就多,裴珩又为了“收心”,刻意只在长昭殿和陵阳殿之间走动,忙得脚不沾地。
可到头来一算,也才半个多月不见谢瑾。
是日早朝,吏部和兵部因秋闱改制之事争论不休,吵得裴珩头疼。他这两日心情本就烦闷至极,所以事还未议完,他便匆忙宣布退朝,径直回了陵阳殿想清静清静。
谁知他前脚踏入寝殿,就见一群宫人正张罗着布置。
通殿挂上了红色绸缎,铺了红毯,随处可见龙凤寓意的图案。连案桌上原本的青龙衔珠镇纸,都换成了龙凤呈祥的摆件。
裴珩觉得红得刺目,胸中顿时怒意难遏:“谁干的?!”
本来是大喜的事,宫人一下子不明所以。
但见龙颜大怒,他们慌乱之中忙停了下来跪着,不敢大口出气。
珠帘清脆一响,一人就从红色帷幔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许久不见,裴珩有些恍惚,直到看他抬头时,心底的气莫名消解了大半:“……谁让你,来的?”
“皇上命我操办大婚,如今婚期将近,礼部提议几处宫殿得先着手布置。”
谢瑾顿了下,暗吸了一口气:“皇上可还满意?”
裴珩只盯着他这个人看,背后的拳暗攥了下,冷冷挑剔道:“俗气。”
他转头就其他宫人呵斥:“滚出去!”
谢瑾早知这是件出苦力不讨好的活,也不恼,只说:“毕竟我是第一次替人操办婚事,若有不到之处,也只能请皇上将就了。”
裴珩走到他的面前,凑近问:“大婚或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你让朕怎么将就?”
谢瑾轻瞥他:“那皇上可以换人操办。”
裴珩牙尖的冷气灌入他的耳:“那可不行,你给捅的篓子,自然要你替朕先膈应膈应。”
谢瑾抿唇,不想再激他。
裴珩这才仔细打量起谢瑾为自己布置的婚房,虽用的都是大红,但不失雅致,颇有格调,与“俗”根本不沾边。
裴珩:“朕听王观说过,不是要做婚服么,怎么不找朕量尺寸?”
谢瑾:“不需要,司衣局有皇上的尺寸。”
裴珩皱眉不悦:“朕最近忙瘦了,皇兄没瞧出来?”
谢瑾这才掀起眼皮,看了裴珩一眼,好像他两侧脸颊是略微削瘦了些。
他愣了下,而后公事公办道:“嗯,那过会让司衣局的人来,重新为皇上量体吧。”
裴珩见他是这般冷漠的反应,胸中又没由来一阵不快,命令道:“你帮朕量。”
谢瑾面色清淡地回绝:“我不会量体裁衣,量了怕也不准。过会儿还得出宫,到鲁将军府中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鲁瑶昨日回来了。”
裴珩才不管那些,绕到他的身后咬牙重复道:“朕说,你、帮、朕、量。”
谢瑾如今对裴珩的气息很敏感,哪怕是一个气音,一个语调,都能立刻心领,知道他下一步意欲何为。
他抬肘往后——
可裴珩这次有了防备,大掌先一步扣住他双手手腕,勾住双腿,趁他重心不稳之际,就借势将他整个人重重扔到了柔软的红帐龙榻上。
随后强攻而上,倾身撕咬,将猎物死死控制住,不给他一点动弹还手的机会。
两人平日势均力敌。
可谢瑾此刻已占了下风,就很难再挣扎反抗,只能嗔目看他:“裴珩!你收心收到哪去了?”
裴珩凶狠又委屈:“朕收心了啊——”
只是一见到他,就没收住。
功亏一篑。
他望着身下泛起潮红的谢瑾,气息愈急,早把什么大婚、什么收心通通抛到脑后,开始胡言乱语地哄骗:“皇兄自己费心思布置的,自己不先好好享受一番,不可惜么?”
这时外头传来了殿前司的通报:“皇上,宫外急报!”
裴珩暗骂了声,可没舍得放开谢瑾,单手轻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得更严实:“说!”
“昨日吏部张出了此次秋闱的细则,今日就有人撕了,正领着众考生在考场前闹着要罢考——”